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兴是叶大伯的大儿子，今年二十四岁。他高中毕业后去参了军。

　　当年叶东盛能进城当工人，是得了他亲姑姑的济。

　　叶姑母的丈夫当时正好病逝。因夫家人丁单薄，唯一的女儿又得了小儿麻痹症，为了让女儿以后有靠，叶姑母就把丈夫的工作半卖半送给了娘家侄子，希望他以后对已出嫁的女儿照看一二。

　　叶东盛到纺织厂上班后不久，叶姑母出意外去世了。叶东盛信守承诺，时不时去看望表姐，表姐被欺负时他也帮着出头。

　　章外公也是偶然的机会看到他替叶表姐出头，觉得这人讲义气有良心，这才同意章敏和叶东盛的婚事。

　　因为出身农家，又出来见了世面，叶东盛深知跳出农门有多重要。

　　所以叶嘉兴读书的费用是他资助的。叶嘉兴高中毕业后，也是叶东盛想方设法送他去当兵的。他希望侄子能在部队里挣出前途，出人头地。

　　但现在国泰民安，没后台没人脉的农家子想在部队晋升不是那么容易的。去年下半年国家又宣布大裁军。前段时间，叶嘉兴就写信回来，说他要复员了。

　　是复员，不是转业。农村户口的兵复员回来，是不安排工作的。

　　费心送出去的侄子没混出头，叶东盛十分失望。

　　不过他面上不显，笑着问叶嘉兴：“回来了，你有什么想法没？”

　　叶嘉兴还没说话，叶东升就道：“他能有什么想法？咱们村田地少，那一亩三分地就是再捣鼓，也只能勉强糊口。东盛，你侄子能吃苦，你看能不能在你那厂子里给他安排个活儿？”

　　这倒不难。

　　东盛服装厂做活的虽大部分是女工，但安保巡视，装车卸货，总需要有力气的青壮男人。相应的岗位没空缺，辞掉一个就有了。自家开的厂子，总不能安排别人不安排自家侄子。

　　“没问题。”叶东盛爽快道，“嘉兴就留在这里帮我吧。”

　　叶东升十分高兴。

　　其实自从叶东盛开厂以来，村里亲朋好友有不少求过来找工作的。叶老太更是想让大儿子、小儿子都到厂子里上班。

　　但叶东盛不喜欢用亲朋，说不好管理，全都拒绝了。兄弟和他们的媳妇一个都没要。

　　因为这个，叶东盛在村里的名声十分不好，两兄弟对他也有意见。但想着自家孩子以后还得求到叶东盛头上，两人并没跟他撕破脸。

　　来之前叶东升还忐忑，担心叶东盛会拒绝。没想到这么好说话。

　　“嘉安成绩怎么样？考大学有希望吗？”叶东盛又问道。

　　叶东升生孩子时还没实行计划生育，他育有两子一女。

　　叶嘉兴是老大，老二叶雪梅是女儿，前年已经出嫁。小儿子叶嘉安跟叶嘉宜同岁，不过他读书晚，今年才参加高考。

　　提起小儿子，叶东升又想叹气：“他倒是很努力。但我们县的高中，录取率就那样。除非前几名，否则希望不大。”

　　叶东盛沉默了一下，道：“没事。考不上我在城里给他找个工作。”

　　叶东升更高兴了，连连道：“谢谢你，东盛。”

　　叶东盛拍拍他的肩膀：“咱亲兄弟，哥你别客气。”

　　顿了顿他又道：“当年我没让你跟三弟来厂里，是因为那时我这厂子刚刚建起，只需要会缝纫且能自己安排食宿的熟练女工。现在扩大了一点，也需要别的岗位了。正好嘉兴和嘉安都有文化，我能安排的自然会安排，自家人嘛。”

　　“是是是。”叶东升似乎特别感动，一下子红了眼眶。

　　他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用粗糙的大手抹了一下眼角。

　　叶东盛却知道自己这个大哥不像看起来那么老实憨厚。

　　当初知道有一个城里的工作名额，大哥跟他差点打破头，十八班武艺都用上了。

　　只是因为他比大哥有文化、长得好，又还没成家，姑母点名要他，他才能进城来当工人。

　　这两年他办厂，没让大哥大嫂和二弟夫妻来厂里上班，在村子里败坏他名声的，可少不了这两对夫妻。可当着他的面，两人却只有奉承和讨好。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玩得可真溜。

