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派遣余过来的意思,显然就是让余来守卫此地。”
谢玄一时犹豫。
“放心吧,死不了。”郗恢笑着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谢玄这才点了点头:
“保重!”
“你多保重吧,都督估计应该会让你去迂回袭击之类的,之前和鲜卑人在此厮杀的时候你就干过,轻车熟路,没有比你更好的选择了。”郗恢笑道,“那可比余在这里看坟来的危险。”
谢玄也笑了笑,转身离开。
郗恢目送他远去,又看一眼角落里的石碑,无奈对着不远处的坟丘拱了拱手:
“着实要打扰诸位清净了。”
而山下的厮杀声却还没有断绝,一队又一队士卒在桓秀坚定的命令之下,向着码头发起进攻,鲜血染红了一处处水洼,士卒们踩着泥水持续不断的向前冲击,而码头外面的一道土墙前,关中弓弩手时不时的冒出头,以箭矢射之。
“轰!”炮声依旧是这片战场上不可或缺的色调。
火炮最怕的就是这阴雨潮湿的天气,但是明显关中军队并不是很想主动暴露这个缺点,并且现在的局势,没有火炮的助力,早就已经崩溃了。
“砰!”营垒坍塌,看上去像是被石头砸塌的,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连日不断地雨已经蚕食了这些土墙的根基。
一处坍塌,很快就连带着周围的墙体逐渐塌陷。
火炮的轰鸣声率先停止。
这还真不是因为看到墙体坍塌而要转移火炮,实际上杜英转移火炮的命令下达的要更早一些,才能造成这般巧合。
火炮一撤,对大司马府士卒最后的威慑也消失,他们鼓起勇气,冲入积水的壕沟之中、冲过坍塌的营垒寨墙,掩护后退的关中将士也不跟他们客气,照样用刀剑招呼,厮杀声不绝于耳。
寨墙的坍塌和关中军队的撤退几乎是同一时间,自然而然的就造成了一种关中军队是被迫撤退、无暇四顾的假象。
而实际上,刚刚折返西岸的谢玄,已经领到了新的任务,一队已经浑身披挂好斗笠和蓑衣的士卒沉默在风雨中,随着谢玄一声令下,向南开进。
临行之际,谢玄忍不住又向东看了一眼。
不少士卒已经先一步、分批次撤退到了西岸,现在留在东岸的也就只剩下五千左右兵马,整个八公山下所有的营垒都已经失守,但八公山上杀声依旧未曾停歇。
郗恢不擅长进攻,但坚守寿春多年,还是有所长进的,所以杜英选择郗恢来守卫此地。
与此同时,在整个战场的正面,苻黄眉的旗号出现在风雨中,军中望楼上垂下了他的巨幅帅旗,这样即使是被风雨打湿,照样能够让两岸的人看得清楚。
这表明杜英以苻黄眉为主帅,带领河洛军在正面组织防御。
不过桓秀能够拿下东岸的码头,也已经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尤其是在刻意避免孙无终所部打前锋的情况下,冲锋陷阵的多半都是大司马府的嫡系老兵,一路从关中、两淮、青州走过来的,无一不堪称精锐,所以每一个老卒的倒下,都让桓秀的心在滴血。
所以在后续援兵未到,对面气势一样未曾削减的情况下,桓秀并没有意图强渡淝水,一边在地势稍高的地方安营扎寨、打造船只,一边对八公山发起进攻。
杜英的理想计划中,战局的发展自然不应该是如此,桓秀既然奉命试探寿春防备力量之强弱,就应该悍不畏死的向前进攻,一切的代价都能够换为有用的军事情报。
但是桓秀停住了,那杜英应该怎么办?
参谋司自然不会忽略这种情况,只不过参谋司所能给出的建议,也只是由河洛军主动向对岸进攻,若不这样的话,恐怕对面会心生疑虑,察觉出杜英在刻意隐藏实力、引诱他们半渡,最终有可能因此而放弃对寿春的进攻。
这看的杜英直皱眉头,双方兵力大致相当的情况下,就算是杜英打算击其半渡、占据优势,但是前期为了诱敌,主动进攻、增加损耗,不也等于在变相削弱自己的实力么?
