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于最前方的饥民本就遭受了虎蹲炮和火箭的连番打击,早已经是溃不成军,陷入了崩溃,正在四散奔逃。
后方的步军手持着钢刀,正在斩杀着后退者,威逼着前方人继续进攻。
根本没有人想到,被围困于官道之上的明军竟然会在此时发起了反冲锋。
明军冲杀而来,看起虽乱,但实际之上他们都是以旗为单位,在本旗旗总的带领之下,各列长阵攻入敌阵。
明军队列严整,而流贼的步队却是一片混乱,被冲得阵势大乱,只是刚一接触,便已经是陷入了崩溃。
任凭阵中的老匪如何嘶吼,都无济于事,流贼的右翼步队的前阵和中阵已经是彻底的陷入了混乱只有后阵还能够勉强支应。
“呜————”
低沉的号角声再度响起。
陈望的目光也回到了曹文诏手中的马槊之上。
马槊猛然挥下,上百匹战马先后迈步,隆隆的马蹄声再度在陈望的耳畔的回响,逆风迎面袭来。
曹文诏等的,正是这一时机!
第10章 人祸
沉重的马蹄叩击在枯黄的大地之上,发出富有节奏的沉闷交响声。
马头上下起伏随着奔驰不断的攒动,战马的鬃毛在逆风之中肆意飞扬,修长的雁翎刀刀身倒映着冷森森的寒光。
伴随着那低沉的号角声,随着战马的奔驰加速,骑阵之中的旌旗逐渐展开,猎猎的响动声转瞬之间便已是传遍了整个骑阵。
旌旗猎猎,逆风迎面。
战马奔驰之间,陈望下意识的低下了头看向身下。
身下战马的速度正在不断的加快,大地正如潮水般往后倒退。
再度抬起头来,前方官道之上的硝烟早已经是被疾风所吹散。
此时整个官道的右翼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流贼步队的前部和中部已经彻底的搅在了一起,混乱不堪,只有后阵的军阵尚且完整。
陈望看的分明,一面又一面明军的红旗在黑色的人潮不断的向前涌去,不断的来回的冲杀着,将整个阵势搅得大乱。
流贼后阵的军兵结成军阵,一杆接着一杆的长枪被伸出军阵,形成了一道又一道钢铁的森林。
那一道道钢铁的森林,阻断了那些饥民的逃生之路。
无数的饥民四散奔逃,哭喊声、讨饶声、惨嚎声从远方传入了陈望的耳中。
哪怕是距离仍远,但是那种绝望之感却仍然是扑面而来。
陈望握着马刀的手微微的颤抖了起来,过往的记忆自他的脑海之中不断的浮现。
倒在他刀下一个又一个亡魂相继出现,那些饥民,那些军兵。
他们大多数的人,都是面黄肌瘦,都是骨瘦如柴、衣衫褴褛。
天下间最痛苦,残忍的刑法其实是饥饿,这是天下间最痛苦的死法。
那种让人绝望的饥饿感,比世间所有的酷刑都还要残酷。
饥饿让人变得不再是人,让人失去了作为人的尊严,让人变成了恶鬼。
明末陕西灾荒频发,然税赋益重。
接踵而至的天灾、不断的加派、肆虐的流寇,使得民变和兵变愈演愈烈,四方因此兵战不休,流毒万里。
那些因为连年旱灾活不下去的农民和军卒汇聚在一起,他们不再将希望寄托于他人的身上。
他们知道,庙堂之上的那些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老爷根本就不在意他们的死活。
天灾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人祸。
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
是那些失去了人性的“人”。
他们清楚,依靠任何东西,任何的事物,任何的人,都不如依靠他们手中的刀枪。
靠着手中的刀枪,他们重新吃上了米,重新成为了人。
但是在他们之中,有的人不仅吃上了米,还吃到了肉,他们也尝到了血肉的滋味……
陈望紧握着手中的马刀,刀柄冰凉的触感还有迎面而来的逆风,让他重新清醒了过来。
在时代的洪流中,每个人都只是被裹挟着向前,就算是拼命的挣扎,仍然显得极为无力。
波涛汹涌,水流湍急,稍有不慎,便是身死人亡。
要想改变这样的时代,要想掌握自己的命运,就必须要不断向上攀爬,就必须要登临高位。
陈望重新抬起了头来,他没有选择,甚至没有办法掌控自己的命运,现在的他不过只是军中一名小卒,他只能去做好现在自己可以去做的事情。
沉重的马蹄声中,战马的响鼻声不时在骑阵之中响起。
甲叶的摩擦声,刀背与盔甲的相撞声,还有猎猎的旌旗声也全都交汇在一起。
流贼前部、中部的步队被冲的阵势大乱。
官道之上,最前方那被缠住的明军前部终于是得到了喘息之机,他们在敌军陷入混乱之时,火铳齐射,火箭齐发,随后迅速的向着后方撤离。
而在远方,那两支一直没有行动的流贼马队终于是有了动静。