　　要不是厂办得越来越大，人越来越复杂，厂里的一些管理人员都各有各的小算盘，他需要自己人盯着，才不会安排侄子进厂。

　　见叶东盛今天特别顾念亲情，叶老三夫妻俩眉来眼去的，眼底有遮不住的喜意。

　　叶东盛装作没看到。他就抬起头来扫视客厅一圈，问叶老太：“章敏呢？”

　　说起章敏，叶老太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哼，别跟我提她。一天天的不知道去哪里鬼混，我都看不到她人影。”

　　叶嘉宜跟着进门，却一句话也插不上，连打招呼的机会都没给她。这些人把沙发那一片都占满了。

　　她干脆悄没声息地找了个小板凳在厨房门口坐了下来。

　　这会儿听到老太太的话，她顿时不干了：“奶，我妈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外婆要搬家，她这几天去帮我外婆收拾东西。早餐、中午、晚饭她都专门回家给你做，你还有哪里不满意，这样说她！”

　　“你看看，你看看。”叶老太指着叶嘉宜就哭嚎上了，“这母女俩一个鼻子出气，我在这家里就是个外人，天天被欺负。当着你们的面，她这个作晚辈的就敢这么顶撞我老婆子。”

　　她转过头：“东升，东明，你们看到了吧？你们老娘过的就是这种日子。”

　　叶东升和叶东明就有些尴尬，抬起头看了叶东盛一眼，没有作声。

第23章 撂挑子不干了

　　叶东盛沉着脸对叶嘉宜道：“你去你外婆家把你妈叫回来，就说你大伯、三叔来了，让她去买点菜。”

　　叶嘉宜看得明白，叶东盛不想过继孩子，所以他拉一个打一个。先给叶东升甜头，把叶东升的两个儿子都安排了。等他拒绝叶东明的时候，叶东升就会帮着他说话。

　　叶老太三个儿子，大儿子和二儿子同一战壕，哪怕叶老太再想让叶东盛过继，也不会太过坚持。毕竟比起小儿子来，大儿子和二儿子要可靠多了，她养老还得靠这俩呢。

　　而这是叶家兄弟们的矛盾。叶东盛并不想让她看这热闹。

　　她答应一声，出门下了楼。

　　到了章家，她把话一说，章敏就气笑了。

　　“他们都跑我家来分我家的钱了，我还回去给他们做饭？美的他们！”

　　“爸是不会给他们分的。”叶嘉宜道，“你就当回去看热闹。”

　　她想了想：“你不高兴做饭也得回去一趟，奶奶骂你你就哭着跑走，别让人说乡下亲戚来了，你家都不回。”

　　“你这话说得对。”章敏一拍巴掌，“我可不能让他们往我身上泼脏水。”

　　她看了看身上。

　　为了方便干活，她穿的是以前的旧衣服。

　　既然示弱，她衣服也不换了，挥手道：“走，咱们回去。”

　　一进门，娘儿俩就发现客厅*里气氛不对。所有人都板着脸不作声，就是四岁的叶嘉磊也捧着一个啃了几口的苹果，缩着脖子不敢动弹。

　　叶家的传统是很大男子主义的，叶东升和叶东明都不怎么把女人当回事，家里事不让媳妇置喙，也很重男轻女。

　　但以前连叶东盛都不敢对章敏甩脸子，习惯成自然，章敏一进门，叶东升和叶东明夫妻就下意识站了起来，跟章敏打了声招呼。

　　叶老太见了，气不打一处来，张嘴就骂道：“一天天地去哪里野了？我就没见过哪家儿媳妇一天天往娘家跑的。你要不想过就给我滚出去，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只会留在这里吃白饭。”