不过倒是有一个方案夹杂在千篇一律之中,提出不如直接让孙无终提议率军渡河。
杜英抽出来,看向作者,还真是一个自己没有听说过的名字。这说明参谋司培养的人才已经越来越多,一些不知名的参谋已经开始冒头,这自然也是杜英期望看到的。
他按住方案,沉吟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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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无终穿过营帐,一路上的将领都对着他低头行礼。
在这营寨之中,官职最高的显然就是桓秀和孙无终了,而且两人名义上是平级关系,实际上孙无终是朝廷的都督,桓秀只是杂号将军,能够平起平坐已经是朝廷的妥协和孙无终给面子。
走入中军大帐,桓秀正看着墙上的舆图,怔怔不知道想什么。听到身后幕僚的见礼声,桓秀回过头来,看到孙无终的身影,露出一丝笑容:
“都督已安营扎寨矣?”
“都督”这个称呼显然让孙无终有点儿不自在,你说我一个好好的卧底,怎么都已经混上都督了呢?
他轻轻咳嗽一声:
“徐州都已经失守,余这个徐州都督自然也是有名无实,所以还是不要用此称呼之了,徒惹心中叹惋和惭愧啊。”
桓秀哈哈笑道:
“今日失去的,明日再拿回来便是,大丈夫当如是也,何必挂怀?不过你我年龄相仿,若是都督不嫌弃的话,余就以兄长待之。”
第一八八三章 愿先渡淝水
“这是自然。”孙无终点头,走到桓秀的身前,也打量着舆图,“杜贼在西岸采取守势,或是因为后续援兵还没有赶到?”
“不得而知,但是寿春的重要对杜贼不言而喻,其按理说不应该······”桓秀也有些困惑,正是担心对面就是一个已经张开的口袋阵,只等着他一头扎进去,所以桓秀迟迟未曾有所动作。
不过既然有试探敌军之虚实的任务在身上,若是一动不动、在这淝水东岸和杜英“深情对视”,也交待不过去,不但把困难直接丢给了桓温、并没有解决这个问题,而且说不定还错失了战机,放任杜英从容集结兵力。
“奈何,奈何,对整个淮西的消息搜集和刺探都未曾成功。”桓秀叹了一口气,“否则当知道寿春之虚实。”
孙无终有些迟疑。
桓秀看向他:
“孙兄但说无妨。”
拍了拍桓秀的肩膀,孙无终感慨:
“余本来不愿提及······杜贼在荆州发动攻势,声势浩大,旬日之内席卷整个荆南,而成东南天倾之势,即使是令尊何等豪杰,还是被敌所擒,生死未卜······”
桓秀皱了皱眉,但还是压抑住心中的不安,认真听孙无终继续说。
“既然能够在荆州进展如此顺遂,那余怀疑杜贼麾下的主力兵马其实都在荆州方向上。寿春这边只是虚晃一枪。
虚虚实实,也是杜贼一贯的用兵之道,之前屡试不爽。也正是凭借于此才能在短时间内成长为一方霸主。
其亲自为诱饵,也不是一次两次。桓兄研究杜贼的行事思路,对此也应当有所了解吧?”
桓秀点了点头,杜英一向兵行险招、四两拨千斤。
其对于麾下兵马的影响力和控制力都是其他枭雄所不能比的,所以才能做出来这种轻兵冒进,大军交付在其余人手中的举动,若是换做其余各路枭雄在这里,把大军托付给某个下属或者世家,那说不定等自己回来的时候,城头都已经换了旗号。
这种优势,别人没有,也就很难料想到,自然就会让杜英总是能够在类似的对决之中占据上风。
而说不定这一次,也是故技重施,真正的关中都督府主力都已经在荆州方向,杜英身边的确是有河洛军不假,但是河洛军并非全军在此,说不定只是苻黄眉带着几千兵马前来壮壮声势。
否则桓秀并不是很相信整个荆州的垮塌竟然来的这么快。
孙无终笑道:
“既然如此的话,不如就去渡河试探一下虚实。”
不等桓秀开口,他抢先说道:
“之前的攻坚作战之中,尔部损失已经很大,所以不如此次渡河就让余来承担,总不可能事事处处都是尔部在前厮杀拼命,我等在旁边喝彩助威,难道这争先杀敌还有主次之分?”
