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替她做了衣裳,分明是便宜她,她还觉得你赚了她许多钱,你若不做只是得一个不做的名头,若是做了,日后的事情可就多了。
罗玉娥以往倒是替女儿做主,但如今女儿极其有主见,平日自家夫妇尚且还仰仗女儿,自是答应。锦娘也发现爹娘对她的态度不同,果真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爹娘见自己赚的钱不少,自己的地位也起来了。
这并非是说爹娘谄媚,而是你能赚到钱,这就说明你就是有本事的人。
“你既这么说,那我明日把料子退回去就是。”罗玉娥道。
锦娘问道:“那娘打算如何说?”
“照实说罢了。”
“那就不好了,您只说近来文绣院忙,就是夜里我也要赶工,故而没法子做。即便她心知肚明,但好歹有个理由。”锦娘如是道。
以前锦娘也爱和人动辄翻脸,后来就觉得做人还是不撕破脸比较好,反正大家心知肚明。除非一辈子不来往,否则只要来往就很尴尬。
罗玉娥次日过去荣娘那边,把锦娘教的话都说了,原本以为荣娘会生气,却没想到荣娘不仅不生气,还说在锦娘旬休那日她做几道菜请她们吃饭,说是感谢上次她有身孕,诸人送来的吃食。
要说锦娘花了三日功夫,才把这条小老虎的裙子绣好,就见孟丽娘过来了,说来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倒是很奇怪,邹月娥本来起初跟她关系不错,但二人很难交心,她和孟丽娘认识不过是偶有一日说话,却交情笃深。
孟丽娘是个性情中人,人倒是极好,就是有些恋爱脑。
就如同现在她道:“他是东京本地人,家中一姐一妹,有宅还有铺面。只是她家里人似乎不大喜欢我,她妹妹见着我跟没看见似的。”
男方开酱铺的,孟丽娘是帮姐姐家打酱油认识的,二人一见钟情。
其实孟丽娘爹娘也是郊县的小商贾,虽说比不得男家,但是算不上贫家女,甚至还识得几个字,能弹奏月琴。她家也有一等把女儿待价而沽之意,然而孟丽娘却跟酱油铺的少东家眉来眼去、
锦娘则道:“你也有一手好针线,又识字,好生挣钱,便是将来嫁给他了,不靠他也能吃饭。咱们女儿除非长辈亲戚都没了,才能立女户,否则平日不立私财,只能以妆奁之名才能有私财。”
宋朝对女子的私产还是比别朝更保护的,想来孟家不会给女儿多少嫁妆,若是孟丽娘自个儿嫁妆丰厚,男家想必是不会嫌弃的。美貌固然有作用,但是天下人都差不多,因利而趋,没什么太大的例外。
孟丽娘看了锦娘一眼:“我白日在这里上工,晚上在我姐姐那里还要做家务,哪里有功夫哦。”
其实她对于自己能赚这三贯已经觉得很多了,平日她还得给自己多做几身衣裳,在姐姐姐夫这里白住还得做些家务,成日都累的不行了。
朋友之间能说到这个地步已经够了。
却不知锦娘因为劝别人增加厚奁日后好过日子,她却因为自己的挣钱能力暗中被人相看,这日旬休到了荣娘家中,庭院中见了一小男孩,锦娘对孩子们也没什么太大耐心,直接略过。还是荣娘扶着肚子道:“锦娘,你陪着孩子们玩玩吧,另一个是你姐夫同僚的儿子。”
“那让他们进来玩九连环吧。”锦娘每隔十天才能休息一次,可不是来带娃的。
熟料,进去之后,便见姐夫冯胜与一三十来岁的男子在说话,那男子方形脸,中等个头,戴着头巾,还打量了她一眼,锦娘觉得莫名其妙便进了内室。
冯胜却笑着请那人吃茶,还心道,男方虽然而立之年,还丧妻了,但他月钱和自己差不多,虽说有个儿子,但话说回来,人家若是样样都好,也不会找锦娘了。这锦娘虽然胖了些,但是花信之年,按照她的赚钱能力,出嫁时恐怕能攒上三五百贯的嫁资,算丰厚了。
这可比之前遣媒人上门的邵秀才有钱多了,这可真是一门上等的亲事。
第42章
冯胜自觉他找的男方, 地位比之女方高,所以只让男方相看女方,对女方却先不说, 等宴席散了之后再与魏雄罗玉娥提及此事。
在他看来, 魏雄此人唯唯诺诺,并无主见,罗玉娥虽然有些脾气, 但实则见识短浅, 平日都还颇听他的话,至于锦娘那里他压根没考虑, 他做这件事情又不要谢媒钱,纯粹是真心考虑。
锦娘和她娘都不知晓这些, 她们女人们都在后面小院吃饭, 桌上的饭菜的确很丰厚, 三叔母筷子就没停过,她娘斯文许多,因为家中现在不缺油水。
桌上有一道炸丸子, 外酥里嫩, 且不油乎,锦娘道:“这道炸丸子不错,还好也没有下糊,上回吃到一道丸子,上面全部勾芡的。”
荣娘笑道:“你喜欢吃就好, 喏, 这里还有一份甜的八宝饭,你再尝尝。”
说完作势还要替锦娘盛菜,锦娘连忙道:“还是我来, 我来就好。”
荣娘还在桌上夸起锦娘:“二叔母,我看锦娘现下皮肤白净好多啊,眼圈也没之前那么黑了。”
“那还不是。”虽然罗玉娥觉得女儿的确要瘦些才好,但天下母亲谁不愿意别人夸自己的女儿。
桌上大家都吃的挺开心的,只是酒席散了之后,冯胜夫妇喊魏雄罗玉娥进去说话时,锦娘才发觉有些蹊跷。
等罗玉娥夫妇出来,罗玉娥上了车就和锦娘说了此事。
锦娘气道:“什么东西也敢来主宰我的亲事?鳏夫也敢说亲与我,是不是你们让他替我说亲的?我可把话放在这里,若是谁敢强迫我,那大家就一拍两散,我好不了,我也不会让他好。他以为我报复不了他吗?”
