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的邸店她开不了,小的完全可以。
蒋羡想他娘子真的是人才,她说话并非是信口胡诌,和自己商量时,也是有详尽的计划,甚至还把客房怎么布置,陋室如何布置都画的清清楚楚。
“娘子,我看别的地方没有吴县富庶,既然要做,咱们就在吴县做。这事儿交给我找地方,毕竟我成日抓贼,整个县我都熟悉,娘子且歇歇。”他道。
锦娘笑道:“好,不过钦差要过来了,你还有功夫么?”
蒋羡挑眉:“能者多劳啊。”
很快蒋羡倒是找了两处,一处在城西城门口附近的店铺,据说原本是个黑店,白日正常经营,晚上遇到独身而来的商贾就杀人越货,是蒋羡把这群人抓了现形,有的已经被处死了。
还有一处离城三十里的地方,也是有个老翁带着两个儿子经营一家店铺,那老翁是屠户,竟然也是个黑店,杀人越货不说,还卖人肉。
这不禁让锦娘想起《水浒传》里写的人肉包子,她没想到还真的存在。
“怎么都是黑店?”锦娘还有点害怕。
平日特别怕鬼的蒋羡,胆子却是大的很:“但是便宜啊,那里都发生了凶杀案了,东家主人一筹莫展。”
锦娘一听价格果然动心,她也不忌讳什么凶杀案,还道:“你在吴县做官,平日手里有一帮人替你打探消息,然而咱们若是去别的地方上任,他们倒没了生计,不如择一两个能干可靠的做掌柜。”
蒋羡带锦娘去看了两处地方,城门口那间锦娘觉着更好,门面五间,一共三层楼,悬山顶楼阁,两边厢房也有六楹,后边有住房、坑厕、厨房,还添盖了一层平房。
原价五百六十两,如今二百两就能拿下。
这二百两她没有拿现钱出来,而是用茶叶抵了,她这么几年做全福人就得了好些茶叶,原本准备卖了再拿钱给房主,不想此人直接要茶叶,说是想把茶叶拿去外乡做一笔生意,锦娘也便都抵给了他,顺便把红契拿到手中。
拿到手之后,先把房子先清洗粉刷一遍,再重新换了招牌。
客房也就是上房明窗净几,竹榻茶炉,案几上还陈设花瓶香炉,一应俱全,这都是在二楼三楼。便是下等房,也是薰艾草驱蚊虫,通铺亦是如此。后面的平房便当作塌房,锦娘让人一间房门口放一口缸,这是防止走水专用的。
门口还有护卫,保证绝对安全,不允许不三不四的人进来,尤其是夜间,必须拿凭引住店。
蒋羡挑了位叫姚方的人做掌柜,此人原本在军中做过,很有一把力气,为人八面玲珑。其子今年十六,上过两年学,认得几个字,正好帮着记账。再有花嫂子一家,她两个大的儿子做杂役,女儿与她一起在灶上造茶饭。
如此,清明节时正式开张,锦娘把自己的紫衣观音挂在堂中辟邪,这幅绣像十分精美,似佛光普照。她还让姚掌柜在柜台设置拾金不昧箱子,若有人拣到东西,不能私自昧下,要交到前台,夜晚还让人巡逻,保证客人人身安全。
邸店还设置了优惠制度,若是住上房的客人,包早膳细点。
姚掌柜一个月两贯,花嫂子一个月三钱,她们俩是从锦娘这里发月钱,其余的人要先干一个月,若是适应的才能留下来干活,若是有偷窃懒惰的再退回去。
平日价钱上房一百文一天,都在前面楼房里,中房的六十文一天,通铺就便宜了,二十文一个人,一间屋子睡十五人。至于库房则有七间,一间一个月十贯,这才是大头。
这还不算茶饭钱,如果全部住满人填满仓,每年差不多能赚七百多贯,若能住一半的人,一年也有三百贯。
原本对这里心生畏惧之人,进门就见紫衣观音,将信将疑住了一晚,竟然十分安全,慢慢的生意好了起来。
锦娘正盘算着,又把姚方和花嫂一家的雇佣契约放进匣子里。
