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部一共八个局的战兵,眼下折了三个局,又遭受了流贼最猛烈的攻势,眼下只剩下五个局,不到五百人军卒。
前部的五个局在接战没有多久,便已经是折损了近一成的兵力,如果算上之前三局的损失,前部折损的兵力已经是超过了四成。
此时前部还没有崩溃,完全是因为曹文诏带领着骑兵击溃了左翼蜂拥而来的贼兵。
这极大的振奋了军队的士气,也让一众军兵找到了希望,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木棍一般。
不过饶是如此,前部也已经是到了山穷水尽之时,流贼的精锐马队主攻方向就是前部。
不同于中部和后部的军卒只需要面对一方的敌人,他们不仅要面对从右侧掩杀而来的敌人,还需要面对自前方官道之上杀来的敌人。
“传信给孙安山,他的机会只有一瞬之间!”
曹鼎蛟一把抓住了一名传令兵脖颈上的红巾,嘶吼道。
“中军大旗摇动,万炮齐发之时,便是他的撤军之机!”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曹鼎蛟双目赤红,他的目光从传令兵的脸上移了开来,看向军阵的前方,咬牙切齿道。
“要是撤不回来……就死在阵中!”
“杀!!!”
喊杀声再起,流贼的后阵无数箭矢掠空而起,在空中编织出了一张死亡的大网。
“举盾!”
阵前明军的军官立即发号施令。
最前方的一众明军军卒纷纷举起了手中的盾牌。
如蝗的羽箭带着刺耳的锐响声急射而至,箭雨落下,大部分都被盾牌所阻挡,但是还有不少透过阵前明军盾牌的缝隙射入了军阵之中,转瞬之间便在军阵之中带起阵阵的惨呼和闷哼之声。
曹鼎蛟眼眸陡然一凛,这一次流贼的箭雨又快又急,而且甚至有些甲胄都被羽箭所射穿,射出这阵羽箭的绝对是流贼之中的精锐。
箭雨刚刚落下不久,不远处的流贼的后阵又是一阵箭雨再度掠空而起,而紧接着连绵不绝的号角声也在流贼的阵中响起。
流贼的步队在这个时候重振旗鼓,最前方站立着的人,几乎皆是衣难蔽体、面黄肌瘦。
他们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器,很多人手中的兵器甚至只是木棍,连短刀都少有。
曹鼎蛟的目光没有在他们的身上停留许久,他清楚,这些人并非是这场大战的主力,这些人只不过是被推出的炮灰罢了。
这些饥民,他们失去了土地,失去了家产,无论他们想还是不想,他们早已经是无法生存下去。
大战之后,能够活下来的人,取下了官兵首级的人能够获得成为步军的资格。
只有成为了步队和马军,他们才能够吃上饱饭,同时还有资格让自己的家人也吃上饱饭。
他们的目光之中满是疯狂……还有饥饿……
曹鼎蛟的目光越过了饥民的队列,投向了更远处。
饥民队列之后,那些身穿着甲胄,手持着利刃,旌旗严整,军阵整齐的流贼步军,才是这一战真正的主力。
那些人之中有很多的人,曾经和他们一样,都是军中军将。
只是天灾和人祸,这该死的世道,让他们变成了流民,让他们变成了流贼,让他们变成了恶匪。
“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鼓声自那些饥民的阵后猛然响起,下一瞬间,站立于前阵的上千余名饥民,皆是纷纷向前。
他们疯狂的叫喊,吼叫着,发泄着心中的恐惧,鼓起了心中残存的勇气,似乎这样可以激起身体之中那本就为数不多的体力和勇气。
他们犹如潮水一般向着明军的大阵席卷而去。
然而就在他们已经冲到近前,只不过只有三十余步的距离之时,最前方那些最为疯狂的饥民脸上却是写满了恐惧,甚至有人转过身想要逃亡。
但是身后蜂拥而来的人群却是堵住了他们的去路,使得其进退两难,不少想要后退的人被撞倒在,又被人潮所淹没……
而在他们倒地之后,他们后面的人才发现了到底是什么让其如此惊惧。
就在他们的前方,明军军阵并非是一排又一排密集的长矛,而是一根又一根黑洞洞的炮管。
“嘭!”“嘭!”“嘭!”
