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亲妈亲爹都管不着的事儿，还让我去管，你就是见我日子过得好，非要过来挑拨两句是吧？”

　　冯香兰没回嘴，反正一向不太能说得过这个妹妹，也不用白费功夫。她直接递上去一张大黑十。待冯小琴想抽出来，却捏得死紧。

　　“我说，事情没成，没有拿钱的道理吧？喏，饼干是定金。”

　　嘿，还说她见钱眼开，冯小琴她自己还不是一样。

　　冯小琴深深地看了她一样，“行，你可真是好样的。”

　　冯香兰自认为难得在跟冯小琴的交锋中占到优势，笑嘻嘻地说，“等你好消息哦。”

　　——

　　郭大爷听到冯小琴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你说什么？她们盯上了诚信？”

　　冯小琴点点头加深可信度，“对，诚信那个工作虽然……但这会儿有孩子要下乡的人家也多，难免有人盯上他。而且诚信那个工作离家也远，在路上动动手脚，也能让人抓个正着。”

　　“除了我姐的婆家侄女之外，我还听说了有一个咱们厂类似情况的人家也看上了诚信。可最重要的是，除了这些年轻小姑娘，还有、还有……”冯小琴从眉毛下面偷瞄郭大爷，有些犹豫。

　　“还有什么，你赶紧说！”

　　冯小琴闭上了眼睛。

　　“还有一家男人死了，一个小媳妇带三个孩子，想要骗诚信过去拉帮套，给人家养孩子呢！”

　　这都什么东西？

　　郭大爷简直摸不着头脑。

　　“走走走，我们去找老王，这事儿跟我说不着。你再跟她说一遍，看她说怎么办。”

　　冯小琴本来以为，自己要么被怀疑用心，要么被信任亲近，可怎么也没想到，这郭大爷真是从头到尾当定了甩手掌柜，唯一成器的儿子要被这么坑都没什么反应。

　　哈，也不算，他好歹知道这事儿要告诉姓王的。

　　事关自己儿子，王大妈还真是撇下了跟冯小琴的那点儿恩怨，好好感谢了她几句。郭诚信也没想到这个冯阿姨竟然还会好心提醒他，更没想到那个想让他去拉帮套的，竟然是他帮助过的人家。

　　一时间，郭诚信有些难过。虽然这种事情他早有准备，平时也注意防范。可从别人嘴里听到这种肮脏的算计，还是会觉得伤心。

　　王大妈赶紧拍拍他的背，“诚信，咱们不怕啊。咱们是做好事，那要使坏是他们根子上就坏，不是你的问题。你就是这回没注意遇到了坏人，以后要给什么东西，你就别自己给人家了。你通过街道办给出去，或者直接捐给公家，看他们怎么拿你的善心做文章。”

　　“等等，不对啊。你前几天给那个造纸厂的人家送米，不就是通过街道办给的吗？”王大妈突然反应过来，“你老实说，冯大妈说的那家人，是不是早就闹腾过你了？”

　　郭诚信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他都这么大了还得让亲妈连带着爸爸后娶的媳妇都帮他操心，实在是不应该。

　　“他们之前去我单位闹腾过一次。但我还以为他们是贪心想要让我多给些……那会儿我已经去他们单位、学校里都告过状，还以为这样处理之后，他们就不会再做什么了。”

　　这处理办法其实挺好的，遇到要脸的是不会做什么。但人家都快活不下去了，哪还顾得上脸面不脸面的？

　　王大妈一时又急又气，“不行，从明天开始让我跟小宝陪着你上下班。马上下乡，着急的人家都跟疯了一样等着抓人，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被盯上！”

　　千挑万选找了个殡葬处的工作，抢工作的人少不说，盯着诚信的人也能少点。可谁想得到现在县里情况竟然那么不好，连这种男青年都有人想使出各种手段绑住，只求一个不下乡。

　　王大妈这会儿倒是忘了之前自己是怎么着急郭小宝的，心里只惦记着确保这段时间郭诚信不出事再说。

　　冯小琴这会儿适时地闭嘴，没再说些什么有的没的。

　　哈，一包饼干就想让她冲在前头得罪人，哪有那么好的事？

　　她不说反而是对她姐好，说了这姓王的才会直接怀疑上小雨他们。姓王的把几个孩子看得比老郭可重多了，她冯小琴自己有工作有钱有小辈，犯得着为了十块钱找麻烦么？

　　你看，就这么模模糊糊说一通，她还得谢咱呢！

　　王大妈摁头让郭诚信同意上下班接送，外带这段时间不加班。又转头拉着冯小琴好一通谢。

　　倒是郭大爷在旁边待得无聊，事不关己地打个哈欠，被屋里的人集体怒视。

　　郭大爷一脸莫名，“看我干嘛？给诚信娶个

　　媳妇不就完了，你们搞那么多麻烦事做什么？”

