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初三,魏夫人先带着魏七郎来锦娘家里,锦娘还特地用金盏上了热饮子,又道:“家里胡乱布置的,您别嫌乱。”
这魏夫人见她外间摆着紫檀屏风,里间却是放着牡丹双面绣纱屏,好一派富贵气象。
“三姑太太,你也太过谦了,我看你家里就布置的很好。”魏夫人笑道。
此时魏七郎要出恭,锦娘就让他在自家旁边的恭房上,等那孩子出来,只道:“怎么您家恭房还摆着鲜花、檀香、烘炉,我都不以为是恭房了。”
其实彼时大户人家的恭房里面都放香炉、烘炉,但锦娘则是更夸张的摆了鲜花,还有纱灯,挂着风铃。
锦娘笑道:“实不相瞒,你姑父啊素来解手都要跑回来的。我每到一处,旁的倒好,这恭房一定要干净整洁。”
魏夫人嗔怪儿子道:“你看看你,在说的什么话。”
“我倒是觉得七郎这孩子挺好的,观察很仔细。”锦娘想这么多人来我家,也没几个夸过我的厕所,今天终于有人发现了我家厕所的美,竟然只是个八岁小娃娃。
魏夫人又问:“你们寻常都在家里做什么?”
“我在家里不过是做这针黹女红,打理一下家务,两个孩子也都不必要我操心。”
宁哥儿正是话最密的时候,他在旁道:“娘亲还带着我们在后面玲珑馆烤肉呢,爹爹烤,我们一家子吃。”
一听说烤肉,魏七郎眼睛都睁大了:“就在后头吗?”
宁哥儿重重点头:“是啊。”
魏七郎很感兴趣,但锦娘没有顺势邀请,这样的凤凰蛋,万一把人家吃的跑肚拉稀,自己可承受不起。她是很有分寸的,别以为联宗了,就真的以为人家是你侄儿了。
所以,锦娘笑道:“你这小嘴儿又馋了吧。”说罢,又对魏夫人道:“我这孩子就是馋嘴猫,嫂嫂别见怪。”
“我反而喜欢宁哥儿这般的,多神气啊。”魏夫人看宁哥儿穿着大红锦袍,青色的勒帛,头戴青罗印金的风帽,小小孩童生的这般好,看的就喜气。
二人说了几句,又一起到甄家,甄家此时已经是宾客济济一堂,周二娘子和婆婆何夫人也在一处,她们看着甄夫人丢下一屋子客人,谄媚的迎接魏夫人过来。魏夫人也就罢了,她身边竟然还站着那锦娘。
听甄夫人道:“你们姑嫂倒是一起过来了。”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对门的魏氏攀上这魏家,身价自然也不一般了,更何况人家本身也有七品官做着。
周二娘子皱眉:“姑嫂?这锦娘何时跟魏大漕是一家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越光鲜,就说明越在乎现在的一切。同时,也怕人翻出来她那不堪的一面。
却说魏夫人坐定,锦娘和钱娘子坐在一处,她正和蓝氏说起作诗的事情:“我家里种的几盆芍药开的很好,到时候咱们再起个诗社,如何?”
蓝氏欢喜道:“好,只要你备上美酒,我没有不去的道理。”
锦娘正高兴着,不小心瞥到周二娘子看她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怀好意,锦娘毫不犹豫的瞪了回去。她才不会怕周二娘子认出她来,因为这样的场合她连开口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上面一直是王老夫人、甄老夫人还有魏氏在互相说话,偶尔甄夫人纪夫人插一句嘴,旁人连凑趣都要斟酌再斟酌。连钱娘子都很难说上一句,更何况是周二娘子了。
那周二娘子倒是试图和别人说过,她和陪客的庄氏还道:“那蒋推官的浑家仿佛像我家的下人。”
庄氏皱眉道:“她表嫂你这说的什么话?”
“是啊,这可是魏大漕家的姑太太。”栾家大嫂道。
周二娘子气闷的很,终于在锦娘看戏的空挡走到她身边:“我有事和你说,你若不来,我便嚷嚷的众人皆知。我知道你就是曾经在我家做过奴婢的锦娘,别装蒜,我三妹妹都同我说了。”
锦娘都被气笑了:“何三娘子,你尽管大声嚷嚷,我可不会怕你。”
她竟然真的不怕,就施施然走了。
到了锦娘这个地步,曾经就发生过包娘子的事情,她就已经是遭受过类似这种情况,心理承受能力比以前强的多。
周二娘子知晓她过来一趟不容易,因此立刻走了上前,拦在锦娘面前。
锦娘看向她:“你还想做什么?”
