汉军旗装备的鸟铳只是最为普通的火绳枪,首先在射程和杀伤就比起靖南军所列装的海誓铳要差得多。
因此在他们推进的过程之中,就先遭遇了靖南军的多轮铳击,大量的军兵倒在了前行的道路上。
在抵近了到了差不多六七十步的距离之后,他们才终于能够开火射击。
这个距离,鸟铳对于有甲的单位才具备了一些威胁。
而汉军旗使用的鸟铳对比靖南军的海誓铳,另一大巨大的缺陷,则是在于射速上。
他们使用的火绳枪,较之靖南军普遍列装的海誓铳慢了一倍有余。
在持续的对射中,汉军旗铳兵被完全压制,伤亡剧增,阵线在靖南军绵密迅捷的弹雨下已是摇摇欲坠。
尽管汉军旗的火炮部队在其阵后不断轰鸣,试图以炮火支援前沿战线,但靖南军部署的火炮无论在数量还是射速上都更胜一筹。
靖南军的炮弹更为密集的落入汉军旗的阵列之中,进一步加剧了其伤亡和混乱。
在如此悬殊的火力打击下,汉军旗旗兵伤亡极其惨重,士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低落下去。
他们完全是凭借严酷的军纪和身后八旗主力的威慑,才勉强维持着战线没有立刻崩溃,但显然已无法坚持太久。
“我知道。”
黄台吉微微颔首,他也看到了前阵的状况。
在孙时铺与李定国所领的兵马交手之时,他便已经见识到了靖南军火力的强劲。
而此刻,靖南军所展现出的火力,比起孙时铺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黄台吉的目光扫过了前方弥漫着硝烟的阵线。
浓厚的硝烟遮蔽了他的视野,让他难以遍观战场的全貌。
他看不到左右两翼的具体战况,无法直观的了解济尔哈朗和多尔衮的部队究竟推进到了何处,又或是遭遇了何等强度的阻击。
然而,根据中阵靖南军所展现出的远超预想的顽强抵抗力度,和丝毫不见减弱的火力输出来判断。
他心中已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两翼的战局,恐怕并未如预期般顺利,极有可能陷入了残酷的僵持之中,甚至……
他本意是将破局的重宝压在多尔衮麾下精锐的两白旗身上。
计划以左翼和中阵的猛攻牢牢吸引住靖南军的主力注意。
待到靖南军为支援中央和左翼而不得不抽调右翼兵力,导致其右翼防线变得薄弱之际。
再凭借着多尔衮麾下两白旗甲兵的锋锐,突破靖南军的右翼防线,从而动摇其整个战阵体系。
但是现在,看起来他想打的主意到底是落空了。
陈望突然将全军压上,彻底的打乱了他的计划。
黄台吉的神色逐渐的狰狞了起来,怒火在他的心头不断的萦绕着。
他实在是讨厌这样的感觉,在很多次面对陈望的时候,他总感觉自己一直被其牵着鼻子走。
很多的时候,总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吹海螺……”
前方部队的牺牲并非没有价值。
他们正用血肉之躯消耗着靖南军的弹药和精力,并为主力决胜创造着稍纵即逝的战机。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抓住这一至关重要的战机。
那些前面的蒙古轻骑,还有绿营兵和汉军旗的兵马死伤多少都不重要。
“挥旗,让两蓝旗的兵马尽数下马!”
在两翼的旗兵抵近快达百步的阵线之时,黄台吉下达了下马的命令。
随着中军旌旗的摇动,清军中阵后军两蓝旗的旗兵纷纷翻身下马,迅速检查起了腰间的步弓和箭袋,握紧了虎枪等破阵的重兵。
清军两翼两蓝旗的一众旗兵,开始以牛录为单位快速集结,而后向着硝烟弥漫的前线稳步推进。
前阵溃散奔逃的绿营兵潮,此刻反而成了他们绝佳的掩护。
两蓝旗的重甲步兵就隐藏在这片混乱不堪的人流之后,得以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下向前运动,极大的减少了在远距离上被靖南军火铳杀伤的风险。
尽管依旧不断有靖南军发射的炮弹呼啸着落入他们的行进队列中,不时犁出一道道血肉沟壑。
但这些零星的伤亡并未能打乱两蓝旗严整的推进节奏。
这些两蓝旗精锐步甲排着紧密而整齐的队形,无视身旁的伤亡,踩着步鼓的鼓点快速的向前推进着。
那些挡在他们前方的绿营溃兵,全都被他们毫不犹豫的斩杀殆尽。
一直到抵近约莫六十步的距离,这个时候前阵溃败的绿营兵马已然死的死、逃的逃,两军阵前骤然一空,变得清晰起来。
最后的障碍被清除。
而靖南军那严阵以待的赤色阵线,也清晰的暴露在两蓝旗精锐的眼前。
冰冷的杀机,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清军两蓝旗的阵中,鼓声陡然转急,宛若狂风暴雨一般响起。
一众清军的旗兵们早已经在战前被告知了此战的重要,他们明白己方已经是没有了任何的退路。
他们若是不能够赢下这一仗,就算是能够逃回关外,日后也将会永远只能在白水黑水之间苟延残喘。
想要留在关内,他们就必须拿命去拼!