见阿盈过来笑道:“娘子,我回来了。”
原来锦娘正打发阿盈去顾清茹那边送了两盆芍药花,她从扬州买的芍药花搬了十几盆去邸店,让姚掌柜放客房摆设,正好有两盆很好看,就送了过去。
听阿盈道:“娘子,顾家娘子跟我打听何家衙内呢,仿佛是何家遣了官媒上去提亲。”
“啊?他二人是如何见到面的?”锦娘问起。
阿盈笑道:“就是那次您随申老夫人礼佛,顾家娘子过来找您,结果扑了个空,不曾想和何衙内打了照面。”
何衙内丧妻几年,房里只有一个通房伺候,重要的是何太太人还不错。
“你是怎么说的?”锦娘问起。
阿盈道:“我就照实话说了,看的出来顾娘子有七八分愿意的。”
锦娘则道:“这何衙内看上了,便去提亲,也能看的出有诚意了。何家颇有些家底,又是独子,免去那些妯娌困扰。”
这一二年也有不少媒人上门,锦娘让蒋羡帮她查过几个人皆不如意,要不是有那等浮浪图钱的,要不就是想纳妾撒谎的。顾清茹这样的人才,即便三十大几了,但仍旧有才有貌,锦娘也是想她若嫁个称头的就好了。
要说何衙内的作为,何主簿和何太太都不是很满意,何太太还特地问锦娘,锦娘倒是说了许多好话:“顾家娘子生的是才貌双全,手里在平江有两间大的成衣铺一间绣铺,现银就更不必说了。其实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最重要的是她为人有情有义,您方才说起她原本的夫家尚家,当年得罪了人,顾娘子二话不说就拿了银钱出来填补。后来他家早珠胎暗结逼着她离开,她这么些年也是从不吐恶言。”
何太太矜持的笑道:“县尉娘子是怎么跟顾家这位娘子认识的?”
“说起来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当年朝廷向民间征辟绣活好的女子,我们都是被选上在绣院认识的,顾娘子因为绣技很好,特地被几位贵人点了做绣头,连我也是被她提携的。”锦娘不遗余力的夸道。
其实以何太太所想,儿子应该再娶一房官家姐儿也可以,这顾氏年纪比儿子大几岁,又是商女,还和离过……
可今日听锦娘这一席话,她就直接敲定了。
人生的缘分就是这么神奇,你日日说亲,未必能找到良人,但那么惊鸿一瞥,可能姻缘就来了。
顾清茹请了锦娘做全福人,因为她和何衙内都是二婚头,省了许多繁文缛节,锦娘自然答应下来。
她还和顾清茹说了些她平时观察到的何太太的喜好:“是个很持重的妇人,平日不多话,多半的功夫都在礼佛。”
顾清茹听的很认真,她还道:“多亏了妹妹常常劝我,让我出来走动,否则,我也碰不到如此姻缘。”
“姐姐说这个做什么,明明是你自个儿才貌双全。”锦娘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功劳。
顾清茹有些羞答答的,又岔开问起了锦娘:“你的邸店生意如何?”
锦娘道:“还成,起初也有人担心,都劝我们别去那里开。我们不信邪,遂买了下来,反正人手备齐,又在城门附近地段好,慢慢来吧。”
钦差已经来了两浙路,蒋羡在外忙碌的很,他的能力的确超群。至少锦娘看到的就是他对整个吴县甚至于平江军了若指掌,就拿这次找店铺说,他几乎不假思索就能说出某镇某乡人口,哪里路途难走,哪里人最刁钻,哪里不好治理,这完全是能吏。
除了帮忙县令管理吴县,他本人分管的县学也是人才出众,钦差来时,还夸了蒋羡几句。
夤夜,蒋羡才从外回来,锦娘又沏了热茶给他:“怎地回来这般晚?”