“你若给我一万五千贯,从此咱们桥归桥,路归路,我自然不会把你的丑事说出去。”周二娘子对此事成竹在胸,这魏锦娘好不容易和魏夫人家联亲,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她,看她不惯,借此把人拉下来。
所以,她定要敲一笔,如此女儿的嫁妆也有了,将来她们便是分家,也不会日子难过。
锦娘眯了眯眼睛:“你在敲诈我?”
“我看你如今戴着点翠的冠子,貂鼠的皮袄,织锦的衣裳,你丈夫有做着官,这点钱对你来说小意思吧。”周二娘子道。
锦娘却笑了起来:“堂堂周家二姑娘,出嫁万贯家当,如今却沦落到了乞讨的地步。说实话,我根本不在意你,狂犬吠日还自以为是,蠢材蠢材。”
“你真的不怕?”周二娘子觉得她是故作坚强。
锦娘又是笑道:“你看看我,再看看你自己,外面的人谁会觉得我是丫头你是主子?”说到这里,又敛起笑意:“原本你就曾折辱于我,我已然是宽宏饶过你,不曾想你不自忖自己的过失,反而还要勒索于我,那我便不会与你客气。”
第106章
锦娘一直在甄家看完戏, 又吃了一瓯酒,面上无事发生,只是一回去, 就把此事同蒋羡说了:“我没想到她竟然如此不知死活, 竟然还敲诈上我了。”
“娘子,新仇旧恨咱们一起算。”蒋羡恨声道。
锦娘终于点头:“那我就派人盯着她们家,若有什么不法行为, 让她吃个挂落才好。”
即便是做局, 也得有理有据。
蒋羡却是轻飘飘一笑:“娘子,我知晓你素来都是希望自己的事情尽量自己解决, 但此人为了钱财,必定不会死心。素来有句话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娘子莫轻忽了她, 你素来仁义, 没见过这样的人,我却是成日处理案件时常遇到,咱们要先下手为强。”
只听锦娘道:“我知道我这个人常常都是以守为攻, 生怕行差踏错, 故而请你帮忙。可是我觉得我又想做好人,让郎君为了我的事情脏手,我是不是很不好?”
女人想承认自己有欲望很难,便是她自己也有这样的毛病。
谁知蒋羡却扶着锦娘的肩膀道:“我的傻娘子,我是你夫郎, 你受了气 , 我若不帮你出气,那我还配做你丈夫吗?更何况,你要想正因为是你, 我才愿意为你扫平一切。”
“可她为内宅妇人,你的手也伸不到那么长啊?羡郎,你若要抓她把柄,还得是真正的把柄。”锦娘又是感动,又是欢喜。
蒋羡道:“自从知道此人折辱过你,我就知晓必定会有这么一日,故而早就派人盯着。料想此人年少就如此心狠手辣,况且她家家教如此,即便长大了,她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所以我有所准备。”
其实他心里是觉得娘子太过见外了,这么一点小事,她竟然都怕麻烦他。
为什么会这般?难道是自己表现的不够明显么?
想到这里,蒋羡一阵委屈,不小心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说到底,娘子怕依赖我成了习惯,将来有一日我有了二心,娘子就无处安生了。是也不是?”
锦娘一愣,他还真的说中了自己的心事。
见锦娘不语,蒋羡更是可怜巴巴的道:“娘子,你比我迷人多了,我都无时无刻怕娘子被人看上,恐怕我之官位无法保护你。你岂可担心我有二心?”
一席话说的锦娘自是开了颜,她又笑道:“胡吣什么。”
夫妇二人又说了几句贴心的话来,蒋羡等到晚上就吩咐看起来憨憨的刘豆儿道:“你去跟西山的刘老爹说,可以了。”
刘豆儿点头。
又说这周二娘子被锦娘嘲讽了一顿,心中悲愤恼怒化作一团气,在回程的路上就和何夫人道:“姨母,那蒋羡之妻便是当年你送来东京咱们家里的针线丫头。”
她本以为何夫人会和她同仇敌忾,不曾想何夫人听了,忖度了半天才道:“难怪她不与我家往来的?”
周二娘子趁机道:“是啊,她这是怕咱们掀她的丑。做了丫头就是做了丫头,为何不敢认?此人心达而险,行僻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她连自己的身份也不敢认,只敢和魏家连宗,抬高身份。咱们——”
“慧慧,你住嘴。”何夫人呵斥。
周二娘子不明白:“姨妈……”
何夫人也看不懂了:“她便是做过丫头,如今也不是丫头了,难道她与你有什么仇?”