　　“你说得简单，到哪儿找合适的人选？”

　　王大妈看着他那个欠欠的样儿就生气。

　　郭大爷一挥手，“机械厂这么多人呢，你好好打听找个好的不就行了吗？”看郭诚信好像有点意见，他才想起来，“哦，你说你要自己找媳妇的是吧？那随你。”

　　“既然没找媳妇，那这二十多岁了还要亲妈和弟弟送你上下班的待遇，都是你应得的。”

　　冯香兰说的那一番话虽然另有企图，可冯小琴还是听进去了一点点的。就郭大爷之前那个胸有成竹的样子，要是反应过来自己想好了三四个养老方案都没提醒他，没准心里要记仇。

　　可看着郭大爷直到现在都随意说话做事的样子，她又觉得这老头根本不可能醒悟！个死性不改认死理的东西。

　　王大妈也气，这还是亲爹说的话吗？幸灾乐祸的，不像是在看自家孩子，像是在看仇人家的孩子。

　　郭诚信自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生气的，“说到底还是我之前做事不够谨慎。而且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我做好了打算奉献一辈子，以后孩子都不一定打算要，再找个女同志，实在是耽误人家了……”

　　“什么？！”

　　郭大爷这时候竟然跳脚了。

　　“随你怎么奉献我不管。可你才多大，怎么就想着不要孩子？！”郭大爷冲上前手直往下掏，“你不会是下乡的时候受伤了吧！年纪轻轻的怎么得了这种病啊！”

　　他身后的冯小琴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转来转去，看郭诚信和郭小宝都不合适，最后只能盯着王大妈的脸。

　　“你有病吧你！怎么就想到那边去了？”王大妈使劲拍开郭大爷的手，“从小到大你一根手指头都不管，孩子娶什么媳妇你也不在意，刚才还嘲笑诚信，怎么现在开始说三道四的！你有那个脸么你！”

　　郭大爷气得原地乱蹦，“我怎么了？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啊？他现在这个样子就是让你把脑子养坏了。工作上奉献奉献得了呗，谁拦着他了不成！我也全心全意在工作上头奉献啊，我都能生好几个孩子，他怎么能不生孩子呢？！”

　　“你有那功能吗你在那儿叫！”王大妈才看不上郭大爷这废物劲儿，“郭大勇是你前头那个媳妇生的，三个孩子是我亲生的，跟你有个什么关系！你也就给养鸡似的撒把米就完了，人家养鸡还得天天撒米，你也就是每个月甩点钱过来，大头还花自己身上了！”

　　郭诚信也反驳道，“爸，你能有孩子全都是你媳妇在牺牲。哪怕是现在，你能过得这么舒服也是冯阿姨在照顾你。你怎么能不感谢我妈和冯阿姨，反而这么理直气壮呢？”

　　竟然还能有人提到她？

　　冯小琴惊讶地转头。

　　连她儿媳妇都觉得她嫁人嫁得好，没想到还是“对头”的儿子第一个想到她，为她说话。

　　所以院里那么多人，都觉得他是个好人，之前起冲突的时候全都向着他说话吧。

　　冯小琴恍然大悟。

　　郭大爷转来转去，“你！我不跟你计较。你脑筋死板得很。”

　　“王槐花，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平时疼孩子是逗我玩呢？这会儿他不结婚你也肯？”

　　王大妈一脸骄傲，“有本事的孩子，你干嘛用平常人的想法限制他？”

　　“诚信乐意钻研，也乐于助人，他在哪一行好好干都能有出息；仁杰性子野，也乐意拼，自己也聪明，下乡找到的工作也比我满地寻摸的更好；小宝心地善良，但是需要有人管着，我就把他放在我身边。”

　　“我的每一个孩子都有自己下路子，我不像你，自己是了不起的、赫赫有名的八级工，竟然连帮孩子找个工作都不乐意做，只顾着自己享受。”

　　王大妈冷笑，“哪怕是对那个丧了良心的郭大勇，我也没少管，只是工作和结婚由他自己而已。是你这个当亲爹的让孩子寒了心，才把小时候那么好的一个孩子逼成那个样子。”

　　“你个糊涂鬼但凡早点分家、早点说清楚家里哪些钱给谁，他也不至于堕落到那个地步！我当初举报郭大勇的时候，怀疑你也跟特务搭上了线、拿厂里机密卖钱。没想到你这人就是纯自私，心里除了自己谁都没有，冷血得不像人！”

　　“我宁愿诚信不结婚不生孩子，让小宝的孩子给他养老。也不想让他到老了跟全家都不亲，步了你的后尘！”

