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前,齐临与苏静云演了场“一刀两断”的戏码,“失手”伤了她。
苏静云伤心欲绝,闭门不见客,门庭冷落好些天,再出现,左眼与眉骨间赫然一道蜿蜒细疤,竟是破了相。
崔妈妈怒恨交加,一合计,转而开始捧青香。青香每每见了她,都要明里暗里讽刺一番。
如今崔妈妈自然不会管,于是苏静云趁机提出赎回自个的身契。
自然少不了一番剥皮,这些年崔妈妈给买的衣裳首饰,一件也没让她带走。
苏静云没什么不答应的,只有一条要求,便是要带阿桃的一块走。
阿桃是苏静云买回来的孤女,崔妈妈竟也要走她五贯钱。
好在虞蘅早先提醒过她,托齐临将贵重首饰都换成了交子,放在她这儿。抚梨苑的婆子搜身没搜出什么,便放二人走了。
苏静云仍旧拒绝了齐临的安置,投奔虞记来了。
小家又壮大了一点!
虞蘅数着人头,年长些的兰娘、静云两个,年纪小的有阿玲、阿桃、阿盼,还有青黄不接的她与阿柳,当真可观!
若是先前的院子,还有些不够住的,刚巧碰上对面铺子转租,虞蘅与兰娘一合计,将对面盘了下来,挂上“包子铺”的招牌,斜插一面写着虞记的青旗子。
这边她领着虞记脚店,对面虞记包子铺,管事是兰娘,虞蘅煞有介事地问苏静云,日后想跟谁,颇有些问小朋友“爸爸妈妈离婚了跟哪一个”的即视感。
苏静云却正色问她:“我还有多少银钱一共?”
虞蘅将单独放了她的钱匣子搬出来,几人围在一张桌上看虞蘅数数:
“二百、二百五、三百、三百五……”
“交子统共是四百两,你身上可还有余钱?”
苏静云默了会儿。卖珠络所得与她过往攒下的银钱,都用来付她跟阿桃的赎身钱了,约莫只剩六、七贯。
还是很可观的,比她眼下还有钱呢!
虞蘅安慰她:“拿这些钱做个小生意,够够的了,只要不冒进,稳步来,你好好想想,做些什么都行。”
兰娘亦是难得真心实意地附和她:“蘅娘子说的有理,如今好日子刚起步,已经强过以前太多了。”
苏静云在发间摸了摸,将身上最后一对耳坠跟钗子取了下来,加码上去。
虞蘅眼皮跳了跳,有些大事不妙预感,“你想干嘛。”
“我方才听说,宋家酒楼在转让。”
苏静云果然语出惊人,不死不休,
“我想把宋家酒楼买下来。”
第52章 改造小酒楼我儿如何?
宋家酒楼在汴京城南算是中档,满座时能容纳近百客人。
整体占地从楼眺下呈“吕”字形,前头的小口属于店铺部分,由一座两层楼阁与两间矮房合围起来,当中留置一小院,墙下堆五六口大缸,里头存酒。
后头则分布两间灶房、两间通铺屋舍。
前店与后舍之间由一条铺了青砖的小道连起,院墙上开月洞门,从门洞看去能窥见后那棵海棠,春夏时节颇有意境,也是虞蘅最喜欢的地方,打算用来好好捯饬成等位区。
似如今虞记这样,人一窝蜂挤在店门口,又没个座位好坐,着实不像样子。
虞蘅与苏静云去谈价时,接待二人的不是先前那一肚子坏水的掌柜,而是东家宋官人直接出面,一开始见两人年轻以为好糊弄,张口便要价一千二百贯。
好一通讲价,叫宋官人一边摇着头感慨“如今的小娘子当真好伶俐”,一边说好以一千贯价格成交。
另外,店中原来的桌椅板凳自然也归她们。
从宋家出来,虞蘅问苏静云:“觉得如何?”
苏静云含笑:“已是比想象中好太多。”
虞蘅点点头,也干脆利落:“那便凑钱吧。”
苏静云开始说,要将宋家酒楼买下来“送她”。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让虞蘅头疼得厉害,“正说你前路呢,好端端怎又扯到我身上。”
苏静云笑道:“我如今这一切,一半得亏了你,还要多谢你出谋划策。”
“又看你与兰娘每日风风火火,觉得着实有意思。”
虞蘅怕她还要再说什么送不送的,拒绝吧简直是与天性抗争,不拒绝吧又好似昧了良心,于是拍板开口:“成!那就盘!”
不过却不是她一人所有,而是二人合资,类后世股份制,年底时分红,至于平日酒楼平日经营事项嘛,苏静云或许还不太懂,两人有商有量着来便是了。
临近清明,整座汴梁城都笼在薄雾浓云的烟雨中。
这样的天气,该叫人心生惆怅才是。
端王坐在朱漆描金的画舫中,清风带来潮湿的水汽,掀起碧色船帘一角,透过舷窗,遥遥可见烟雨蒙蒙中林立的粉墙朱户。
一落船,立刻便有开封府的官员迎上来,请他换马车。
府尹裴相公是京里的老人了,今日也亲来相迎。见到故旧,端王露出点感慨唏嘘的笑意:“许久不入京,今日故地重游,仍旧是记忆中模样啊。”
“不必换车了,来人,备马,本王想好好瞧瞧街景。”
说来,端王在兄弟中行三,与太后年纪相当,瞧着却不过六十余岁模样。
年近古稀,还有不服老的心,众人佩服之余,不管自身骑术如何,都打马在旁小心随护,生怕这位天潢贵胄一个老眼昏花,不慎从马上跌落。
在这汴京城内当官,每逢年节大日子,他们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用的,唉,唉!
