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眼前的少女大约是十五六岁的妙龄,头上戴着整套绿翡翠坠珍珠的金凤头面,身穿镂金丝牡丹花锦衣,拽地织飞鸟描花长裙,耳上的点翠鎏金耳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脖子上还挂着一个沉重的赤金宝石璎珞圈。
孟家一向以清雅著称,这院落的布置也是走的清素雅淡的风格,眼前这姑娘的打扮和这庭院显得格格不入,不像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倒像是个隆重打扮的深宫后妃了。
孟云杏年纪还小,也不懂遮掩,被这孟四姑娘孟云苓身上的香味熏得呛了鼻子,直直地打了个喷嚏。
孟云苓脸色霎时便有些难看,用衣袖掩了掩面容道:“七妹妹这规矩还是得学,这样失礼可当真是不好,咱父亲做着礼部侍郎,这府里人的一言一行不知有多少盯着的呢!”
“四妹妹说的是,”孟云禾不欲与孟云苓纠缠,“祖母还等着我们,咱们还是快些去吧。”
孟云苓似乎是这才注意到孟云禾的不寻常,她将孟云禾上下打量了一番,语气透着一股浓浓的酸意:“三姐姐,你今日打扮的好生光鲜,和往日里大不相同呢!”
“这衣裳是先前做的,我一向惰懒,便忘了穿了。”孟云禾笑着说,“今儿来见祖母,可不是要好生收拾自己一下。”
孟云苓一边同孟云禾、孟云杏一同朝前走,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反复扫量着孟云禾,越看她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语气也跟着阴阳怪气起来:“三姐姐好生打扮一下也好,不然这么大年纪了亲事却迟迟定不下来,如今我和五妹妹也到了议亲的年纪,这做姐姐的嫁不出去,府里定是光操心着姐姐之事,做妹妹的也不好越过了姐姐去!”
孟云杏皱起眉头:“四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在埋怨三姐姐吗?三姐姐身子不好,这些年都在养病,难道嫁人比调养身子都要重要了吗!”
“你!”
孟云苓柳眉倒竖,但又想不出怎么辩驳,只能将脖子挺直了,一副不想与她们二人理会的模样,只是她脖子上的那个金项圈实在过于沉了些,让她的脖子怎么也挺不出往日里的气派。
“做姑娘家的,张口闭口嫁人不嫁人的,七妹妹,你这礼数可真是得好好学学了!”
“这难道不是四姐姐先提的吗?”孟云杏睁大那一对圆眼睛,很惊讶地说,“虽然小妹我才疏学浅,却也知晓不能妄议姐姐的嫁娶大事,四姐姐一口一个礼数的,难不成连这些都不知晓?正好咱们一同去祖母那儿,不如就叫祖母评评理。”
孟云苓惯会投机取巧,家中的老太太她更是一直以来都小心伺候着,又哪里敢拿这事惊扰到老太太呢?她恨恨地瞥了孟云杏一眼,甩了甩袖子就气冲冲地快步离去。
孟云禾笑了笑,伸手捏了捏孟云杏肉嘟嘟的小脸。
孟云杏冲孟云禾吐了吐舌头。
她才不叫旁人说三姐姐呢!
午后炎热,姐妹俩穿花拂柳,一路走来,已是额角汗津津的,此时终于瞧见了眼前古朴沉肃的院落。
慈寿堂到了。
要说起来这老太太,孟云禾倒还是真有些怵的慌。
这孟家也不是什么没甚根基的世家,祖上都是读书人,虽没出过什么大官儿,但也有过不少风评不错的官吏。
孟老太爷是个苦读书的,年至不惑才终于中了进士,之后便一直勤勤恳恳做着知县,也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只是这孟老太太乃不是孟老太爷的原配,她本是主母作主为孟老太爷纳的良妾,主母去世那两年,正巧是孟老太爷这辈子最为昏暗的时期,他多年坚持科考却屡试不中,穷得连灯油钱都出不起,家中正巧需要一女子操持家务,见孟老太太这么些年也勤恳本分,便将孟老太太抬了正室。
要说这孟老太太也是个有福气的,她被抬了正房之后孟老太爷便中了进士,虽说仅为一方知县,但孟老太太也算是从一介农家女一跃而成了知县夫人,只可惜孟老太爷早些年读书劳累亏损了身子,只五十多岁便早早过世了。
但孟老太爷好歹也算是为孟家攒下了些薄薄的家底,再加上孟家这一代孩子争气,他们宁府的日子才渐渐地好了起来。
孟家如今共有三房,二老爷孟睿和三老爷孟骁都为孟老太太所出,只有大老爷孟泓是头位夫人所出。
大老爷孟泓要比两位弟弟大上个七八岁,早些年孟泓中了进士,孟老太太心里还百般不是滋味。还好她自个儿的儿子也争气,没几年便在科举中取得了好名次。
如今孟泓外放为官,并未居住在宁府之中。