桓秀本来还有些犹豫,他之所以放弃了进攻,就是因为麾下折损颇多,再加上雨水连绵不绝,就算是桓秀想要率军进攻,只怕麾下的将士们也会没了多少斗志,那样与其说是去试探敌军之强弱,倒不如说是去给敌军送战功的。
现在孙无终主动站出来承担这个任务,再加上之前孙无终的推测作为铺垫,让桓秀心中最后一点儿担忧落下来,他松了一口气:
“那就拜托孙兄了。”
“职责所系。”孙无终慨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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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无终自然是收到了杜英传来的消息,方才去找的桓秀。
至于消息的传递方式其实比想象之中的要简单得多,消息传到八公山,然后直接送到了山下的孙无终营寨之中。
进攻八公山本来就是孙无终的任务。
现在孙无终率军前往码头,八公山方向上的战事就移交给了桓秀所部,这也让孙无终不需要考虑如何和郗恢“打假赛”的问题了。
毕竟山上的守军的确不是很多,孙无终麾下自马头要塞一直到寿春东岸的攻坚,一直都只是侧翼掠阵,并没有什么损失,所以一直进攻不下的话,无疑会直接让人怀疑孙无终是否真心在发起进攻,又或者质疑孙无终麾下的战力,在后续的战事之中不会再让他的部下担任重要的任务。
无论是哪一种,显然都不是孙无终想要的。
而现在换成了桓秀的部下,孙无终只能对山上的郗恢道一声“保重”,不过好在桓秀麾下之前已经很疲惫且损失不小,所以一时半会恐怕也很难组织起来对八公山的有效进攻。
春雨细细密密,码头上残存的船只已经被聚拢起来,而在安营扎寨的空隙之中,桓秀也让部下打造了十余艘船只。
这让孙无终也不得不感慨于桓秀的组织能力。
其实和桓秀共事的这段时间,孙无终已经能够琢磨出来,桓秀作为桓家年轻一辈之中少有的真正能在战场上崭露头角的新星,其实最擅长的还是后勤组织调度以及战略战术的制定。
真的临阵指挥并非他的长处,所以当时在枋头城下,桓秀还是被王猛的计策耍得团团转。
这种以谨慎、稳重为主的指挥风格,遇上杜英和王猛这种擅长变阵和奇兵的对手,落于下风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有这种人负责自己的后勤准备,却是很舒服的,甚至孙无终有理由怀疑,若不是时间还差一些以及风雨太大,说不定桓秀连浮桥都能给孙无终准备妥帖。
波涛涌动的淝水水面上,一艘艘小船破浪前行。
阴沉如墨的天色,恍若黑夜,对岸营寨也有火光摇曳。
孙无终按刀站在船头,目视前方。
此次行动他非常清楚,绝对不可能再和之前那样藏私、打默契战。
想要诱使桓温最终决定渡河,需要孙无终和杜英狠狠地打一场,以确定即使是孙无终所部独自行动,都有突破敌军防线的可能,而在这个过程中,也必然需要鲜血和牺牲。
一声闷响骤然在黑暗中响起。
那是大司马府士卒也已经习惯了的火炮的轰鸣声。
船上的士卒不约而同的低头。
第一八八四章 虚实已尽知
水柱冲天而起,旋即变成“哗啦啦”的水流浇在船上,河面上涌动的浪涛也因此变得更加疯狂和恣肆,拍打和推动着船只,在河面上打转。
矢石呼啸而来,让各船上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而桓秀也针锋相对的出动霹雳车,冲着对面火光乍现的方向抛射石弹。
昏暗如墨的天色下,火炮的光焰自然是非常明显的,投石机只要冲着这个方向去,还是很容易有所斩获,这也迫使西岸的火炮不得不开始转移,炮火的间隔时间一下子被拉长,箭矢纷乱乱的似乎也被打破了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