“杀!!!”
震天的怒吼声从两蓝旗的阵线各处爆发而出,甚至压过了那隆隆的鼓声。
所有的犹豫、恐惧都被抛诸脑后。
取而代之的,是背水一战的疯狂。
六十步的距离不远,但是对于靖南军的铳兵来说足以。
伴随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军令,靖南军中阵前军的阵线上,高亢的天鹅音此起彼伏。
一阵又一阵的排铳声宛若炒豆般在战场的上空响起。
靖南军中军前阵主力排布成的是一条线形战列,这不同于左右两翼用于对抗骑兵的空心方阵。
线形的队列能够最大化正面火力的输出密度。
此刻他们正以娴熟无比的轮射战术,应对着清军的冲锋。
前排射击后迅速装填,第二排紧接着射击,而后是第三排、第四排……
为了防备清军可能到来的冲锋,他们早早的已经完成了合并,阵线比起此前推进的阵线更加的厚实。
靖南军阵线上,排布在阵间的虎蹲炮和支援火炮也在这个时候陡然爆发,大量的散弹喷薄而出。
清军大阵前排的士兵成片的倒下,被密集的铅弹打得血肉模糊。
后续者却依旧在军官的驱赶和战场的惯性下,踏着同伴的尸体和哀嚎,继续向前冲锋而去。
他们顶着靖南军的排铳火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不过清军阵中的步弓手也开始在还击,密集落下的箭矢开始让靖南军阵线上的铳兵们出现了伤亡。
轮射虽然能够最大程度保证火力的持续,但是清军冲锋之势仍然坚决。
这些两蓝旗的甲兵们在付出了巨大伤亡之后,仍然在一步步的向前推进,不断压缩着与靖南军阵线之间的距离。
燧发枪的轮射虽然可以保证火力在一定时间的持续,但是并没有办法完全组织步兵的冲锋。
持续的火力输出确实可以造成可怕的伤亡。
但是却并不总能完全阻止一支意志坚定的步兵发起的决死冲锋。
哪怕在两个世纪以后的拿破仑战争时期,火器的技术更为成熟,战术更为完善之时。
步兵在承受猛烈炮火和排枪射击后,最终抵至对方线列阵型之前,爆发残酷白刃战的情况也屡见不鲜。
滑铁卢战役中,法国步兵发起的多次冲锋都曾成功贴近英军阵地。
靖南军前阵两翼铳兵们已经放弃了继续装填,沉闷的号角声在靖南军两翼的军阵之间此起彼伏。
敌人已冲至眼前,再也没有时间进行下一轮射击。
一众靖南军的铳兵们,皆是握紧了手中装备着铳刺的铳枪,将铳刺对准那些如同狂潮一般直扑而来的清军。
最后的远程交锋已经结束。
接下来,将是最为残酷的白刃肉搏……
……
“中阵左右两翼的两蓝旗部队不是重点。”
陈望站在望台之上,将远处战场的细节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挥旗,传令!”
“让近卫第二营压上去,驰援河南镇第五、第六两师!”
中阵前军中央地带,是李定国和艾能奇麾下的部队,两师合计步兵共有近两万人,兵力可谓雄厚。
但是他们在此前遭遇了清军的连续炮击,又在和清军汉军旗的对射之中出现了不小的伤亡。
而且两师都是由旧军整编而成,无论是训练度还是战斗上的意志,都难以与募集流民青壮从头训练,历经多次血战磨砺的线列步兵师相提并论。
陈望凝视着正北方那面在风中飘扬着的织金龙纛。
他完全可以确定一件事。
黄台吉显然也是洞察了这一点。
黄台吉已经精准的嗅到了战机的味道,并毫不犹豫的将真正的主攻隐藏在了中央的位置。
所以才会如此的安排。
中央一旦被突破,整个靖南军的阵线将被从中斩断,左右两翼将会陷入被分割包围的危险。
不过……
眼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