孟老太太虽然表面上对孟泓和颜悦色,但瞧见孟泓心里总是回想着自己做妾的那些时日,像现如今彼此不打照面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孟云禾的父亲孟睿排行老二,二房人丁兴旺,除了早年夭折的外,如今共有三子五女。
至于孟家三老爷...那可是个实打实的败家子儿。
但孟老太太偏宠这个小儿子,孟三老爷如今虽年纪一大把了,孟老太太依旧是眼珠子心肝儿似的捧在手心里,不允许旁人说一句孟三老爷的不好。
可巧孟云禾这位三叔又娶了一个颇为剽悍的三叔母,那院落里啊是整日鸡飞狗跳,闹个不停,孟云禾每回经过那儿都要绕很远的道,唯恐自己做了那被殃及的池鱼。
孟家三房子嗣单薄,如今只得一个独子,那祸根苗苗更是被孟老太太纵容得不成样子。
得,说曹操见曹操。
孟云禾和孟云杏刚进了厅堂,便看见一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穿藕荷色云锦长袍,脖子上戴着个足金项圈,长靴半脱,身子横斜在软榻上,两个相貌俏丽的丫鬟正伺候在侧,为这少年剥着葡萄。
这少年一脸轻佻,满脸脂粉气,一边吃着葡萄一边同两个丫鬟眉来眼去。
这纨绔少年,自是孟三老爷那个宝贝金疙瘩孟锦昱了。
孟云禾淡淡一扫,见除了嫡姐孟云枝以外,其余姐妹已然到齐。方才还与她们两个置气的孟云苓如今正低眉顺眼地伺候在老太太身侧端茶倒水,丝毫不见方才在她们面前的趾高气昂。
孟云禾拉着孟云杏规规矩矩地朝孟老太太行礼。
孟老太太身穿暗绿团福纹样褂子,端着茶水抿了一口,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将孟云禾和孟云杏晾上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言道:“你们俩姊妹,可当真是难请,每回都最后才姗姗来迟,倒叫我这老婆子好等。”
孟老太太虽做了这么些年的当家主母,但言辞之间有时候还是带着些粗鄙,尤其是在他们这些小辈面前更是不加掩饰。
孟云杏不服气:“我们本就住得远,再说二姐姐还没...”
孟老太太霎时抬起眼睛,目光锐利地瞪向孟云杏。
第3章
纨绔
孟云禾心头一惊,忙拉着孟云杏朝孟老太太低头认错:“祖母息怒,这确实是我和七妹妹迟钝,惹了祖母不喜。我和杏姐儿只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儿,可比不得祖母身子骨金贵,祖母莫要动怒,万一气着了身子,可是怎么罚我们都弥补不过来的啊。”
孟云禾听到站在孟老太太身旁的孟云苓轻笑了一声。
“哼。”孟老太太又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方才就听苓姐儿说你们姐妹在路上起了口角,表面上看着温温吞吞的,没想到私底下只顾着和自家姐妹掐尖争风头了!做什么事之前都要掂量掂量自个儿的身份,你们那个娘,就是个性子软骨头轻的主,自个儿没那个福气就别光想着眼红旁人。”
孟云杏怕是没听出来,孟云禾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的,这是老太太说她们庶出的没法和嫡出的姐儿比呢!
这孟老太太自个儿本身就是妾室出身,因她抬了正房,二老爷和三老爷才跟着有了嫡出的身份。大概是越是短缺什么就越是在意什么,孟老太太平日里将姿态摆的极高,对她们这些庶出的姑娘极其不看重,就连孟云苓也是因为喜在孟老太太面前拍马屁,才得了老太太两分好脸色。
再加上二姐儿孟云枝从小就是跟着孟老太太长大的,孟老太太也特别疼爱这个嫡孙女儿,方才七姐儿的那句话,可算是踩在老太太的雷点上了。
“方才我没瞧清楚,原是三堂姐和七堂妹。”
只听一道戏谑的男声响起,孟锦昱不知何时起了身,嬉皮笑脸地跑到孟老太太身边,毫不客气地将孟云苓挤去了一边。
孟云苓一张俏脸扭曲,但又不敢得罪这个混世魔王,只好铁青着脸退到了一旁。
孟老太太一见孟锦昱便立马改了脸色,喜笑颜开地将孟锦昱揽进怀里:“哎哟,我的小心肝昱哥儿,还是昱哥儿最懂事,早早地便来陪祖母,不像有些不孝顺的,巴不得日日不与我打照面才好!”
孟云禾装作没听懂孟老太太的指桑骂槐,顺带着在袍袖下捏紧了孟云杏的小手,生怕这小妹冲动之下再冲撞了那老太太。
孟锦昱又抬眼瞧了瞧孟云禾,好似有些惊讶的模样:“以前倒是没发现,三堂姐竟生得如此貌美,不像我那四堂妹,满身的脂粉香气,都能把我的鼻子熏出病症来!”
孟老太太立马黑了脸,转脸狠狠瞪了孟云苓一眼:“早就说过你,不要如此浓妆艳抹,一点都没个端庄闺秀的模样!”