　　这是叶老太惯用的骂词。

　　自从叶东盛建了厂成了“叶总”，而章敏回家休养身体，并把叶老太的“管家权”褫夺，叶老太就成天拿这话骂章敏。

　　章敏本来就不是忍气吞声的人，最开始时就跟叶老太对骂，之后心情不好就对骂，心情好时就干脆充耳不闻，懒得理她。

　　像今天这样，叶家三兄弟都在这里，章敏这个做儿媳妇的再不高兴也不会跟叶老太争吵。她想跟叶东盛继续过下去，就不能太过跟老太太较真。

　　叶老太也正明白这点，才蹬鼻子上脸，骂得这么难听。

　　可不知怎么回事，章敏这会儿脾气却上来了。

　　不过她也没高声回骂，而是心平气和地对叶老太道：“谁说生不出儿子？妈你也不是一举得男的。你是先生了大姐，才有了大哥。要是你也遇到计划生育，你这会儿也没儿子。”

　　叶老太是想在三个儿子面前摆威风才骂的章敏，她料到章敏不敢回嘴。

　　没想到章敏不仅回嘴了，还挠到了她的痛处。

　　要知道她最开始生的就是闺女，而且生了闺女后三年多都没开怀。当时被婆婆骂得可惨了。家里两个儿媳妇，就她被老太婆磋磨得最厉害。

　　那是她不堪回首的过去。

　　她顿时勃然大怒，站起来冲着章敏就骂，手指都快指到章敏鼻子上去：“你这个小娼妇，当着我儿子的面都敢骂我，想都知道我平时过的什么日子。”

　　她往地下一坐：“啊，我不活了。这把年纪了还要被儿媳妇欺负，儿子在旁边坐着都不吭声，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说着，她就作势往墙上撞去。

　　叶东盛兄弟三人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拦住叶老太。三婶王荷花像是没反应过来，又像是吓住了，张着手臂站在一旁，似想去拦，却又不敢。

　　这会儿正是做午饭的时间。

　　这楼本就不隔音，叶老太这么一闹腾，楼上楼下没去上班的人都听到了。

　　自打叶老太来了之后，隔三差五都要闹这么一回，大家都习惯了。但叶老太也只是骂，动手还只是上一回那次，寻死觅活是没有的。

　　现在却嚷嚷着“不活了”，而且老家两个儿子带着孙子过来，大家都是知道的。

　　所以这次的吵闹跟往常不一样，大家十分感兴趣，纷纷出来凑到二楼四楼张望。

　　章敏似乎被叶老太吓住了。

　　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眼泪夺眶而出。

　　她抬袖子用力地一抹眼泪，把眼眶抹得通红：“好，我知道了。你们叶家是想让我腾地方，好给叶东盛过继儿子是吧？行，我给你们腾。”

　　说着，她哭着转身出了门。

　　章敏是个要强的性子，就算被婆婆打骂，也从来没这样哭哭啼啼过。

　　看到她眼眶红红地从家里出来，一面下楼还一面忍不住哽咽出声，陈大妈高声问道：“章敏，怎么回事？”

　　章敏摇摇头，哭着跑走了。

　　“妈……”叶嘉宜从屋里追了出来，推出自行车就要往外走，却被陈大妈拦住了，“嘉宜，你奶奶又闹腾什么？”

　　“我爸答应过继了，我小叔都带儿子过来了。我奶要给我妈下马威，当着我爸、大伯、三叔的面辱骂我妈，还寻死觅活。”叶嘉宜简洁客观地阐述了几句事实，推着自行车跟着章敏跑了。

　　二楼住在叶家楼下的是个退休老教师，为人十分正直，向来不参与邻里间的家长里短。

　　但他以前跟章外公相识，还承过章外公的情；他跟章斌也曾是同事。他跟老伴独自住在这里，章敏对他们二老也时有关照，下楼扔垃圾都要帮他们带下去，有个头疼脑热，章敏也会热心地去药店给他们买。

　　这会儿见章敏那么要强的人都被骂得哭着跑了，他忍不住要站出来说话：“东盛，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身为一厂之长，这修身齐家可得先做好，才有资格管理厂里的职工。”

　　“想当年，你老丈人对你多好。你那时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你老丈人把闺女嫁给你，你小舅子还把分房的名额也给了你，你才能过得这样的好日子。章敏给你生了孩子，这些年也任劳任怨伺候老人。你发达了，可不能忘恩负义，可着一家子欺负人家章敏。这可不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