她可不是好惹的,平日只是甚少来往,如今倒是想做她的主起来了。
罗玉娥见女儿仿佛宝剑出鞘,完全锋芒毕露,火力全开:“我也觉得不妥,你姐夫又说平日此人家中下人四五个,将来不必你辛劳——”
“那也不成,我见此人年纪比我大了一轮多了不说,相貌普通,还带着个孩子,我虽然不才,但今生今世不嫁鳏夫,不做妾侍。”锦娘冷哼一声。
罗玉娥安慰女儿:“我们并没有让你姐夫替你寻良人,他突然这般对我们说,实在是让我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锦娘则道:“日后他家我是不会再去了,他自个儿在自家作主我就不管了,还想越俎代庖管我?那男的有什么了不起,他又有什么了不起,假以时日,我也未必比他们男人差。”
此番锦娘发好大的火,罗玉娥也和荣娘说了:“锦娘气的已经是不成,与我说她并没有得罪姐夫,何苦让她嫁给这般人?还道与我家并没有提前说,就让人相看,她觉得冒犯的很。”
荣娘语塞:“二叔母,我们真的是为了锦娘好,人家苦大夫一年好几百贯呢,并非是作践她……”
“反正日后我女儿的婚事,就不必你们操心了。”罗玉娥也有点生气。
罗玉娥气呼呼的走了,荣娘扶着肚子坐下,又与冯胜道:“说亲还真是说出仇来了。二叔母以为自家女儿是九天玄女下凡吗?”
在她看来锦娘相貌一般,又不会做饭,性情孤拐,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就是十六岁的年纪,但她们偏偏不抓住这个良机。
冯胜听闻,只挑眉冷笑:“我倒是要看看她日后嫁得何等如意郎君。”
女儿亲事不谐,罗玉娥她们生意也不好,正欲再寻铺面,汴京进了六月却开始下雨,起初只随意下些,后来倾盆大雨,索性文绣院直接放她们在家。
汴京城中内涝严重的很,锦娘她家米粮倒是不缺,这次发的口粮,她没拿去粮油店卖,而是放到家中。
只是,锦娘在锦绣阁的外快泡汤了。
本来她打算今年挣一百贯的,没想到中道崩殂了,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也好,既然如此,她正好反思一下自己在刺绣上的不足之处。文绣院中的确有大佬,有的擅长异色双面绣,有的甚至还擅长三面绣,就像顾绣头,就是从小师从名绣,人家家中是专门做酒楼和成衣生意的,尤其是在平江府、临安府有十二家大铺面,其父占股三成以上。
她们这群人选进去,是不怎么教手艺的,锦娘曾经还花钱请那位擅长双面绣的女工吃饭,但人家表面指点,实际却是什么都不教导。
至于顾绣头等人,自不必说,从小就开始学最复杂的绣技。
锦娘已经看清楚了,她要学人家的手艺,人家是不会教的。终其一生,恐怕也只能做个中等的绣娘了。
可是……
她站了起来,却又笑了,这顶尖的绣样也并非是每个人都能消受的起的。终究还是普通人居多,而她的衣裳也是卖给普通官宦人家大户人家居多,她做不了顶尖的绣娘,但是可以试着求一个中等偏上的绣娘啊。
就像中进士的五等人,一甲十名也只有十人,可天子要州牧百姓,靠的也不仅仅是这十人啊?