“又去布置了一番,总不能平时都好好地,他这一过来,反倒是事情多了。”蒋羡很累。
这边锦娘又让紫藤备了热水,让他随意梳洗了一下,再吩咐厨下送米粥并几样小菜过来。蒋羡今日在外也没吃几口,外面的大菜好吃是好吃,但都是放许多酱料,吃多了嘴里咸,还闷闷的。
家里的清粥吃了几口,锦娘又和他说起顾清茹和何衙内的亲事:“说是端午过了之后送定礼去,到时候我也要过去顾家。”
蒋羡道:“说起来娘子才是有福气的人,她若不与你来往,怕是难碰到那何衙内,也就没有这桩姻缘了。”
“也莫事事往我的脸上贴金,其实此事与我毫无干系。”锦娘摇头,并不觉得是自己的功劳。
又说过了几日钦差走了,蒋羡倒是松了一口气,又去邸店看了一回,回来告诉锦娘说今日生意还算过得去。
锦娘倒是笑:“总归没动用手里本钱,好歹我知晓这邸店塌房怎么经营的便罢了。”
蒋羡却想,若是这邸店一般生意,一年二三百贯也尽够了,加上庄子上三百贯,一年也是六百贯,京里一千贯左右,现下一年也有一千五六百贯,尽够了。
夫妻二人盘算了一番,锦娘次日又拿了一包银子给顾清茹:“姐姐初开店,以我的名义入股,我若不收,恐怕姐姐心不安。如今姐姐有好归宿,我家官人的调令估摸着下个月就要到了,我便还给姐姐。”
顾清茹方明白锦娘这番苦心,心下万分感动:“我顾清茹这辈子能交你这个朋友,也算是值得了。”
端午节后,锦娘给顾清茹做全福人,顾清茹送了她一顶铺翠冠子、两套珠服、两套妆花衣裳、金条纱四匹、两匹红地八达晕锦、两匹纱、两副首饰、干果两盒、鲜果两盒、两壶酒、六块银珽、一担茶饼。
在一旁的蒋羡见妻子把东西收好,他知晓妻子每次做全福人都是看了人家媒人的礼单,见差不多才收下,从不授人以柄。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很快到了六月,蒋羡调令下来,他升任大名府推官。
第100章
调令下来, 县衙诸人都十分不舍,温娘子、何太太请她吃践行酒,还都送了二十两程仪。再有秦都头浑家、扬都头浑家、黄押司娘子等人都各自请了一席, 又有姜六姐儿送了成药过来。
为何她们会如此呢?盖因大名府乃京府, 寻常次府或者普通府的长官都叫知府,而大名府的长官叫府尹。
以蒋羡的年轻能干,到大名府恐怕又是一番际遇, 花花轿子有人抬嘛!
家下范庄头带着儿子, 姚掌柜带着儿子都来磕头,二人也是各自备下贽礼。范庄头送了一坛黄酒, 一口羊,一盒鲍鱼, 四只烧鸭, 四尾鲥鱼, 姚掌柜则送了糖蜜酥皮烧饼两包、栗粽六十个、柑橘酒两壶。
蒋羡又让他们每一年年底各派人送钱粮过去,庄子上不许克扣佃户,邸店则要留心客人的安全, 尤其再过两月秋天县学招考, 大批学子要入住,务必要有礼,他耳目通天,若是有胡乱来的,就不怪他秉公办理了。
范、姚二人连忙说不敢。
锦娘则开始让人收拾箱笼购置物品准备出行, 她先买了十床草席, 这吴地所产的草席,色泽青翠,草质柔软且光滑平整, 编织紧密,睡在上面让人倍感清凉舒适。又买了二十匹时兴的绸缎,日后去大名府若要再买苏样,价钱翻几倍了,其余纱花、绢花、汗巾子、手帕、荷包自不必提。
除此之外,便是让陈小郎去买柑橘、香瓜还有些干果,让橘香腌制几坛鸭蛋、鹅蛋,再有下腌菜如芥辣瓜儿这些也要几坛,更别提米面麦子这些主食,盐巴、葱姜蒜、梅子调料等等。
