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这样劝慰他,他必定闷闷不乐,因为蒋羡有时候就是等着自己哄他。
果然,这么一说,蒋羡开颜了。
锦娘和他挽臂进到房中,又与他说些笑话,二人言笑晏晏的。
这些自然被如烟都看在眼中,她原本在风月场中的人,能看出男人对女人的依恋似乎更深。从外边看魏氏看起来娇怯女子,那蒋羡容貌俊俏,才干极高,精明强干,必定是女子依偎着男子,没想到实际相处中,却浑然不似如此。
究其根本原因,如烟暂时还没发现,但也觉得挺有意思的。
从扬州到淮安这段水程,锦娘因为买了些新书专门在旅途做消遣的,遂看的津津有味,闲暇时,带着丫头们还有筠姐儿一起做针线。
头一个当然是给自己做一件皮袄了,现下春秋的衣裳她都有了,尤其是顾清茹还送了两套珠服,够撑场子了。故而,她拿出攒了许久的一张貂鼠皮子,又想着搭配什么颜色的布,什么样的绣样。
当然,她也给众人吩咐了事情,不是非得压榨你,而是锦娘发现本来以前大家各自在住着,如今全部人聚集在一条船上,又不能走动,就非常容易产生口角矛盾。
悯芝的任务是给宁哥儿做一件披袄,给筠姐儿做一件旋袄,青蓉则给锦娘做罗袜,纳鞋底,另外紫藤和春香跟橘香打下手。旁的人各司其职,连如烟这里,锦娘也让她每日替哥儿姐儿把脉。
想了三日,她才把花样子以及配色画出来,还是做大红遍地牡丹纹的料子,在领抹处则准备绣牡丹芙蓉花边,到时候用印金填彩之术。
此时已经是黄昏了,船要在淮安歇息一晚,明早再出发。
锦娘打发刘豆儿带着人去补给些食物和水,她写了一张单子过去,又让阿盈给了钱,才道:“也不必买太多,要不然你们也弄不回来,到时候我们在徐州还会停靠的。”
待人去了之后,锦娘让马养娘和习秋带着孩子们先梳洗睡下,不曾想在此处竟然又遇到了三年前偶遇的孙世琛和周四娘子夫妻,巧的是他们也是被调到河北路,孙世琛从富阳县主簿调到大名府下辖的馆陶县任县令。
再次见面,锦娘和周四娘子都觉得对方变化很大。
经过三年浸润,周四娘子再见锦娘,觉得她整个人变得珠光宝气了更多,手上戴着铺翠的镯子,头上戴着荷花鎏金簪上还镶了一块翡翠。吴县富庶的很,商贾极其多,恐怕捞钱也快,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话还真没说错。
也是,便是她们自己在任上,这三年因为孙世琛管着全县的税收,仅仅是随大众拿的一些节礼,也攒了差不多三百贯了。
锦娘则是觉得周四娘子比起之前的拘谨,显得要干练大气许多,兴许是做了官夫人,常常要交际吧。
二人本来就不是很熟,也不过说了几句话就散了。
等蒋羡晚上回来时,才和锦娘道:“如今周大老爷赋闲在家,周二哥去了江陵,他爹虽然也在官场,但是一直在地方为官,故而也只能算勉强,若第二任没有建树,恐怕到时候便是平调。”
“这做官做生意都是一个道理,固然有人提拔很好,可是你自个儿才干没有也不行。天时地利人和都要有,官人,你别怕多做多错,解决了问题,总比不解决好。”锦娘如是道。
要不说人的幸福都是比较出来的,蒋羡和自己的哥哥比,见他已经被调入汴京,颇有些困顿之感,但如今看到孙世琛去一个上县都不是的地方任县令,反倒是觉得自己不错了。
如此,又行了一个月船到济阳县,锦娘特地让人在这里停一下。她向顾家人请叫过,平江府的丝绸沿途哪个地方最喜欢,听顾老夫人算了算,说是济阳和一些北方地方很青睐苏州丝绸。
故而她花了一百贯买了两百匹绢纱,在济阳县卖了之后倒赚一百四十贯,锦娘赏了刘豆儿一两银子,陈小郎一两银子,再有帮忙搬运的下人各赏赐二钱银子。
“娘子,真没想到竟然都卖出去了?早知道可以多买点。”蒋羡笑道。
锦娘摇头:“咱们这是头一次,也是先问过顾家,否则我也不敢随意买。”
蒋羡不得不佩服他家娘子,虽说他家娘子总说自己没什么经商头脑,可是赚钱赚的很稳妥。
“你怎么不教儿子读书啊?之前说是忙于公务,如今你又不必忙了。”锦娘看向他。
饶是蒋羡这般的人,也挠挠头:“怎么你教他读书他就乖乖的,我教他他就一时要喝水,一时要出恭,还要吃东西。”
锦娘正色道:“平日你就爱做好人,活该他不怕你。你也别总和他嬉皮笑脸的,该怎么教他就怎么教他。”
男人没有生孩子,他们是很难会真的爱孩子,只有自己养了才会有感情。要不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就是这个意思。
听锦娘这般说,蒋羡还是硬着头皮去喊儿子去前厅读书去,至于锦娘自己则吃了两块点心,好不惬意的睡了个午觉。
等午睡起来,如烟过来说话,锦娘见她诗书皆通,还会作诗,遂请她每日拨一个时辰出来教导自己作诗词。如烟忙不迭答应下来,锦娘又着阿盈送了她一床凉席、一包香料、一套湖纱衣裳、两包茶叶作为拜师之礼。
以前她没这个条件,如今有这个条件,她为何不能提升自己呢?