　　被突然提到的郭小宝一愣，随之坚定地点了点头，在亲爹面前充分支持自己的亲妈和亲哥。

　　郭大爷被她气得原地直喘气。

　　场面一时极度安静。

　　冯小琴突然神来一笔，“要是担心养老，你不然也跟我一样，帮诚信收养一个孩子。小宝的孩子还没影儿呢，也不能这么早就给孙辈决定好。”

　　生的孩子可以没良心，收养的孩子要是那么做了，可就真人人喊打了。

　　王大妈一楞，盯着冯小琴不知道是个什么想法。

　　冯小琴却移开了视线。

　　郭大爷站在原地又瞪冯小琴：搞没搞清楚她是哪边的人啊？！没事说这个干什么。

　　冯小琴还真不怕他。

　　到现在才算是看透了，这老郭就跟小孩似的，一般二般的事情根本不往心里去。就算一时生气，只要能再哄得他开心，也就不记仇了。既然这样，她干嘛要再像过去十几年一样装贤惠人？

　　随便发挥呗，反正也没啥损失。都这么大年纪，还已经安排好了那么多方案养老。要是这样都不能随心所欲过日子，那她就是纯自找苦吃。

　　那边方连枝哄睡了孩子，见婆婆一直没回来，担心地过来查看。结果一推门，满屋子人面面相觑，谁都不说话，她也尬在了门口。

　　还是王大妈先反应过来，领了冯小琴这个建议的人情，“好了好了，冯大妈，你闺女担心你过来找，时间也不早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至于老郭，他跟着走就好，可别再找事，懒得搭理他。

　　一屋子人散得七七八八，过了一会儿，却见冯小琴又蹑手蹑脚敲门进来。

　　王大妈一脸莫名。就算刚刚她俩算是“郭大爷受害者同盟”，关

　　系稍微缓和了一些，这冯小琴一副好闺蜜说私房话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冯小琴拉着王大妈，凑近了低头小声说，“我趁着老郭去厕所了来的，长话短说。我亲姐姐的婆家侄女儿初中学历、没工作，她家里只求不让她下乡，可以不要彩礼。我本来不想说，怕你对我有意见。可看你那么在意孩子，还是得跟你说一句。”

　　她解释道，“我也不是想促成这件事。实话说我们姐俩关系不好，只是有个事情，我怕你没想到。”

　　“看这情况，每年下乡都是一番折腾，你就算今年能护住你家诚信，以后每年都能吗？与其被不知道根底的人家算计，耽误了孩子进步。你还不如早点跟孩子商量好，找一个不图一家人亲亲热热，只求两个人能一起奋斗的女青年。”

　　冯小琴脸红了一下，“或者，找个能帮诚信照顾好家里的。我家连枝不能生了，我本来是想让她收养个孩子以后母女两个互相依靠，可就现在这个情形，老郭要是不在了，我们祖孙三个得被人家生吞活剥。”

　　“你要是看得上连枝的人品，我也希望你考虑考虑连枝。她反正不能生，我也只帮她求个庇护。要是诚信后头有看中的人了，再离婚、当个普通亲戚走都行。”

　　王大妈听得目瞪口呆，脑子里连骂冯小琴不要脸的话都想不出来，“你、你——不是、啊？！”

　　她颤颤巍巍指着冯小琴，仿佛跟刚才只能在原地喘气的郭大爷重合了。

　　冯小琴一点都不带犹豫地直接跑掉，生怕被骂，也怕老郭回来发现她自作主张。

　　哎呀，只要老王仔细想想，就能知道她这个提议挺不错的呀。有理有据，各方面还都帮诚信这孩子考虑到了，而且也不耽误他心里有什么变动，再想结婚也很合适呀。

　　再说了，现在的工作单位，看你没家没口的都觉得你小年轻、担不住事儿。郭诚信这个年轻人不知道、王大妈这个不工作的人不知道，她一个多年护士还不晓得吗？

　　至于郭大爷，呵，他能注意到这些东西才有鬼了。他也就是仗着脑子还行，运气还行，除了干活，其他那些细节都有他们车间主任包了！

　　真是让人又羡慕又嫉妒的生活啊。尤其是他年纪这么大了竟然身体还真么好，晚上躺下就睡着，平时一顿饭能吃两大碗，腰不酸腿不痛的，也不知道凭什么。

　　冯小琴锤锤自己略有些酸的腰，颇有些愤愤不平。

　　她真是信了冯香兰的鬼，还提醒他！

　　提醒个屁！没准她自个儿都埋土里了，这老头还能蹦蹦跳跳的呢！

　　王大妈在原地呆愣片刻，一转头，看到郭诚信若有所思的表情，简直晴天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