人得找准自己的定位,印金、描金之法,她已然是学会,但说实话这些还得自己买金箔来,价钱贵不说,买的人也未必多。
自己真的是着相了。
现在最紧要的不是做这些奢侈之物,而是画出属于自己风格的花样子,从临摹到自创,这才是她现在应该做的。
再有,她本就擅长花鸟绣,就应该专攻此门,而非听说如今时兴什么就做什么。
经典才是永远都不会过时的。
数日之后,大雨退却,太阳出来,狼藉和阴霾消散。
锦娘家中的瓦片也被吹翻了几片,他爹请了瓦匠过来修补了一番,京中物价涨了不少,三叔家中本来赁的最差的两间屋子住的,如今他们前面的树倒塌下来,把房子压倒了半边。
三叔母又想把儿女送来她家,被娘直接拒绝了,说她们自家的瓦片都漏水,一家四口都挤着睡的,哪里还管的着别人。
莹娘见状,不由得想自己拼死命的买宅子果然也是好事,至少不必像现在这般住处都受制于人,她本来一直觉得背负那样的借款喘不过气来,但是现在觉得的确应该如此。
七月天气开始炎热,文绣院开始只上工半天,锦娘她们早上点个卯,中午直接回来吃饭,她把窗户撑起来,开始在房内作画。
以前都是模仿别人的作品,如今却是开始自创,夏天一般是抹胸背心单衣配上合裆裤,锦娘酷爱粉色,故而衣裳多为粉嫩之色。抹胸做一片揉粉式,外面一件藕荷色普通纱的背心,再一件同色绉纱背心。
她在单衣上绣了不少小团的紫藤花,自觉清雅脱俗,然而这个月不过卖了三贯多。
然而,她没有气馁,本以为素净秀雅为美,可太曲高活寡,竟然无人买。
连掌柜都十分委婉。
如此锦娘在中秋之前赶制了一套衣裳,这次她把住脉了,在领抹处绣了石榴、橘子、葡萄图,颜色清雅俏皮可爱,当然这般绣也是有个好意头,就叫吉祥多子图。
因为如此意头,这一套成衣分了十九贯给她。
真是让锦娘自己都有些哭笑不得。
中秋之际,爹娘又在一蒙学附近找了一处铺面,这次只交了三个月的月钱,锦娘则在州桥附近的笼饼店买了几样别家的过去拿给她们。
“我总觉得咱们做吃食的,应该尝尝人家生意好的笼饼怎么做的,如此才能够改善自家的口味。”锦娘也佩服从外乡来汴京讨生活的人,汴京的角落都有人卖吃食的,路上都有挎着篮子卖小食的,要站稳脚跟不容易。
罗玉娥非常赞成:“锦娘说的是,我掰开看看。”
其实这家非常火的笼饼店的肉馅儿还没有她家放的肉扎实,但是汁水绵密又多却又不油腻的过分,且人家做的能透出油来。
等爹娘早上生意做完,锦娘旋即带着大家一起去了相国寺的烧朱院吃烤肉。
现代吃烤肉不奇怪,各种各样的烧烤店刺激着大家的味蕾,然而宋朝的烧朱院也是不差。
“你是说炙猪肉的是一位僧人?”罗玉娥有些不可置信。
锦娘笑着点头:“是啊,是一个叫惠明的僧人。”说罢,见人群攒动,她又忙道:“等会子,咱们进去之后先抢位置。”
她们坐下之后,对周遭都觉得十分新鲜,有厮波们在附近兜售干果酒水下酒菜的,锦娘要了一份腌制的梅子,旋李,又要了一碟果子,一小壶酒和三杯饮子。
炙猪肉姗姗来迟,她要的就是五花肉,完全是脆皮五花肉的味道,用紫苏叶子包着吃,简直叫一个爽快。
连最挑食的扬哥儿吃的那叫一个汁水四溢,恨不得手脚并用了。
正在她们用饭时,听到身后有两人在交谈,一男子道:“此番我进京赶考,若是再不考中,实在是无颜面见爹娘妻儿。”
“沈兄,你出自吴兴沈家,进士于你如探囊取物啊。”另一男子笑道。
沈姓男子道:“林兄,你我一见如故,不知你可有儿女,若是此番中了,我们不如结个亲家,如何?”
在前面的锦娘闻言一笑,宋朝就是如此,中了进士之后,从此境遇很不同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又听林姓男子道:“小弟尚未娶妻,家中母亲让弟未中进士之前莫娶妻。”
显然沈姓男子也是拜服道:“伯母真是望子成龙。”
……
二人随后又吃了几杯水酒便走了,锦娘看爹娘都疑惑不已,遂笑道:“如今有男子大龄未婚的,多半是等中了进士之后,一朝就发达了,可以娶官家女儿,得厚妆奁,如此飞黄腾达。若是本身就是寒门,娶妻亦是小户女子,将来官场上的扶持就少了。”
“所以人在微末时,须蓄力,等自己能力足够时,再择一良配,如此双方都皆大欢喜。若是随意结亲,将来各人发达了,难免差距过大,生出嫌隙来。”
大家都是普通人,真的去扶贫又有何好处?就连爹都说,当年他若娶了军官的女儿,如今不会混成这般,这般老实的人都会有这等怨言,幸而是娘这个人脾气来的快去的快,从不把事情放在心上。
罗玉娥递了帕子给扬哥儿擦嘴,又坦诚道:“是啊,娘总怕你误了花信之年。如今早早把女儿嫁人,将来若是不如意,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