孟云苓方才还在看好戏,如今自己摇身一变成了戏中人,但她又不敢顶撞老太太,只得委屈地低下头。
“只是这三堂姐的亲事怎么还没个着落啊。”孟锦昱话锋一转,“前几日我同几个好友在一块饮酒,他们还说起来这桩子事呢,三堂姐,今日一细看才知你生得如此花容月貌,不如做弟弟的帮帮你,从我那一众好友里面为你选一个好的如何?”
听着孟锦昱那轻佻的语气,孟云禾心中说不出的厌恶,能和孟锦昱混在一起又有哪个好的了,都是一群流连花街柳巷的纨绔子弟。
孟老太太虽偏疼孟锦昱,可也知这涉及到宁府的名声不是小事,她拍了拍孟锦昱的手:“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堂姐的事有你二伯母操心呢,还用不着你这个小辈。”
“二伯母最是能干的,”孟锦昱依旧嬉皮笑脸的,“我娘都时常夸赞二伯母呢!对了,怎么没见二堂姐?听说二堂姐刚定了一门好亲事,做弟弟正想给二堂姐贺贺呢...”
“呵,我竟不知,如今谁都可以骑在我头上耻笑了!”
第4章
公平
厅堂里的众人齐齐回头,只见一女子身穿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绛紫马面裙,生就一张芙蓉面,面上却挂满冰霜,她身后齐齐整整地跟着四个丫鬟,看起来排场极大,四个丫鬟也跟她们的主子一样不苟言笑,这女子一进来,屋内的气压感觉都冷上了几分。
连一向嚣张跋扈的孟锦昱此时也怕了,往孟老太太身后缩了缩,一副惧怕眼前女子的模样。
“孟锦昱,你还算不算男儿郎?”那女子却没打算放过孟锦昱,冷哼出声,“只会龟缩在祖母身后,来,再大声地说一说,你方才是如何编排我的?”
“算了枝姐儿,”孟老太太笑着打圆场,“你这个堂弟一向糊涂,我代他向你赔不是,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
“祖母!”
孟云枝一开口,方才还冷硬的声线里霎时有了泪意。
“我竟不知,我的婚事何时成了这府中的谈资笑料!”
孟老太太一怔,眼里掠过一丝心疼,但这个孙女是家中唯一的嫡女,一向自持身份,心气儿极高,她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再戳了这个孙女的痛处。
“二姐姐。”
孟云苓见老太太为难,又岂会放过这个在老太太面前邀功的好机会。
“我们一众姐妹向来尊敬二姐姐,二姐姐就是人中龙凤,花中牡丹,饶是我们胆子再大,也不敢有取笑二姐姐的想法啊!至于二姐姐的亲事,那更是万里挑一的好姻缘,我们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住嘴!”
没想到孟云枝柳眉倒竖,更为生气了。
“这时候在这里说这些个漂亮话,平日里不知道怎么在背后议论呢!若是你觉得好,那便你去嫁好了!反正啊...”
孟云枝斜眼打量了孟云苓一遭,嘴角逸出一丝不屑的笑。
“整日里穿得像个八珍宝盒,小小年纪,不知心里憋着什么歪扭七八的狐媚心思!”
孟云枝说得极为难听,孟云苓眼圈立马就红了,但她讨巧不成反而遭了辱骂,此刻更是不敢再出一言,只能红着眼眶悻悻地低下了头。
孟老太太也恨这孟云苓乱说话,更惹了枝姐儿不快,但此时气氛压抑,她又不好开口斥责孟云苓,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如何去安抚枝姐儿。
孟云禾也觉得奇怪。
她与这个二姐姐平日里接触得并不多,但孟云枝往日一向自持身份,虽一直冷着一张玉面,但却从来不会轻易失态,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孟云枝为人十分心高气傲,从来不愿意与她们这些庶出的多说一句话,平日里的玩伴也都是些高门贵女。正因如此,她的亲事也是一挑再挑,怎么都不满意,如今孟云枝已经年满二十了。
饶是孟云枝再心气高,也不得不面对催婚的压力,今年,孟云枝刚刚跟国公府定了亲,国公府送来的聘礼从孟家大门口一直摆到西苑,孟云苓围着那些红艳艳的聘礼转了好几圈儿,眼里别提有多羡慕了。
孟家算是新兴世家,虽有伯爵府嫁过来的主母帮衬门面,但全家也不过仰仗着身为三品礼部侍郎的孟二老爷才在京中有了立足之地,这门第儿更是与国公府无法相提并论。
如今,孟云枝年龄也算不得小,门第高的看不上她,门第差的她又看不上,按理说,这国公府也实打实的算是她高攀了,如今怎么惹的她如此失态,竟在众人面前闹这一出呢?
难道,这亲事背后另有隐情?
“枝姐儿,来,听祖母的话,莫要恼怒了,若是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祖母豁出这张老脸为你作主便是!”
孟老太太扶住紫檀木的椅子把手,在张妈妈的搀扶下慢慢起身,主动过去拉住了孟云枝的手。
“枝姐儿,你从小跟着祖母长大,是祖母心底最深处的一块肉啊!你如此难受,不就是在挖祖母的心吗!不管有什么委屈,都有祖母为你作主,快别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