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的荣娘带着孩子还是回家去了,锦娘这里没想到天冷还有人上门要做冬衣,见锦娘这里工价还是未变,不禁道:“多谢魏娘子了。”
“没事儿。”锦娘看着天冷,就买了不少绵放着,如今正好用的上。
她总觉得在古代能穿暖吃饱就不会生病,不生病就是最大的福报,因为这是个一场风寒就会夺去人家性命的时代。
果不其然,荣娘并不认同她,结果那天大雪回去之后她和两个孩子都冻着了,尤其是小儿子身体更差,竟然得了严重的风寒。
即便冯胜是大夫,回去之后救治了七八日,却还是咳嗽,冯胜认为只是咳嗽没什么,还是可以读书,荣娘却觉得就是把孩子送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所以孩子生病,坚决不同意。
两人为了孩子又大吵一架。
倒是蒋羡冬日坐轿子到樊楼,等蒋羡进来时,众人已经热闹上了,见他退下鸦青色暗纹番西花的披风,露出蓝地仙鹤纹锦旋袄,配着同色的百迭裙,中间系着印金的勒帛,头上的风暖帽也是泥金的。
这里面坐的都是世家子弟,别看漫不经心,其实都留心着呢,有人暗道都说蒋十六这小子结了一门好亲,如今看果然如此,人显得更飘逸出众了几分,尤其是风帽倒是比他们的毡帽看似轻便暖和多了。
甚至蒋羡取下来的时候,头发丝儿都没怎么乱。
有人就问道:“这风帽倒是极好,不似我的,总是压着头发。不知在哪儿做的?”
蒋羡在心里暗道:“我娘子做的。”
第57章
“好, 做貉袖是吧,我记下了。”锦娘又记下一笔。
这是冬月的最后一日了,这个月挣了四十贯, 从去年腊月开张到今年快腊月了, 总共挣了四百五十八贯,除去还赊贷的七十二贯,还有嫁妆一百贯, 买下人生活开销下人的月钱一共花了六十贯, 还剩两百二十六贯,加上之前手里一百多贯的本钱, 一共也有三百二十多贯。
也就是离出嫁还要赚一百八十贯才行,满打满算还有四个月。
这一百八十贯既是压力, 也是动力。
晚上, 阿盈备了洗脚水端过来道:“姑娘, 您可知道前面那个沈婆被冻死了。”
“沈婆?就是那个很擅长苏绣的那位吗?”锦娘有点印象,因为有人悄悄告诉她,当年就是沈婆在行首那里举报的她。
阿盈点头:“是啊, 她就是抠门儿。火盆不点, 只穿缊袄,明明赚的不少,连件像样的袄儿也不做,听说晚上做到三更半夜,上床躺着就那么去了。”
唉, 遍身绮罗者, 不是养蚕人。
“不管别人了,你们几个都要留心保暖。”她以前在周家的旧袄分了一件给阿盈,又分了一件给橘香, 就是怕她们生病了。
阿盈笑道:“您就放心吧,今年我一个喷嚏都没打过。”
锦娘梳洗完,又仔仔细细的涂抹茉莉膏子,天天在炭盆前做绣件,皮肤太干了,得好好地护肤才行。
阿盈把水倒了,两人在一处睡,她有些睡不着,又问锦娘:“姑娘,依奴婢看,姑娘的这些姊妹亲戚一个也靠不上,家中老爷太太虽好,但他们恐怕也无力管您。蒋家那边门第又高,还有兄弟几个,日后不知有多少要用钱的地方”
这话说的当然是为了她好,锦娘笑道:“我知道你为我好,我懂。”
次日一早起来,准时开了门,就见黄太太过来了,她是要销金领抹,锦娘看了一下:“您这是长褙子,领抹也长一些,六贯。”
“六贯?”黄太太有些犹豫,因为太贵了。
锦娘则道:“您不知道我们用的是真正的金箔,而不是那金粉糊弄人,您看这是在最大的金银巷买的金箔。”
锦娘把金箔拿给她看,那黄太太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她们是做买卖的,好不容易丈夫带她出门去,她怎么都得体面些。
“嗯,那您过三日来拿就好了。”锦娘如此道。
黄太太的男人原本是个卖干果的厮波,干了多年,人也能干,夫妇二人开了个铺子,时鲜的东西别人那里没有,她们那里总有。锦娘就喊住她:“您家有没有荸荠?”
