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见她慌张的表情,抿着唇问:“妈,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她一改往常天气好便在院子里坐的习惯,把两人让进门后又把门在身后关上,这才拿出信来给姜望看。
她绞着手,低声:“这些信会不会已经被人看过?妈是不是已经给你惹了麻烦?”
她的话,让姜望心里五味杂陈。
虽然早就知道,当初她放下自己离开,初衷就是为了他好,如今她活生生站在他面前,露出这样惶恐而紧张的神色,他才真切地感知到,他的母亲,是如何用一种单纯又复杂的心情,在爱护着他。
苏林瑾笑起来:“妈,别说这是寄到基地的信,没人敢随便拆,就算是普通老百姓,也没人敢拆别人的信啦!现在是新时代!再说别人也没说错,你就是元家的大小姐。”
解放前,这些人从祖辈之前就是元家的老仆,祖祖辈辈都把元家当东家。
新社会之后,一下子改了,可骨子里的规训还在。
苏林瑾握着姜望的手,“你说是不是?”
姜望回头看到苏林瑾眼底,黑眸中全是她的笑脸,她都懂,懂他心中所想。
“对,妈,没事,你别怕。这件事对村民大有好处,你放心去做,有什么不确定的跟我们商量就行。”
“真的吗?”元晴的神采一下子回来,“我这里有八百多,你们要是宽裕的话,匀个八百一千给我,我想做集中采买的生意试试。”
元晴想做的,相当于在村民和药房之间做一个中间商,从村民手中按成色收购药材,再加价批量地卖给药房。
苏林瑾自然没二话的,过了几天就把钱给她拿了过来。
跟着钱一起带来的,还有她的几件换洗衣物,这段时间为了商量生意,两人总有说不完的话,常常一聊完天都黑了,她想着实在天黑就直接留宿在婆婆这里,也好秉烛卧谈。
除了元晴要的一千,还多拿了五百过来给她备用。
同时,她收到了章霞的回信。
除了药材,苏林瑾一直觉得本地的竹编漂亮又实用,便寄了几个当地人用来当干果盘的竹编盘子给她,让她看看这样的产品商场里是不是又商机。
章霞拿去给采购科的人看,都觉兴趣不大,她就放在自己的服装柜台上当道具。
一个用来放纽扣线团,另一个扣在模特头上当草帽。
这么放了几天,居然有一个做外贸生意的中年人看中了这别致的竹编,那人照顾章霞生意买了两件外套,然后顺走了两个竹盘子。
戏剧的是,隔了两天,那人颇为激动地说要定这样的竹盘子,章霞便马不停蹄地把对方的要求和联系方式写信一起寄了过来。
苏林瑾本想着,要是能有商场对这种工艺品感兴趣,那可以做寄售打算,可如今变成了外贸采购,她对供货的统一标准就有些没底,这手工活的效率,这每批次每个人的手艺,能符合标准吗?
但元晴却觉得这生意比药材还好:“再做一段时间,这几片山里成熟的药材就消耗得差不多了,可竹编不一样,不靠天,竹子本身不用花钱,天气不好的时候村民只能在家里待着,这就是最好的活了!”
“你担心的那不是事儿,放心!”
两人正商量细节呢,门外想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苏林瑾刚打开一条门缝,刘爱玲的尖叫声扑面而来:“姐!我的救命姐!你被表彰啦!”
她把红头的表彰函万分爱惜地把函件竖起来,隔着一段距离举给苏林瑾看,只见红色的标题写着:《表彰军属苏林瑾同志为民谋福利》。
“我啊,这就回去把这张表彰和姜团长那份贴一块儿!”
第95章
基地成立区区三个多月,唯二的两张表彰全是他们两口子的。
姜望的表彰还带一张一寸红底照片,刘爱玲贴好之后,后退了两步,支着下巴嗤了一声,就是可惜她苏姐姐不能上照片。
她美美地欣赏完,把玻璃门移好上了锁。
徐师可为难不到我,不就是精神文明建设吗?这不就有了?
接下去就是物质文明建设,她得加紧食堂的升级工作,把苏姐家那个远房亲戚正式挖到食堂来!
苏林瑾一直在婆婆家待到五点多,姜望带着阮令齐做好的菜送过来,元晴在地里摘了点豆角煮熟了凉拌,三人坐下来边聊边吃。
“今天接到本地公安的协查通知,最近山火多,妈你院子里最好备一缸水。”姜望看了一眼小院,角落里的确有水缸,但里面种着一种本地特有的水葫芦,开着一串串紫色的花。
元晴抬眼看了看房子后面的山:“山火?往年怎么没听说呢?”
这里常年湿润,山上密林青葱,一年到头都没有枯叶期,并不是山火易发的地带。
第二天苏林瑾去坝上上课,才知道这山火的厉害。
村民缺席了一大半,来的那一小半也心不在焉,听着课也在那里窃窃私语。
“糟糕了,我还在村长那里登记了3斤天麻的指标,这下有困难了。”
“啊!我才要头痛呢,不光天麻我还答应了客人去挖兰花!”
苏林瑾问:“山火很严重吗?”
台下人异口同声:“严重!而且像是有人故意纵火的!”
山是山里人的衣食父母,他们脸上义愤填膺。
“我们的山上都是绿树,芭蕉的枝干里还有清水,这个火不是有人放的,我白吃了四十年的饭!”