周二娘子道:“此人原本在我家做活时就常常偷懒,不大晓事儿,拜高踩低,我母亲十分生气。只是家下一向宽容,故而从来都不计较。这样的人,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竟然嫁给蒋羡了,蒋家到底是姨母和我母亲的娘家,所以我就一时气愤。”
何夫人有些不信,她则道:“你又胡说了,你大姐姐成婚时,你母亲来信说我荐的人好呢。”
“除了她之外,别的人干活都卖力。”周二娘子忙道。
何夫人皱眉,好一会儿才道:“没想到咱们既然有这般恩怨,既然如此就得避其锋芒,如今她丈夫在本府任推官,她本人也是和魏大漕家联宗,咱们何必结仇呢?此事你知晓了,也莫嚷嚷出去。”
周二娘子只好应是。
但心中总是不服的,为何那贱胚子竟然比自己过的要好?今日那么些人都巴结奉承她。而她周家世代簪缨,却忝居末座,实在是心中难受?
只不过她没想到锦娘的报复来的这么快!
《宋刑统》明确禁止复利,规定“诸以财物出举者,每月取利不得过四分,积日虽多,不得过一倍。”然而,周二娘子因为手头紧,又没有别的来源,她曾经见人家买生丝赚钱,她也买生丝,结果全部亏损在手里,后来不敢再随意拿钱出来。
后来她就悄悄让人拿钱出去放印子钱,反正大家都在放,连她婆母也不可幸免,许多官员都放呢,就是没想到她放印子钱的事情被苦主告到官府,说高利贷逼死了西山老孙家。
要知道按照《宋刑统》,她将被处以脊杖二十并枷项示众一个月。
好在何夫人虽然恨铁不成钢,但连夜让儿子媳妇跑了,官府捉人无法捉到,蒋羡遂请求董判官下了海捕文书。
周二娘子挤在憋仄的船舱之内,呜呜咽咽的哭泣,如今她竟然成了通缉犯。女儿的亲事也泡汤了,人多的地方绝对不可久留,一辈子都见不得天光了。
何三郎还道:“这事儿到底是谁泄露出去的?怎么蒋十六也不帮帮我们。”
“是呢。”提到蒋十六,周二娘子有些心虚。
二人说话时,一个浪打来,何三郎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日后咱们得日子永不能见天日了。”周二娘子也是直哭,她怎么这么倒霉啊,只恨她这么快就出事儿了,反倒是没有揭穿那奴才的身份。
……
年过完,女学恢复上课,锦娘因为节礼收了几匹好布,因为叫了裁缝过来做衣裳,尤其是女儿愈发大了,衣裳要多做些。
裁缝和绣匠不同,裁缝专做衣裳,锦娘让他跟筠姐儿做五件衣裳,宁哥儿做四件,至于她和蒋羡一人两套,一共十三件,三两五钱的工钱。
这裁缝得了这钱,回去又找了数名裁缝一起缝制,不过二三日竟然都做好了。
她是没想到蒋羡竟然从知晓这件事情,就一直留心周二娘子,更没想到周二娘子上万贯的嫁妆还不知足,去放印子钱。但无论如何,让她恶有恶报也是好事一桩,自己也去除了心头大患,毕竟谁也不喜欢窥伺你,随时随地想要害你的人在身边。
正让各房把衣裳拿回去,见窦媛过来了。
锦娘笑着迎过来:“怎地这个时候过来了?”
窦媛年纪不大,事情却多,所以两人虽然住着对门,其实也不是常见面。锦娘见她只顾不说话,连忙道:“可是有事儿?无论什么事儿,你都跟我说,我能帮则帮。”
“也不是旁的,是三弟妹她有了身孕,我这个做嫂嫂的进门比她还早,却是一无所获。”说到这里窦媛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这种心情锦娘很能体会,便是她现在有一儿一女,方妈妈都觉得太单薄了,让她多生一个保险。因为古代孩子非常容易夭折,邬氏听闻现在强忍镇定,其实身体大不如前了。
所以,锦娘安慰道:“你行经都正常,身体也没毛病,有孕是早晚的事情。”
“表嫂,马上郎君又要去南监读书,我这怎么办呢?”窦媛也是束手无策,你身体再好,男人不在身边,也无法行事。
锦娘道:“那你就得想法子在他离开之前多同房啊。”
夫妻不同房怎么会有孩子?
窦媛听到这句话,眼泪都差点飚出来:“表嫂,郎君他其实有喜欢的人了,我是嫁过来后才知道的。”
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