两支流贼的马队犹如两条张牙舞爪的长龙一般在大阵之中游动,他们的龙头的方向全都朝着一处。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座下战马的速度已经提了起来,两条长龙的龙头对的不是别处,正是他们前进的方向。
但就算如此,骑阵前行的方向仍然没有改变,曹文诏似乎就像是没有看见一般。
陈望没有再度出言,这种场合的大战,曹文诏远比他的经验丰富的多,敌军的调动并非是秘密,自己都看见了,没道理曹文诏看不到。
既然曹文诏还选择继续前行,那么定然是心中已有定计。
前方官道之上一阵旌旗舞动,听起来有些杂乱的军号和步鼓的声音在陈望的耳畔急速的响起。
在声音响起的下一瞬间,官道之上原本拦住了他们去路的军阵,犹如波开浪涌一般迅速的向着两侧分离为他们让出了一条道路。
“呜——”
短促而又急切的军号声再度响起。
陈望眼神陡然一厉,旋即握紧了手中的马刀,举目向前,眼前是一名接着一名背对着他的敌人。
马刀横握,锋利的马刀轻若鸿毛,不断在人群之中飘动,轻而易举的割开了一个接着一个的敌人的身躯。
浓烈的血腥味再度充斥在空气之中,陈望的眼神也越发的冰冷。
玄黑色的大纛之下,李自成面无表情的看着坡顶下发生的一切。
明军的骑兵如同利刃一般切入了大阵之中,瞬息之间就将他布置的军阵切割成了无数凌乱、血肉模糊的小块,顷刻之间前部和中部两部的兵马已经是彻底土崩瓦解。
对于明军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前部和中部溃败的军兵和饥民不受控制逃亡,甚至冲击起了身后作为督战队的后部。
一面赤红色的小旗自他的身后缓缓升起,大纛之下,战鼓之声陡然一急。
山坡之下,刘宗敏用肩扛着雁翎刀,他看到了那面升起的赤旗,眼眸之中杀意陡现。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雁翎刀,而后猛然向下一压,一挟马腹,座下的战马载着他的身躯已是向前疾驰而去。
身后一众马兵闻见号令,皆是纷纷催动坐骑,跟随着刘宗敏疾驰而去。
他们和刘宗敏一样,皆是将雁翎刀靠放右肩的位置,面带煞气,一语不发,只是沉默着向前。
他们的身上,穿戴着和明军同样的甲衣,同样的头盔,只是颜色却是黑色……
第11章 依仗
“终于来了……”
曹文诏吐出一口浊气,手中的马槊再度收下了一名贼兵,他也看到了大纛之下升起的那面血旗。
敌军的马队现在已经是自左右两方同时杀来,此前在冲阵之前,他已是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明知山有虎,现在也只能偏向虎山行。
敌军的步队溃败根本无伤大雅,步队只不过是流贼之中的炮灰和底层。
流贼真正的杀手锏和底牌,是由各地边军老卒所组成精锐骑兵。
陕西连年的天灾,欠饷已经是常态,不仅使得逃兵众多,多地都发生了兵变讨饷之事,在陕西之地兵变并不比民变少多少。
尤其是在崇祯二年之时,建奴兴兵入关,围困蓟州,京师戒严,朝廷征发四方军队勤王。
因为处理不当,地方苛待,饷粮克扣,多支军队哗变,而后变为流贼,使得原本就严重的民变,更为雪上加霜。
大量的逃兵、叛军加入了民变的队伍,也使得流寇的战力越发的强盛,越发的难以覆灭。
曹文诏眼神清冷,右侧的那支马队衣甲鲜明,近半数的贼兵似乎都是身穿玄甲,其号令整齐,旌旗肃然,绝对是流贼之中的边军精锐。
曹文诏回首望向身后,一众家丁跟随在他身后,每个人的身上都沾满了鲜血,手中的马刀大多都已是被鲜血所染红。
马槊轻挥,曹文诏一拉缰绳,胯下坐骑向着左侧急速飞驰而去。
他麾下就这一百余名家丁,他没有想过和流贼麾下最精锐的骑兵争锋,他的目的是要击溃左侧的那支千余人的马队,为己方前部争取撤离的时间和空间。
陈望同样牵引着战马跟随着曹文诏转向左侧,他也明白了曹文诏的用意。
但是曹文诏这完全就是在弄险,若是没办法迅速的凿穿敌军的军阵,那么他们便被两面包夹,将会被围死在中央。
陈望咬紧了牙关,他没有能力左右战局的走向,只能跟随着曹文诏一条路走到黑。
“呜————”
预备冲击的骑号声已经传来,陈望将手中沾满了鲜血的马刀插入了腰间的刀鞘之中。
将带着鲜血的马刀插入刀鞘之中之后会不会生锈根本不在陈望的考虑之中,现在他自己都还不知道有没有以后。
陈望伏下腰身,将挂在马鞍旁侧的三眼铳一把拿起,同时控制着战马再度提高了速度,这一次冲击的阵型需要改变,他将要成为最第二排的军兵。
原本六人一排的队列,现在变成了十二人一排,曹文诏此时也推到了第二排,就在他的右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