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辣脚子,指甲与老皮都去干净了的,先卤了,再用姜末跟辣子炒得入味,就是有些辣,配着粥吃最好。”
觑一眼对方笔挺修直身型,脑补对方啃鸡爪模样……
“可以。”
虞蘅得他点头,便去打包了,多多给了些汤汁。
谢诏拎着食盒回到家,兄嫂正哄幼子般耐心哄谢夫人吃粥。
谢夫人蹙眉:“清汤寡水的,不要!”
看见老二手里拎着东西进来,眼睛瞬时亮了:“买了什么好饭食?”
谢诏叫婢女递过去,自己则在外间先净手。
“辣脚子,阿娘,您喜欢的。”谢大嫂无奈笑笑,“得亏二郎买到这些,不然您真不吃饭不成?”
谢夫人闻见香香辣辣的味道,不禁食指大动,夹起一只肥厚的鸡脚子,咬下一截:“好辣!”
那碗素粥的作用总算有了。
谢夫人吃了不一会儿,额上便被辣出了细密的汗,直呼过瘾。她年轻时,尤其偏爱这些市井小食,说“极有滋味”。
这一点上,简直与谢诏祖母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然婆媳也不会如此投缘,一拍即合,几十年来将谢父整得服服帖帖。
“这是哪家脚子,软乎入味,还有些辣糊挂在上头,当真好味!这样的人才,合该招揽来我们家酒楼。”
谢夫人吃至一半,忽然萌生出了与谢诏当时同样的想法。
第30章 鸭血粉丝汤
谢诏好容易才摁下母亲不切实际想法,却被要求每日都得买一碗辣脚子回来与她吃过瘾,不出三四日,虞蘅便知道了这位谢夫人很能吃辣,亦很爱吃辣。
可惜不得一见这位俊俏斯文郎君啃鸡爪模样,但念头还总时不时冒出来挠她一下,只是虞蘅面上憋得死死的,仿佛正人君子。
七月至八月这段时日,气温眼看眼地降了下来,中间犹如困兽垂死挣扎过几天,到底不复夏月炎炎,很快就到了要穿薄夹衫的地步。
虞蘅拜托每日送肉的屠夫:“从明日起,请多送些鸭子,排骨可以少些。”
“我们又没什么鸭肉菜,要那么多鸭做甚?”阿盼质疑。
“也该上些新菜了。”
虞蘅翻着今日送来的菜,将黄叶老梗都撇出来。这只是粗粗过一遍,待会清洗的时候,还要细择的。
时令菜蔬过了那季,便不够新嫩,也是时候撤下去了。当然,秋天又有了许多应季新菜,其中便包括各种鸭菜。
“秋吃鸭”,新鸭养到仲秋,壮肥肉嫩,用来做成烤鸭是一绝,炖鸭汤莫不如是。
养生食补大法也说了,禽肉多性温,鸭不温不热,夏秋上火季,可以多多食些。
此时和后世烤鸭有些相似的,叫做燠鸭。
市井街头焖炉灰堆里刚出来的燠鸭,扒开那层黑乎乎灰土,露出深黄紧实的皮肉,香味也随之飘了出来。摊主用刀子把肉割开片好,因为价钱实惠,生意比隔壁羊肉烧饼摊还好——
毕竟那羊烧饼没几片肉,价格便已赶上半只燠鸭了。
燠鸭好不好吃,关键在烤的火候,还有鸭够不够肥嫩。若鸭瘦,则烤出来柴老。
梁实秋写北京烤鸭,一定要是“每一片有皮有油有肉”,有人到北平吃烤鸭,归来盛赞其美味,道“有皮,有肉,没有油。“梁馆长却说对方“还没有吃过北平烤鸭”。
北京烤鸭用的是白鸭,鸭苗不是本土产,北京地旱,没有好鸭品种,便选通州鸭,运往北京后还要填肥。养鸭场里的鸭,一生不愁吃饱,满满粮食顺着食道填下去,又把鸭们关进狭小笼子,不必走动,这样对粮食的消耗少,便都转化成了脂肪。国外人喂鹅肝,也是这样。残忍是残忍,好吃也真好吃。
烤出来鸭子皮脆肉嫩,中间还有层黄油,配薄饼吃,卷大葱和酱,咔嚓下去,分不清是皮响还是葱响,清脆得很,一点不腻。
北京烤鸭出名,真正的吃鸭大户却是金陵才对。
后世有经久不衰热梗,调侃“没有一只鸭子能活着走出金陵”,正应如此。