硝烟一瞬间遮蔽所有的人的视野,明军的阵前,虎蹲炮的声响犹如雷霆一般震耳。
官道之上,硝烟弥漫,大片的飞石自虎蹲炮之中急发而出。
成片的石弹几乎贴脸喷在人群之中,最前面的几名老匪连哼都没有哼一声,直接便被打成筛子,直接便扑倒在了旱地之上。
原本汹涌而来的流贼步队前阵甚至被其清扫一空,恐惧如同毒草一般迅速的在一众饥民之中蔓延开来。
接连不断的炮响声在明军的阵中响起,大量的硝烟飞扬而起,巨大的伤亡和对于火炮的恐惧使得整个流贼的步队士瞬间跌至了谷底。
骇人的尖啸声响彻在官道的上空,无数石弹轰落于汹涌而来的人潮之中。
宛若……天崩……
第9章 白热
眼前,硝烟弥漫。
耳畔,马蹄声渐消。
陈望面无表情的凝望着不远处的官道,口鼻之中尽是鲜血的腥臭味,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持刀手上的遮臂。
黏稠的鲜血顺着遮臂的甲片缓缓的向下流淌,那柄靠在肩上的马刀之上仍旧寒光耀目,只是那带上了浓厚的血光。
座下战马的鼻中喷着白气,发出呼呼的响声,用前蹄不住的刨挖着地上的泥土。
陈望没有去握缰绳,而是将手贴在座下战马的脖颈之上,安抚着这位与他朝夕相处的伙伴。
前方,属于曹文诏那面火红色的大纛旗仍旧鲜亮。
曹文诏倒提着马槊,背对着他们,面对官道,驻马等待。
在他的身侧,掌号的令兵涨红了脸,用力吹着口中的号角。
悠远绵长的号角声响彻在骑阵的上空,而后传向四面八方。
环顾四周,一名接着一名的袍泽正在重新回归骑阵。
在冲破了左翼流贼的马队和后续的步队之后,他们四散开来驱赶着败兵到处制造着混乱,现在又在军号的召集之下重新聚在了一起。
骑阵正在重新排列,他们击溃了大半个左翼的敌军,虽然是一场大胜,但是他们也有伤亡。
陈望神色微黯,五月金岭川之战,他跟随着曹变蛟冲击敌阵。
队内十二人,大战结束之后,三人殒命,五人负伤,仅四人得以无伤下阵,他就是那四人之中的其中一人。
这一次的冲阵,他仍旧是毫发无损,但是队内却是又少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更何况,他们这些小卒。
陈望没有言语,这一战结束,恐怕如今环绕在他身侧的大半人都将会死去,甚至是全员阵亡。
虽然现在的情况比起原本的历史上的情况已是要好得多,但是能否活着走下战场仍然是一个未知数。
接下来的大战,才是真正的凶险之时。
号角声已经结束,骑阵重新完成了集结,曹文诏再度将手中的马槊竖立而起,但是却迟迟没有下达再度进军的军令,手中的马槊没有丝毫放下的意思,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陈望的目光越过了曹文诏的肩头,看向更远处。
远处的一切都被陈望尽收眼底,他看到了流贼的马队已是集结,而在远处低矮的丘陵之后,仍有大队的马队向着这边驰援而来。
流贼的大阵之中,正在不断的调动,他们仍然没有死心,还想要彻底的将官道之上的明军全部吞进口中。
回首看向身后,左翼那些溃散的流贼,此时也有马兵在正在试图将其重新集结,要不了多久,他们将会再度形成威胁。
远处流贼的马兵已是超过了两千,而且还在增加之中,冲击官道的步队绝对已经是超过了万人。
流贼以饥民作为前锋,后以步军刀盾兵压阵,在其后方聚集弓箭手以强弓压制,用漫射来打击明军的军阵。
算上坡地之后还未出击的流贼,还有湫头镇的贼兵,这一战流贼动用的总兵力超过了绝对超过了三万人,十倍的兵力。
一阵刺耳的尖哨声在陈望的耳畔突然响起,陈望重新正过头向着官道的方向望去。
在浓厚的硝烟之中,陈望看到了无数火光闪耀,随即大量的火箭喷涌而出,向着蜂拥而来的流贼步队急射而去。
明军阵中的火箭和火铳在同时被击发,流贼的步队又是一片混乱。
“咚!”“咚!”“咚!”
熟悉的战鼓声自官道之上明军的军阵之中缓缓响起。
昂扬的鼓声犹如重锤一般敲击在众人的心头,陈望眼神微凝,握紧了手中的马刀。
官道之上那响起的战鼓之声,正是进军鼓的鼓声!
“杀!”
曹鼎蛟手持着雁翎刀,怒吼着第一个冲出了军阵。
在他的身后,一众身穿边军长身甲,手戴遮臂,头顶高钵盔,手持刀盾的家丁紧随而去。
“杀!!!”
更大的呼喊声自明军的阵中传来,曹鼎蛟亲自带头冲锋激起了众军的血勇。
狭路相逢勇者胜,前方流贼遭受了虎蹲炮了连番轰击,又被火箭覆盖射击,早已是阵型大乱。
他们打多了仗,他们能够明白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
而眼下。
正是乘胜追击时!
明军本来还算严整长矛军阵瞬间瓦解,最前方刀盾兵快步向前,紧随其后的则大量手持着长枪的枪兵。
他们都被激烈的氛围所感染,个个脸色涨红,神情恐怖,怒吼着向前。
战事进行不到一刻之中,已是趋于白热化……
火红色的洪流猛然撞上了那已经停止了的黑潮之中,在山呼海啸的喊杀声中,大队的明军冲出了浓厚硝烟,以排山倒海之势冲杀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