从平江到大名府的通州,都是沿着京杭大运河上,一路水路。这次她们不必雇船,直接坐顾家的船过去,顾家特地准备了一艘大船送她们过去。
平日蒋羡为县尉时,也多照拂她们,解决了不少麻烦。偏锦娘除了做全福娘子送些赠礼之外,其余时候都不会收钱,顾家便是想亲近也不得,如今正逢其时。
与此同时,锦娘和蒋羡二人都写信去汴京,告诉家人她们要远赴大名府云云。
此番种种,在锦娘过完二十八岁生日之后,便从吴县启程。
在大船后面还跟着一艘小船,这是蒋羡请的护卫,他做了县尉三年,查了不少案子。不是在船上见财起意,便是见色起意,或者是水匪作怪,都需要傔从在身边。
锦娘她们是清晨上船的,等到了船上收拾箱笼就快中午了,她遂拿了点心出来先让大家垫巴一下肚子。
如烟之前一直觉得大家夫人就是等着让别人伺候,现下看来完全不是,大到夫人之间的交际,小到一大家子的吃喝,都是主母操持。
尤其是官夫人,比普通主母事情要更多。
就比方刚吃了些点心,就听魏大娘子道:“你们拣一匹大红的缎子、一匹官绿的湖绸,再有两壶柑橘酒,三尾鲥鱼。到了扬州的时候,让陈小郎去窦家问问姑母有没有信件托我们带给窦家表妹的。”
从表面上看是送信件,实际上是到时候和窦家姑娘走动起来,给她撑腰,同时窦家姑娘嫁的是本地大户,又能拉拢本地巨族,简直是一箭双雕。
只见阿盈记下之后,又去厨房让橘香别把鲥鱼杀了,用活水养着。
本以为她还要处理琐碎之事,不曾想人家准备去歇息的,如烟也赶紧去自己房里。
以前她和锦娘并不住在一起,所以并不是真的了解这位魏娘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甚至非常模糊,可能就是心地善良,有些见识的官夫人。
现在近距离的接触,她也觉得感触颇多。
锦娘哪里想这么多,只酣睡了两个时辰,已经是日上炊烟了,橘香和两个丫头准备了羹饭。一瓯梅子烧蹄髈、羊肉做的瓠羹、绿豆甘草凉水、清炒的菘菜、丝瓜素炒鸡蛋。
下人们则是栗棕两个,饽饦一碗,还有两样酱菜。
就这样过了三日到了扬州,陈小郎带了礼物雇了车去窦家门口,窦二夫人对身边的蓝妈妈道:“阿弥陀佛,我正担心我那女儿孤身一人在大名府,不曾想侄儿正要去大名府任推官。”
于是写了一封信,又备下几样补品,再备下一份礼让陈小郎带回去,还赏了他一分银子。
锦娘先把窦二夫人带给窦媛的信收好,又把补品另外放在上面,避免潮湿。她再把窦二夫人送来的礼拆开,原来是一顶羔羊皮帽,再有一些舒州的白术。
看到这顶羔羊皮帽,锦娘对蒋羡道:“大名府比河南还北,咱们到了那边还有诸多事情要做,恐怕衣裳都来不及做,不如我在船上就做些针黹。”
“时日还多呢,娘子还是先歇息些时日吧。”蒋羡道。
锦娘则道:“这我知晓,怎么我今儿见你脸色不豫?这是怎么了。”
蒋羡道:“我大哥已经回京,去知谏院任职了。”
“可是因为集贤相的缘故?”锦娘问起。
蒋羡点头,这便是朝中有人好做官了,他又怕锦娘觉得自己这话意有所指,正欲岔开话题。却听锦娘笑道:“咱们这样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虽然辗转,可是兴许柳暗花明又一村呢。就像我的目标是买个三进大宅子,若是到时候能存到那么多钱,意外之喜,若是存不到那么多,可是咱们也存了这么些钱,将来买大宅子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