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不能大张旗鼓,但不是有纪楚在吗,人人都知道他热衷种棉,他去收的话,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工司主事听说这些事,微微挑眉。
看来纪楚想要做的事情,确实能成。
主事身后的书吏道:“大人,这要管吗?”
“管什么,这是好事。”工司主事悠哉游哉的,“让他去做就好。”
“那纪大人会做什么?”书吏一脸好奇。
其实他也想要棉衣啊,这不是不能要吗。
工司主事笑着道:“工司是做什么的。”
工司,大到工程营造,什么修桥铺路,修建房屋,甚至防御工事。
小到各色器具,珍玩珍宝。
也就是说,实用的不实用的,大的小的,只要有需要,工司就能揽下这些事,然后分派给其他人。
这也是多数工司跟户司一样肥得流油。
主管工程,里面吃拿卡要的环节太多了。
曲夏州不同,是因为曲夏州的工司做得太过分,故而如今清闲。
但清闲不代表不能做事了。
纪楚明显是想用工司的便利,给棉花种植提供便利。
就以主事现在知道的。
棉花种植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后续的去壳去籽,以及弹棉花,把棉花纺线织布。
去年就因为弹花机不够,让许多人等到深冬才穿上棉衣。
所以纪楚想让工司同意,加大对器具的营造。
“路都铺好了,只等着他提出方案,然后工司大家点头。”工司主事说完之后,笑着对书吏道,“哎,这么一看,也就本官还没点头啊。”
纪楚自然不是故意为之。
只是从一开始,主事就没接棉被。
而且工司其他人,接受棉花的速度,远超纪楚的想象而已。
那书吏若有所思:“纪大人很快就会来找您?”
“嗯。”工司主事叹口气,似乎想到什么,最后摇摇头道,“等他来吧。”
“那您的打算呢?”书吏算是主事远房亲戚,还是他的晚辈,自然敢多问几句。
谁料主事久久不说话,再次叹气:“不知道啊。”
这是真不知道。
他做这主事也有三年多时间,说是碌碌无为都是夸他的。
就像现在,他知道纪楚的意思,更知道他想做什么,但自己的打算呢?
不知道。
官场险恶,不是他们这些没有家世的人可以应对的。
有些人靠着背景姻亲,再大的祸事都能躲过,还能被赦免,甚至被重用。
他们可不行。
工司主事想到自己艰难的求学之路,再想到为官多年的战战兢兢,以及还未做事,就被压住的心思,只能最后叹气,对晚辈道:“你还是回去读书吧,今年乡试,万一能过呢。”
他能庇护的人太少了,只能明哲保身。
跟他预想的一样。
纪楚真的过来了。
纪楚看着工司主事,客气行礼,对方依旧笑眯眯道:“来工司也有四五日,可还习惯吗。”
“习惯,工司同僚人都很好,也很热心。”纪楚如实道,“只是有一事,还请大人给些意见。”
工司主事点头,慢悠悠查看他的文书,表情依旧温和。
确实如他猜测的一样,纪楚想要让工司这边主导,建造弹花机,以及对织布机进行改进。
最好是通过工司关系网,搜罗更多织布机,结合百家之长,造出最适合棉花的器具。
其中规划非常详尽,放在稍微有事业心的上司眼里,这会都要夸赞纪楚了。
但工司主事略略迟疑,开口道:“工司事杂,容本官慢慢考量。”
事杂,完全是借口。
就是不想管事,少做事就少出错。
纪楚抬头,竟然直接道:“大人可是担心州学那边不高兴。”
工司主事这才坐直身子,认真看向纪楚。
在他看明白纪楚的同时,对方也看清楚他了。
让其他人看,这就是工司自己的事情。
一个弹花机大量制作,甚至改进。
另一个织布机的改良。
确实是工司的职责范围。
只看到这一步,也没什么,但若再往深处看一看,就会发现这些东西,都直指蔡一繁蔡夫子。
想要启动上面的事,必然要用蔡一繁。
而此时用蔡一繁,就会抬高他的地位,让州学难做。
工司主事“佛”一般,自然不愿意得罪人的。
旁边的书吏都听呆了。
眼前两位大人短短几句话,像是打机锋一样啊?!
他这脑子有点不够用!
甚至纪大人看明白,不是这事不好,是主事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干脆挑明。
在两个聪明人之间,他好自卑啊!
工司主事又笑了下,靠在椅背上闲适道:“听说你是原化州的人,字是什么。”
书吏奇怪,大人怎么突然换了个问题。
纪楚答道:“回大人,下官是原化州人士,字敬安。”
敬安。
工司主事随手写了下这两个字,慢悠悠道:“修己以敬人,修己以安人,不错。”
修养自己,让自己成为真正的君子,成为君子之后就可以安抚百姓,让百姓安乐,确实是好字。
工司主事让纪楚上前来看,只见雪白的纸张上正是纪楚的字。
重点是这字极好,让纪楚为之一振。
此等书法大师,竟然藏在曲夏州衙门?!
纪楚看之欣喜,竟然有点想要回去自己裱上。
很少有人喊纪楚的字,在曲夏州这算头一个。
工司主事换了个称呼道:“敬安,你我都是贫家出身,一路考学不易,凡事都要谨慎。”
这样说话,便是掏心窝子了。
因为主事知道,找再多推脱的借口,都会被纪楚看穿。
跟聪明人之间,还是说实话的最好。
书吏屏住呼吸,意识到这次对话更加不同。
纪楚自然也察觉到了,他却抬头道:“大人,就是贫家出身,才要这样做。”
在现代的纪楚,自认为没有这样大的觉悟,也只觉得为民请命,为百姓做事离他很远。
他们那个时代,吃饱穿暖并不是很大的问题。
在这样的环境下,所有人都觉得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如果把他现代的家庭平移到现在。
约等于年迈的祖父母,带着他一个几岁的小娃娃。
祖父母耕田为生,交着重税。
那他呢?
别说考上好大学,进入好的企业,能不能活着都是问题。
在他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纪楚才会说:“正是因为贫家出身,才要帮他们。”
如果他都视而不见,那他在现代被帮扶被爱护的一切,就是喂狗了,是真正的白眼狼。
即使他不在那个时空,即使那个时代离他已经很远很远,也不能背叛当时的所学所知。
纪楚认为,抛弃现代的想法,直接去拥抱他如今所在的阶级,一定是对上辈子教育的背叛。
这些想法无人诉说,也无人探讨,但他能讲的便是:“普通百姓有多辛苦,大人你我都清楚,而科举为官不能成为唯一的一条道路。”
纪楚直言:“倘若工匠们成就被人敬仰,倘若天下英才各有所去,倘若条条大路都能让人有更好的生活,为什么不做呢。”
他们都是科举出身,都知道科举之残酷。
也不是每个人都适合读书,即使去做官了,像工司主事所说,贫家出身,凡事谨慎。
所以不如再开一条路。
一条让更多人可以过得更好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