金陵盐水鸭,到了金秋时节,经名厨之手,摇身一变成桂花鸭。换了个名,立刻高大上起来,其实味道还是那个味,虞蘅认为若是换做名厨在秋天做鸭血粉丝汤、酱板鸭,说不定也能成就“血玉羹”、“琵琶鸭”之流。
毕竟秋天鸭子格外好吃些。
第二日得了好些鸭子,皮脂厚润,屠夫杀好了送过来,虞蘅将毛茬细细挑了一遍,将鸭架拆出来,加些姜葱去鸭腥,熬一锅骨烂香浓的鸭高汤。
鸭杂、鸭血都要处理,阿柳阿玲过来帮忙,阿盼非要挤着看,顺手洗个木盆,生怕被落下。
鸭血凝固好了,切小块,与洗干净鸭杂一块煮,再回高汤里入会味,出锅加炸泡的豆腐与烫过的粉丝。
这时候再跟个人口味加辣加葱加芫荽,如果喜欢,也能加些醋。
人手不多的时候,要想不忙乱,就得注意什么地方该抓该放。
一碗鸭血粉丝汤里,最费功夫也是决定好吃与否关键所在的鸭高汤,从头天夜里就得煨上,鸭杂要仔细料理,否则有股子臭气,至于豆腐泡怎么炸,虞蘅大方教给了李娘子,因此得李家豆腐的优先享有权,还有粉丝。
粉丝也不是自己做的,是从租客手中买的,比市价便宜不少,又节省时间力气。
搬店以后,原先的食铺没再转手,而是赁给了旁人,新租客是对小夫妻,卖的水粉,夏月则以凉水过一遍烫粉,码上浇头,吃着清爽,到了秋冬,每天都能闻见熬高汤的香气。
掌厨的是娘子,姓梁,擅做绿豆细粉,粉丝软滑薄透,好煮入味,丈夫余官人便负责招呼客人兼收银钱,俩都是利索能干的人,铺子叫她们经营得不错,桌柜板凳也爱惜得好。
作为房东,虞蘅着实爱极了这样省心的租客,头一锅鸭血粉丝汤得了,也给小夫妻俩各送去一碗,左邻右舍当然也少不了,话说得好听,托他们尝尝口味咸淡。
这叫“新品调研”。
放后世,不管找素人还是测评博主试品,还得给佣金呢。
得了反馈,按时人口味改了一版,便正式挂牌出售。
有鸭血粉丝汤这“新欢”后,就连店里原本的“头牌”炸排骨都遭了冷落。
毕竟天气凉了,排骨炸好后易冷,放凉后油固易腻,入口没那么酥脆,反倒炖肉、炖鱼卖得一直都好。
每日早晨起开始出售,一揭锅盖,鸭汤香气随着蒸腾腾的热气钻入店里围了一片的食客鼻中,粉丝一烫一捞就能出锅,卖完为止。
汤白,味厚,鸭杂脆,粉丝爽,吃完浑身冒汗儿,再走进风里都不怕冷了。
又因原料都是些肝、肠、血等杂食,价贱得很,便是虞蘅以贱作贵,将水烛柴火钱都算进去,也才十文钱。殷实人家觉得实惠,家境一般的,也能吃得起——
外头的血粉羹,用的是羊血,卖十五文一碗。
有那起初不爱吃鸭的客人被香气勾引,站在店前纠结犹豫许久才下决心小试一碗,咬牙试过后,竟黑转粉:“这鸭血不腥气,嫩比豆腐,比羊血还好吃。”
王献吃着,也觉得好,极力推荐谢诏:“你也尝尝,一点不腌臜,没下水味,就似吃肉一般。”
他只瞧见谢诏没点,不知人家早已经吃过不知多少回。
鸭血粉丝汤出来头一锅,正赶上谢诏被谢夫人打发来买小食。
虞记卖的正经饭食她也尝过,鸡头米甜羹、素炒茭白、茨菇咸菜汤,还有整条烧的鲤鱼,吃过之后,还是最喜那些小食,尤其辣脚子。
“今日新做了血粉羹,闻着辣,吃着香,谢郎君可要来一碗,或叫夫人尝尝。”虞蘅露出个客气殷勤微笑。
心想着,吃了这么些时日辣鸡脚,也该吃絮了吧。
另外,再看看照这位有名大酒肆东家的口味如何评价,也是她占便宜。
谢诏瞧那锅里,汤不知怎么熬的,又清又白,香气有鸭肉的醇厚,又无鸭骚,粉丝与豆腐泡、鸭杂都在里面涮过一道再盛出来,浇上勺汤,爱吃辣爱吃酸的,有虞记特熬的椒醋可加,不差钱的,还能单点一份炙得金黄油亮的鸭肉。
谢诏手比嘴诚实地拎了三碗回去,除谢大郎不爱吃鸭,其余谢夫人、谢大嫂一人一碗。
谢大郎闻着香气,近在眼前,却吃不着,抓心挠肺地馋。
向媳妇讨,惨遭拒绝:“往日我炖了鸭汤,你瞧都不瞧,偏外头的就好?”