想她前世小时候作文就写的很好,后来成了编剧,也是想抒发心中之志。如今在这里,写诗词才能表示自己的心意,她因而学的很认真。
偏蒋羡听说了,还讶异道:“娘子若要学诗词,只管同我说,怎么还要个外人教导?”
“她教我每日都能过来教,可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她是素来信奉亲戚之间不共财,夫妻之间不要侵占对方全部空间,每个人都能有自己的事情可做。
走近,就容易走到尽头。
如烟见锦娘是有底子的,倒是先教她五言律诗和五言绝句,
“您看这律诗每首通常由八句组成,每句五个字,共八十字。结构严谨,分为首联、颔联、颈联和尾联,多遵循起承转合的规矩。绝句每首由四句组成,每句五个字,共四十字,韵律相对宽松。一般而言,律诗更正式。”如烟道。
这些锦娘其实上辈子读书就学过,但现在好多都忘记了,如烟梳理完了之后,锦娘做好笔记。
如烟又道:“您看杜甫的《春望》便是五律,您可以品味一二。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接着她又找出五绝诗句,是柳宗元的《江雪》。
锦娘学了一个时辰,做了笔记之后,又去拿了唐诗看。已经躺在床上的蒋羡道:“娘子,这作诗格律要记得,多看多背也是要的,但最终还是要下笔。”
“你说的有道理。”锦娘想前世写作文,不是也从造句,看图写画,摘抄,记日记,到后来写八百字作文的么?
蒋羡看锦娘是真的很认真,各自抄写了十首律诗和绝句,硬是当成背诵下来,还要背给自己听。
“这么快都背下来了?”蒋羡还不信。
锦娘一拍桌子:“我也是读过书的好不好?平日也教孩子们读书的。”
蒋羡只好告饶,听她背完,连忙鼓掌,见妻子得意,才拍了拍床铺:“锦娘,赶紧来歇息,你今儿还说吹了风头疼,方才看你一直按太阳穴,过来我帮你按一下。”
“好。”锦娘把笔记放好,吹了灯就立马去船上。
就这样大抵学了半个多月,因运河风大水湍急,她们的船在聊城搁浅了几日。锦娘正好在此处买了些冰,天儿热,船上虫蚁就多,还买了些纸缠香分给众人。
这纸缠香便是宋代的蚊香,点燃这个,加上放下蚊帐,人身上就受用许多。
如烟次日过来时,见房里有冰,觉得舒服多了,她本来有些苦夏,能在锦娘这里躲一时也是一时。只不过,锦娘也只学一个时辰,就要歇息,她只好离开。
阿盈正和方妈妈道:“怎么娘子不多留如烟一会儿?她还同我说很热呢。”
因如烟给阿盈看了一下她经水不调的事情,阿盈对她很有好感。
方妈妈却笑道:“你也不想想,这如烟在咱们船上,非主非仆,她还生的标致。娘子请教她,那是帮她抬高身份,不让人家看低她,可若是太过频繁,外面的人难免揣测一些事情。”
“揣测?揣测什么?”阿盈听锦娘的话,让她多跟方妈妈学行事,故而她近来也是常常会问。
方妈妈道:“无非揣测一些男女之事,这种事情说多了,万一弄假成真呢?”
阿盈连忙摇头:“怎么可能弄假成真,郎君对咱们娘子是如假包换的好。”
“这我也信,可是人心哪里能考验呢。”方妈妈不是不信如烟,更不是怀疑蒋羡的人品,而是情愫一生,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如烟也接触不到外面的男人,面对蒋羡这样的男子,难保不动心,同样蒋羡平日身边一个苍蝇都没有,也有可能灯下黑。
阿盈皱眉:“娘子真的是这么想的么?”