听有生意,黄太太就笑道:“有,就是一盒六十文。”
“好,那我过几日让人去拿。”锦娘笑道。
黄太太打趣道:“你们可得快些,有些刁货好些人都抢着要呢。”
“一定一定。”锦娘对陈小郎看了一眼,陈小郎明白。
这一年都是他帮着自家小姐打点,也明白些眉眼高低了,人家蒋家的下人都不领月钱,他们都照样每个月三百文月钱领着,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绒线铺和丝线铺的掌柜今年都提前送了年礼过来,俱是一只鹅,两盒点心,锦娘遂回他们一人一包上等茶叶,蒋家送了不少茶叶来,她们吃也吃不完正好拿去送人。
装背匠龚头送了三篓鲜果来,他是给所有在他那儿装修的客人送,锦娘遂没有回礼。
腊八时,荣娘那边送了腊药过来,锦娘则让陈小郎驾车去送了一钵腊八粥去,殊不知陈小郎回来时很气愤。
“怎么了?”锦娘问道。
陈小郎道:“冯家给外人送的腊药都是用屠苏袋装着的,外头用五色丝线扎成的‘四金鱼同心’结子或者‘百事吉’的结子,给咱们直接用草纸包着。”
阿盈也气愤:“是啊,平日里她们总是指指点点的,好像咱们家没她们有钱,什么都没她们做的对,如今看来自己还不是区别对待。”
蒋家
许氏看着今年收的租子,两百亩地不过才四百多石的粮食,卖出去两百多石不过一百七十贯,铺子上交来的一年的赁钱一百八十贯,一共三百五十贯。
这在普通人家的收入算不上少了,但是在蒋家实在是算不上很多,先是赊的细炭,肉和菜还有柴火,还有各处的礼都要周到。
“今年增了甜水巷的魏家,且与我娘家送一样的,也免得婆婆说我。”许氏道。
她身边的常伺候的一个婆子一个丫头,丫头是个不爱说话的,婆子姓葛,因自小奶大她的,故而对许氏的利益比许氏自己看的还重,只道:“我看那魏娘子一介商贾娘子,也就生的有几分姿色,做个二房顶天了,如今却登堂入室,还要和您平起平坐的,也难怪十郎君宁可被过继也不愿意回来的。”
“噤声,此事可是家中逆鳞,若是被人听到,反倒是我说是非了。”许氏摇摇头。
虽说她也觉得不成体统,但那魏氏若是个大方有钱的,倒也是好事,将来不必与她们争这些三瓜两枣。
蒋家的礼很快也送过来了,也是一钵子腊八粥,锦娘便回了一钵腊八粥再添了一盒点心过去,陈小郎按照锦娘的吩咐,正对二门的妈妈道:“我们娘子说盒酥饼,里面有芝麻有肉还有梅干菜馅儿的,配着甜腻的腊八粥吃反而解腻。”
许氏账目还没盘清,就见锦娘那边回了礼,挑眉道:“倒是挺快的。”
很快半个月过去,锦娘把前面要做的袍褂都赶制出来了,一共赚了二十五贯,过了腊月十五,生意就缓下来了,正好锦娘把嫁衣赶制的差不多了,又开始让阿盈纳鞋底,她糊了几双正红银红的鞋面,到时候做新鞋。
罗玉娥她们店里也停下来,她正问锦娘要送什么节礼送到蒋家,锦娘道:“我都安排好了,您就歇歇吧,一年到头的,也不容易,正好看扬哥儿要什么,帮他置办一些。今年我这嫁妆不凑手,就不能管家里了。”
“还要你管什么,本来,我们也没能帮你什么。”
“您别这么说,您已经尽可能的对我好了。”
人生在世,有些人就是不太甘心于过于平凡,但这些要承受的,也应该由自己承受。家里人也不欠她什么,反而都很爱她。
蒋家送过来的年礼是一副猪蹄、两尾鲜鱼、两只烧鸭、一坛桂花酒,锦娘则回送了一盒干桂圆、两篓鲜果、两只鹅、一盒荸荠、一盒枇杷果、一坛遇仙楼的玉液酒。
这等礼物自然比许氏哥哥要送的周到,蒋六夫人本就爱吃荸荠,上回在锦娘家里喝荸荠做的汤都难得喝了两碗,她正跟蒋羡道:“也不知道那孩子从哪里弄的来。”
蒋羡也是与有荣焉,“娘欢喜吃,儿子也弄些来。”
“你快别出去了,小心着了风雪。”蒋六夫人最担心小儿子。
蒋羡连忙道:“好,儿子等会儿陪您多用些。”
只是周家的节礼那里,蒋羡道:“二姑母不满意我的亲事,但总不能这般僵持着,到时候他们都去周家的时候,您万一受到冷待,那就是儿子的不孝了。”
蒋六夫人内心很是感动:“你也别低声下气,若她横眉冷对你就回来。”
“儿子知晓。”蒋羡笑道。
这次蒋羡携着节礼到周家,蒋氏当然还有气,只不做声,也不说见,也不说不见。倒是在一旁的四姑娘赶紧推说自己有事离开了,她其实心中也是非常震惊。
蒋羡虽然知道以后是大奸臣,下场也算不上很好,但家世还不错,怎么娶一个商贾女?她二叔有一房妾室还有绸缎庄呢,人家还不是做妾。
这个魏锦娘到底有什么魅力呢?