谢大郎不敢答,怎么答都是个死。
谢大嫂一面臊他,自己吃得却香。照顾婆母那些日子,她也尝过些辣脚子,确实好。
谢夫人先呷了口汤:“嗯……味儿不错!今日这血粉羹哪家买的?”
谢诏小口慢嚼,很是斯文答道:“便是您爱吃的虞记,店家娘子新做了血粉羹。”
谢夫人先嫌弃他:“哪有你那样吃粉丝子,瞧我,这样嗦着吃才香!”
又赞叹:“小娘子好本事,憾就憾在不是我们家子女。”
又忧虑:“离得这样近,假以时日,买卖必然越发地好,岂不抢我们生意?”
说完又释然笑了:“先不说小娘子光攒够本钱多么地艰难,便是她手艺好,跟你们阿婆一般,也未必能调教出比我们还好的庖厨。我吃着他们手艺精进不少,是用了心的。”
后半句说的自家酒楼。
短短几句话功夫,便换了四种情绪,谢大郎与谢二郎瞧着一把年纪的谢夫人孩童般跳脱,无奈笑了。
谢夫人年轻时曾评价,天下庖厨手艺才高共八斗,谢诏祖母独占六斗,谢家庖厨共占一斗,剩余天下庖厨均分。如今已然修正了评价,虞蘅靠着随手辣卤的鸡爪和十文一碗鸭血粉丝汤,独占一斗。
用谢夫人原话说:“除你阿婆,再没有人能将番椒做得这样叫人牵肠挂肚的,吃了还想,便是你爹也不能。”更莫说酒楼里那些混饭吃的庖厨。
因为会用辣椒,直接拔高了虞记在谢夫人心中的形象。
要知道距当年航船回朝,辣椒等新鲜作物引起一时轰动,也才过去数十载,推广种植更是近十余年的事,性格守成些的庖厨,惯常烹调还是爱用食茱萸与芥辣调味。
虞记的血粉羹卖得好,客人知道是用鸭血做的后,更惊讶了。
一个见识广博的老秀才吃过后,很笃定点评:“与我当年在金陵吃过鸭血羹味儿别无二致。”
要知道汴京也有不少金陵人士,求学的学子、云游的道士、糊口的客商,还有……
“虞娘子,竟是你!”苏静云的小婢见了她,高兴得很,“苏娘子打发我来买血粉羹,要两碗。”
阿盼将她拉进来,朝门外左顾右盼:“苏娘子怎不自己来店里。”
“苏娘子正有客人呢。”
“噢。”瞧不见苏静云,阿盼便失望了,但还是打听,“苏娘子爱吃我们家血粉羹?”
“我们娘子是金陵人,听说虞记有地道鸭血粉,便遣我来瞧瞧。”
想不到,原来苏静云竟是金陵人。
第31章 金陵菜
今日点了苏静云花牌的那位客人,年纪不到三十,样貌风流,出手又大方。
便是在没什么话语权的乐户妓人眼里,客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似这种级别的,可以算得上“佳客”了。
大伙铆足了劲想叫对方瞧见自个,孰料对方一来,便被崔妈妈推给了苏静云,如此好运,羡煞抚梨苑的一干乐户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