方妈妈笑道:“我老婆子想当然耳。”
话是这么说,方妈妈则是通过平日在锦娘身边伺候,见她几乎都不提如烟,顶多就是这种拜师什么的事情偶尔提一两句也不再多提判断出来的。
其实锦娘哪里是因为这些缘故,纯粹是她觉得自己要独处的时间,读书处理事情做针线这是她给自己的计划,但是计划之外她也需要自己独处的空间。
以前做活计的时候,很少有自己的时候,忙里偷闲的能吃点东西睡个觉都阿弥陀佛了,所以她这三年在县衙虽然也有应酬累倦的时候,但同时闲暇时候也多了,有时候不必想什么,就那样静静的发呆就挺好的。
她也同蒋羡说起自己的观点:“咱们都是当家人,脑子里总是日日想着事儿,容易头疼。好容易有个清闲的功夫,就这样闭着眼睛,什么都不想,倒也挺好。”
蒋羡也是觉得这般挺好,什么都不必想,就这样安静的躺着。
他有时候还很奇怪,为何妻子脑海中有这么多想法都这般贴近人心所想呢,锦娘哪里会告诉他缘由。
船行到沧州时,锦娘已经可以仿写律诗、绝句甚至是词一首了,虽说不甚好,但是也算是能够作的出来了。
蒋羡也替她出了个主意:“你就平日看到什么就写什么,比如前几日你让筠姐儿背《春江花月夜》,那你也可以以月为题,可以诉说景,也可以写人。”
锦娘听了直点头,忙道:“不愧是中进士的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这话听得蒋羡哭笑不得。
但旅途有些事情打发,总比闲着好。
好在过了沧州,大名府便是不远了。锦娘原本还在跟蒋羡商量:“你说咱们这次住在府衙会不会更大一些?”
“那当然,府衙一般会比县衙大的。”蒋羡也有些憧憬。
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
只是没想到下了船之后,锦娘本以为可以雇车直到府衙,哪里知晓原来大名府和吴县又是另一个情况。大名府作为陪都,竟然样样向汴京看齐,此处官吏皆赁房或者买宅子住下。
如此,蒋羡便先安排妻小在客店住下,先去府衙报道。
阿盈她们都着急的很:“还不如待在吴县呢,至少还有地方住。先前不是说官员都住衙门内的么?怎么还要咱们出来住。”
锦娘笑道:“所以说人算不如天算,与其唠叨,咱们还不如寻摸一间宅邸住下。”说完,她又道:“我让你给二十两分给那些送咱们来的管家艄公,你有没有给?”
“他们不肯要呢,说顾家早就给了钱了,最后我说是您给的赏钱,他们才肯收下。”因为大名府没有地儿住的缘故,阿盈愈发想念吴县。
锦娘则道:“好啦,也别抱怨了,抱怨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先等郎君回来。”
蒋羡中午回来的,回来之后便让人雇了马车,请了牙人看房,大名府的房子比汴京和洛阳要便宜多了。
她们先去看了一座五进阔面七间的宅子,还带八角亭子,不过一千二百多两。
但锦娘哪里要这么大的宅子,她又私下和蒋羡商量道:“这里的宅子算不得很贵,若是赁个三进的宅子,一个月也得五六贯,说起来也要二百多贯。况且,赁人家的房子,万一人家不赁了,咱们还得搬出去。不若我们就买下来,等离开的时候再卖出去,可到时候亏钱也不会亏二百多贯啊。”
蒋羡也赞同,二人又接连看下两日,才选了一处标准三进的宅子,前面倒座房五间,中间正房三两,东西耳房一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后罩房另有一排,折价五百贯银钱。
正欲付钱时,不曾想窦媛带着人过来,正说起她们府上对面的宅子要卖,原先是五百二十贯买的三进院落,他家又添了二百贯盖亭子辟出园圃来,如今因为他小儿子在西京吃了官司,正急着要卖房,有她帮着说和,五百六十贯就行。
锦娘和蒋羡二人去看了,果真是在第三进建了亭台廊房轩台,离衙门也不远,查看了房契,当即定下,锦娘则拿了三百贯交子,又拿了二百贯铜子儿,另外拿了两套她当年做的洛阳锦的绸衣抵了六十贯。
在汴京未必住的起的宅子,不曾想在大名府却直接住上了。
趁着无人留意她们之时,锦娘在袖子底下挠了挠蒋羡的手掌心,本来还在想事情的蒋羡立时僵住了,不可思议的看向自家娘子,锦娘却若无其事的把手收回来,还对他道:“你看我做什么?人家房主喊你过去看契呢。”
蒋羡见大家神情暧昧的看着他,眼里都是露出,你也太猴急了吧?这可是青天白日。他恨不得咆哮一声,他简直比孝妇周青还要冤。
第101章
大名府为南北津途咽喉, 在唐朝中期,就已经成为河朔四镇之一,连李白都曾写诗“淇水流碧玉, 舟车日奔冲”, 来记录大名府繁荣昌盛之景。至宋朝以来,更是成了陪都,与东京开封、南京应天齐名。
那“千百处舞榭歌台, 数万座琳宫梵宇”的景象锦娘还来不及看, 就得为入住新居先修缮一番了。
举凡住进一个地方,锦娘最在意的就是恭房, 恭房如果太臭,她就没办法如厕。
陈小郎常年帮锦娘跑腿, 已经是很有经验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请了人过来拾掇。窦媛也派了人帮忙, 约莫三日的功夫,一行人才住进来。
中间是正门,倒座房是家丁男仆还有师爷的住处。穿过垂花门, 二进院子, 走上抄手游廊,中间正房三间她们夫妻住下,西耳房两间做书房,东耳房一间小的做恭房,旁边有一条穿堂。二进的东厢房住的是宁哥儿和他养娘还有丫头, 西厢房住的是筠姐儿和她两个丫头。东厢房旁也有一恭房, 西厢房旁则是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