要说让蒋羡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蒋氏就让他进来了,蒋羡一进来道:“姑母,侄儿知晓您定然是生侄儿的气了,侄儿也是知晓您对侄儿的期望,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故而,侄儿虽然踟蹰还是来了。”
这一番话让蒋氏的气消了不少,她按了按太阳穴:“你坐下吧。”
“侄儿是来聆听姑母教诲的,哪里敢坐下。”蒋羡望着蒋氏,一脸的愧疚。
如此,蒋氏就是再大的不满,也平息了,她道:“在我心里,对你和放哥儿都是一样,平日对你反而更好,如今在娶妻上你却矮他一等不提。你还年轻,日后在官场上有什么关系比姻亲更牢靠呢。”
“是,您说的是。”蒋羡深谙与人说话,少说不是,要先肯定再否定,等肯定完,他接着微微颔首:“可是如今木已成舟,魏娘子她也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侄儿并不能负她。”
蒋氏对锦娘本人没什么看法,只是怕蒋羡吃亏,又道:“她商贾人家,心思最多,我不是说心思多不好,只是咱家都是老实孩子,怕你们吃亏。”
“天下的长辈,看自家子侄都是好的。”蒋羡笑了笑。
蒋氏又叹了口气:“日后真怕你们哥几个在一起不自在。”
蒋羡此时才正色道:“如今二哥已经过继,早已是不同房头的,各家过各家的日子。况且自古夫荣妻贵,我若不成,忝居其中本来就不会自在,若侄儿成了,那她和我将来也受人敬重。侄儿年纪虽然小,但也知道一诺千金的道理,若是真的见着好的就弃了魏娘子,那将来姑母也必定觉得侄儿不是可信赖之人啊。”
一番话说的很诚恳,蒋氏也是忍不住把郁气都消了,还笑道:“你的确是个有担当的人,罢了,锦娘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过年让她也来给我请个安。”
站在蒋氏身后的香茗,听到这些很为锦娘高兴。
只见蒋羡起身作了长揖:“多谢姑母,小侄方才送的节礼都是送给府上的,另外还带了两盆垂丝海棠来特地送给您的。”
蒋氏起身,姑侄二人又去看了一回花,蒋羡才道时候不早该回去了,如此蒋氏又留他用饭,他陪着用了一处饭,蒋氏还多吃了一碗。
四姑娘在上房浸润这么久,当然也能打听出来 ,但不曾想蒋羡这样的人竟然会帮未过门的妻子在打通关系,这就更让她咋舌了。
锦娘哪里知道这些,她为了凑嫁妆钱,正在想别的法子,“腊月过完就是新春,不少人肯定要去寺庙还愿,如此绣佛经倒是很好。”
听说前面绣巷有一位专门绣观音的老绣娘,接单都到明年去了,一幅就三十到五十贯,等明年她尘埃落定,也开始研究如何绣这个。
这些佛像和佛经很受贵妇们青睐,无论送礼,还是自己拿回家做摆设都极好,今年又是灾年啊……
还好她也有拓片,真是人生积累的就是经验,不过,这次也可以增加道教的经文。之前锦娘都是天大亮起床,晚上也很少熬夜了,如今是拼了。
你必须十分努力,才看起来毫不费力。
白日就把棉袄的袖口,领抹处都绣好了,夜里在房里点着蜡烛绣佛经。阿盈都看的打哈欠了,锦娘催道:“你去睡吧,我子时就上床。”
“姑娘,那您的绣鞋还来的及吗?”阿盈担心道。
锦娘笑道:“不是明年三月底才出嫁吗?我已然是提前做出来了大半,现在赚钱最重要。”
一直到除夕,锦娘才把一卷佛经绣完,年底生意很好,原本就赚了四十三贯,佛经本来是挂在那儿看正月有没有人卖,不曾想有人直接花十贯买走了。
这个月真的是超额完成任务,锦娘对陈小郎道:“咱们正月就别歇业了,就正常开门做生意,哪儿都不去了。”
陈小郎到底还是个少年,跑到后院哀嚎一声,被阿盈骂道:“你且只管你自己,也不想想咱家姑娘若是凑不到那么些嫁妆,咱们去人家家里,是不是都受排揎。况且,你也只是跑跑腿,又没让你做什么,你比我们还清闲,月月还给你发钱呢。”
顿时,陈小郎就不敢说话了。
如今路上到处都有冻病或者冻死的人,魏家虽然并非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是每日三顿饭管饱,每个月还发月钱。
打一巴掌,阿盈也给个甜枣:“再说了,等娘子出嫁后,肯定要关门几日的,到时候自有我们休息的时候。”
“是,阿盈姐姐。”陈小郎道。
大年初一其实没什么生意,但是锦娘待在绣房,心就安定一些。虽说没生意,但是她自己倒是设计出百迭裙裙摆的花样子,这次百迭裙的颜色选的是绫的料子,海棠和牡丹的暗纹,有玉堂富贵之意,她就在裙摆处绣满池娇花色,越发有勃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