一路走一路瞧,瞧着眼前汴京繁华绣丽景象,端王嘴角噙着微微的笑意,与随行官员闲谈,说的不过是刚刚结束的春闱,以及关心宫中太后与官家的身体。
倏尔,他听见不远处街巷传来敲锣打鼓的礼乐声,喧腾得很。
“是何喜事,阵仗这样大?”
端王眯起眼,看向那处方向,依稀记得,谢氏后人便住在此。
裴府尹今日早上才被一双儿女各从手里抠去五十两银子,说要给友朋置办“开业礼”,因此知道:“回王爷,城南今日有一家正店开业,这才热闹了些。”
端王点点头,故地重游,方才又想起“谢氏”,许多前尘往事一道涌来,眉眼间不可查地带上了一抹阴郁。
甫入了宫,先去见官家。
官家今年四十余岁,与他见面,浑然没有帝王权威,反倒似父子般,这便是吃了长兄与幼弟的亏了。
说来,当初端王亦是有力的储君人选,与前头两位皇子斗得不可开交,可惜都在最后关头失了帝心,这才叫敦厚温吞的官家捡了漏。
官家目光温和地看向端王,也不知自己这位兄长心里头,有没有存着不甘啊。
*
临近晚间,浮白馆一扫先前还挂着宋家酒楼时的寥落冷清,杯盏碰撞的“噼啪”声与店内烛火爆的灯花响在一处,更添热闹。
双层小楼紧挨着的两间矮屋,原本也是酒楼的范围,却因为空间狭小、光线阴暗,被虞蘅拿来打通,改成了一家粉店。早间卖水粉、拌粉、鸭血粉丝,宵夜各种酸辣粉、砂锅粉、米线。
掌勺与管事,赫然便是从前摆摊卖粉的梁娘子夫妇,虞蘅将她们招揽了来。
若有人从此处一眼看到头,便能惊奇发现,不仅是原先的宋家酒楼,连着一排四五间铺子,都挂上了虞记的招牌。
粉铺、包子铺、点心铺……最瞩目的,当然属街口的虞记,与这一溜烟的尾巴“浮白馆”。
有老客诧异地走进虞记,忍不住打听:“虞娘子发财了?”
当然没有天降横财,便是盘下浮白馆的资金,还是向市易务借的贷呢。
她原本还没想到这一处去,是请教过谢夫人,对方告诉她市易务对商贩提供低息贷款,方式有二,一则请人作保,一则拿金银房产抵押。
虞蘅现有的还不够抵押,毕竟她要贷至少千贯。
谢夫人一边吃她做的琼叶牡丹酥,一边给她出主意:“其实论一千贯,我可以借你。”
虞蘅连忙,“那怎么好意思,我来请教娘子,却不是这意思。”
谢夫人笑起来:“那你便只有找人作保这一条路子可走了。”
上哪去寻有钱人,还是德高望重的有钱人替她作保呢,闵先只是清贵,蔡老又是宫闱中人,虞蘅先想到裴府尹,自己与五娘有些交情……惊动长辈,到底不合适。
谢夫人敲敲桌面,不满地提醒她:“我难道不够有钱?”
虞蘅连忙:“那当然不是。”
谢夫人笃定:“那便是我在你心里还不够德高望重。”
虞蘅:“……”
这非黑即白说法,怎么如此之耳熟呢?
罪魁祸首恰正从廊下走过来,虞蘅抿抿嘴,到底琢磨不出第二个更合适人选,于是诚心诚意谢道:“又麻烦娘子您了。”
瞧她讷讷,谢夫人越发笑道:“这有什么,莫忘了,‘浮白馆’我也有二成股在里面的。”
虞蘅不是不讲武德的人,宋家酒楼先前玩阴的遭了现世报,她便踩上一脚叫对方余烬尽熄,谢夫人待她好,她便也想着双赢。
若是半条街巷都与她姓虞,势必影响到谢家生意,谢夫人当然会不高兴,但若谢夫人在里头有了股份,那便不一样了,只会一心盼着浮白馆生意更好。
谢夫人瞧见新鲜玩意便走不动道,听她说了设想,兴致盎然:“什么叫茶酒坊?”
虞蘅拿过纸笔来给她画草图,“这儿原先做酒肆过于埋汰,客人们都不愿进,如今我将其与阁子拆分开来做了特色粉丝店,与周边虞记招牌灌浆、新开点心铺子连成半条美食街,价格从贱到贵,品类不一,选择多得很。至于酒菜,”
“我想着,虞记与君家已经有很稳定客源,再在此开设一家正店,只是徒分走两家客流,并不能创新收益。云娘又有一手精湛点茶技艺,美人点好茶,届时还可作为噱头去推广。”
谢夫人点点头,“你说的很是。”
虞蘅说得口干舌燥,恰巧手边就添满一碗茶,感激地看过去,竟然是少东家亲手点的,更受宠若惊了,端起一饮而尽,接着说道,
“可东京三千脚店,唯有七十二家正店,若就这么浪费酿酒资格,有些过于可惜。”
如今水果种类这么多,不拿来酿一些入口清甜柔和的果酒实在可惜,这个赛道如今还没什么人呢。
“我想着,白日里卖茶点,到了夜间卖酒。为了打出差异,虞记仍然一如从前,而浮白馆整体定价在虞记之上,专卖清酒,至于下酒菜,”
“若是从玉壶春、虞记外带,咱们便免费代为装盘、加热,若是别家吃食……”
虞蘅狡猾眨眨眼,笑道,“便略收一二‘服务费’。”
话音间隙,又将一碗茶饮尽,末了咂咂嘴,冲谢诏眯眼一笑:“夫人好口福,谢郎君点得一手好茶!”
谢诏看她这副牛嚼牡丹行径,不由得抿嘴,偏偏伸手不打笑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