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知州不再想这些, 他刚把今年的田税处理完。
真接手曲夏州的事, 才知道这里的税收情况有多好。
明明是偏远地方, 可税收不比其他地方差。
田税, 油菜籽的税, 糖税,再加上棉花税。
这几项完全可以养活整个曲夏州百姓。
故而本地苛捐杂税的情况也比较少。
今年的各地田产收益,甚至在陇西右道, 乃至陇西一带,都名列前茅。
也就是今年的棉花刚刚种上,还有大批缝纫机订单没有做出来,否则更为夸张。
廖知州明白,前任许大人跟纪楚,都不可或缺,故而看向纪楚的时候都有些慈爱了。
这么好的年轻人,谁会不喜欢。
所以他对自己要说的事,颇有些不好意思。
廖知州轻咳,还是直接道:“敬安,你去过本地常备军跟守备军处吗。”
在平临国,守备军就是各州府的驻军,根据地方大小,差不多有两千到五千人,经由本地长官,通判调配,时不时会换防。
常备军便是各地边卫长驻军,诸如西北岳将军带着的五万人,东北邓将军带着的九万人。
纪楚跟后者有过不少接触,但跟守备军却没什么往来。
至于两地,他都没去过啊。
“那你对各地的武器装备,又有了解吗。”廖知州说着,从手边拿起一把长剑。
剑在如今,多是装饰物,又或者说君子佩剑。
真正的战场上,长剑并不适用,多用刀枪剑戟,更为合适。
但这把剑不同,为廖知州家传之物,他这会拿过来,便是送给纪楚。
纪楚下意识后退半步。
干什么,这合适吗?
客之美我者,然后呢?
又是喊我表字,又是送我家传长剑,然后呢?
廖知州装作没看到,继续道:“敬安你也知道如今各地都在整顿武备,如今武备松弛的局面,谁也不想看到。”
“去年是广宁卫,今年又会是哪。”
“如果不能装备好将士们,以后难免横遭祸事。”
平临国物产丰饶,地大物博,周围无不垂涎。
但凡这只老虎虚弱,便会有人乘虚而入。
廖知州这么一说,简直勾起纪楚上辈子痛苦回忆,所以他知道上司的意思,此刻也不得不上钩啊。
纪楚又上前一步,接过廖知州送的长剑,感叹道:“拿到手里才知道,此剑如此锋利。”
这就成了?!
廖知州跟身边随从都不敢相信。
他们以为还要再费口舌呢。
帮忙整顿本地军备,这可不是轻松简单的事,其中关系也很复杂。
虽说他们知道纪楚能料理,可他如今的差事办得顺手,一般人也不会轻易挪动。
再说,他想做的军备,只怕跟其他人认为的不同。
纪楚答应得这么快,廖知州反而不确定了,解释道:“你听本官把话说完。”
“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而且也没那么快做。”
真的没有那么快!
按照廖知州正常推测,应该是他来劝,纪楚推脱,之后自己再劝,然后才能成功。
这才刚说了几句啊?
纪楚就满口答应了?!
难道他真的想巴结自己,不至于啊。
还是看上这把家传宝剑了,也不至于吧。
纪楚也发现自己都答应得快了,好像确实不应该。
没办法,心理创伤实在太严重!
纪楚老实了,继续听廖知州讲,不过对方的废话显然更少了,而且很是高兴,继续走流程。
其实要说得也很简单。
就是各地军备这些年有些松弛,必须整顿。
马放南山,一直是朝廷危难的原因之一。
里面还牵扯到一桩旧案,也是廖知州从指挥使转为刺史,之后又来当知州的原因。
这件事只有朝廷少数人知道,此刻说给纪楚听。
当年廖知州在沿海一带当指挥使时,刚到那地方,就觉得不对劲。
正式上任后,看着仓库里落灰的盔甲,以及早就钝得不行的刀枪,瞬间变了脸色。
再去清查常备军队伍,发现不少吃空饷的人。
当地官员本想隐瞒,不过是给新来的指挥使分些利益,一般都能过关。
但廖知州是真正上过战场的,更知道沿海倭寇匪贼的危害。
这样松的守备,很容易出大问题。
可沿海官员势大,在朝中也有靠山,廖知州直到离开都没能彻底解决。
之后几经运作,成为掌管兵马的当地通判,这才把前几年的祸患清除了,而且还把各地武备的事情上报。
原本是没什么消息的,但不知为何,最后又被重视起来。
再之后,廖知州就来了曲夏州,这里是边卫,整顿这里的武备尤为重要。
而且有许大人打下的基础,至少银钱的不缺的。
武备,吃的就是银钱。
所以廖知州对能搞钱的许大人,纪楚他们,都极为敬佩。
听到这些往事,纪楚稍稍明白一些,最后听上司道:“这些日子,本地兵司有之前的拨款,算是稳定了。”
“他们已经跟本地常备军交接,到今年年底,差不多能彻底解决。”
甚至还要跟沾桥定一批棉衣,本地常备军肯定也要换上保暖的衣物,这对士兵来说,就是作战的保障。
按照原本的进程,廖知州说到这,才感觉可以打动纪楚,估计还会问一句他觉得如何云云。
现在也不问了,说现在的打算:“守备军还归我与沈通判管,但常备军不行,要等朝廷的消息,这会说,是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谁料不用心理准备,他就答应了!
纪楚摸摸鼻子,怪不得沈通判最近也很忙,原来是他在管兵司跟守备军的事。
那接下来就是等朝廷的命令呗,他可以的。
见纪楚又点头了,廖知州更摸不着头脑。
纪楚你怎么回事,许大人还说你很有脾气的。
这脾气哪去了。
说要调你去整顿军备,你还真去啊。
还是说,他真的对将士们有特殊的感情?
非常认可将士们的付出?
这样解释的话,好像说得通了,他这般聪明,稍微一说就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廖知州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理由,更是叹气,如果朝中都是这样的官员,那平临国一定会更好的。
这也没错,纪楚在新知州来之后,大概猜到缘由,再想到广宁卫的战事,再看到本地百姓好不容易改善了生活,不可能任由别人践踏。
等纪楚离开,廖知州把珍藏的另一个物件拿出来,稍稍叹气,希望真的能做到吧,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且武备是件非常复杂的事情。
不仅是武器装备,还有防御工事,更有粮草兵马。
缺任何一环,士兵的战斗力都会下降。
更重要的是,像廖知州这种大将,他并不希望打仗。
他跟邓将军的想法一致,那就是能不打仗就不打仗。
要把危险防御在国门之外。
真有了战事,对他们这些将士自然好,有军功能升迁。
但能把战事提前消解,却更是一种能力。
还是那句话,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想要做到这一点,背后要做的事,可比打一场胜仗容易多了。
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
此乃廖知州每日都要默念的一句。
希望他们做的事,能守护好更多百姓,不要参与战事。
拿着廖知州给的家传宝剑,出了书房的纪楚跟李师爷都有些好奇,仔细观察后,就发现上面刻着那几个大字。
好战必亡,忘战必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