“公安是不是来调查了?现在有说法吗?”
“还没有,但我的眼睛告诉我,那火不是自己来的!”
除了担心邦子交给北燕制药厂的天麻,苏林瑾眼瞎更担心元晴正在张罗的生意。
虽然还没花钱,但联系的几家药房现在都已经沟通得差不多了,眼看着要货单都快下给她,却出了这么件事。
元晴自然能往其他邦子去要货,可毕竟来往不方便,而且她总想着要回馈来这里的村民,这么多年得了很多照顾。
所以,她的货该怎么办?
这么一想,她下了课便急匆匆赶去婆婆的小院。
元晴果然正坐在桌上发愁。
但今天小院格外热闹,韦霞蔚和范彩敏都在后院摘菜,因为不用顾及她,两人说着本地土话肆无忌惮。
苏林瑾听出个大概。
“霞蔚,你要自信点,杨勇就是最好的!”
“可我妈说杨勇不实惠,光样子还可以,做事不踏实,我妈说的,我也不敢不听啊。”
“为了爱情你要勇敢点,他就是最好的。”
听得出来,韦霞蔚想去见见其他相亲对象,但范彩敏一个劲地帮杨勇说话。
苏林瑾有些能理解韦霞蔚对杨勇的执着了。
谎话听多了都像真的饿,更何况是这种半真半假,持之以恒的灌输。
如果真的这么好,范彩敏为什么不给自己留着?
“瑾瑾,你下课了?我今天在算量呢,来,坐下。”
元晴透过窗户看见苏林瑾,打开了门让她进去坐,“天有点热,我就坐里面了。”
苏林瑾开门见山:“妈,我听老乡说,这次山火的确影响挺大的,你这边得多留点空间,万一供应不上就不好了。”
“那是当然,万事开头难,刚开始务必得把口碑做好了。”元晴在纸上画了画,“准备不足就往后延,这时候倒是真庆幸你还留了竹编这条路子,怎么都不耽误。”
苏林瑾一眼看到桌旁的竹篮,里面有一大块猪肉,惊奇道:“这是哪里来的?”
这么大一块目测足有十几斤,也就食堂能看到这么大块的猪肉了。
“哦,是小范送来的,她家有人猎了几头野猪,给我送来这么大一块,我也吃不了,回头还是让小望拿回去你们做着吃吧。”
苏林瑾心说,看来老范依然追着自己婆婆呢。
她对婆婆有第二春完全没意见,甚至希望她的第二春蓬勃得如火如荼,最好百家来求。
可是只要一联想,如果跟范彩敏做亲戚,让她有种莫名其妙的不适感,她也不知道这种不适是不是太主观了。
主观就主观。
她低下头看婆婆做的计划表。
元晴的字非常漂亮,大气舒展,笔锋俏丽,苏林瑾捏了捏包里的大白纸,有点感慨,这个家她的字最丑。
元晴见她看着表,给她一条一条说自己的想法,为什么要分批次地去收,为什么要跟要点约定收货的标准,为什么要先款后货。
她的声音温和柔软,在盛夏蝉鸣中,自带一种让人沉静的宁静,像她生命中从没有过的谆谆教诲,虽然迟到但还是来了。
“你看,这样是不是就能把不同批次的货按照同样的标准交付了?价格上面也能给乡亲争取比较好的待遇。”
“嗯。”苏林瑾眨了眨眼睛,有一股陌生的潮气升起,窗户外面,传来韦霞蔚的尖叫声,她也不觉烦闷,脱口而出,“妈,我今天晚上陪你睡这儿吧?”
“基地这边可以吗?”元晴眼里也有些期待,但又不敢说的太满,“有要求吧?”
“我又不是他们的兵,我只是军属。”苏林瑾撇撇嘴。
婆媳俩正腻歪着,后院那俩人采完豆角和菜回来了,敲了门看到她们挨在一起说话的亲密劲,韦霞蔚话不经大脑就酸起来:“你怎么又来?”
“好笑呢,我到我婆婆家还要经过你同意么?”苏林瑾把元晴的胳膊搂得紧紧的,扬起下巴,“这是我家,不好意思。”
“干妈!你看她!”
“霞蔚,你跟小范最近的功课我已经布置好了,好好做功课吧。”元晴的表情永远看起来温和无害,但韦霞蔚知道,这已经是她在赶人的意思。
她气咻咻地挎上篮子,拉着姗姗来迟的范彩敏走了。
有肉,有菜,苏林瑾起锅做了点简单易的菜,和婆婆一起吃了。
元晴只吃过她做的点心,没想到她做菜也不错,竟然不知不觉饭都多吃了小半碗。
“来,吃完晚饭你跟我一道把后院的菜理一理,就当保持体重的锻炼。”元晴拉着犯懒的苏林瑾去后院,口中还低声说着自己保持身材的心得。
“可是妈,我真的只想这会躺着……”
山里的青蛙叫起来似乎格外连绵嘹亮,婆婆的轻声细语显得温柔亲切。
苏林瑾觉得自己在撒娇,但又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
她把野猪肉分切之后,用盐洒了一层装进瓷坛子里,再整个吊进井里。
井水阴凉,在没有空调的山里,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持食物的新鲜。
这个季节,山里入夜很晚,一直到落霞满天的时候,姜望才过来,训作服没有换,或许路上来得急,额头和脖颈有一层汗。
“怎么不回家也不知道让小刘带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