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南把两人约到家里,同时也叫上了李群英,四个人围在一起吃火锅。
外面寒风呼啸,屋内温暖如春。大家有说有笑,气氛相当热闹。
宋知南打量了一眼格羽,见她一脸疲惫,就说道:“你最近写作这么用功?要注意身体啊。”
李群英不解地问道:“格羽你这么用功,怎么还拖我的稿?”
格羽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罗静林没忍住,在旁边说道:“她这么累不是因为写作用功,而是因为她那个诗人男朋友。”
接着,罗静林不满地吐槽道:“群英,诗人明河你也认得吧?他这人交游广阔,仗义疏财,家里时常高朋满座。只是这高朋总得有人招待吧?高朋散后,总得有人打扫收拾吧?你猜是谁在干些?”
大家一起看向格羽,格羽不自然地笑笑,为明河辩解:“他这人就是这样,朋友特别多。他还要思考写作,那些杂事琐事只能我干了。”
宋知南犀利地反问道:“他要思考写作,你不需要吗?他是诗人,你不是吗?”
格羽摇头,“不一样的,我在写作上的才华很有限,只是比一般文学爱好者的水平稍高些罢了。”
宋知南问:“这句话是谁说的?是那个明河说的?他们凭什么断定你才华有限?”
格羽说:“也不只是他,他的朋友们也这么说。他的朋友中有一个叫扶光的,是当代诗坛的代表人物。你听说过吧?”
“我知道他,他的诗我也看过,水平一般。”
格羽惊讶道:“怎么会一般?评论家都说他的诗格局宏大,见解深刻,词句隽永。”
宋知南说:“我觉得你的词句更隽永,感情更细腻。你应该把精力放在自己身上。你的才华不应该耗费在那些琐碎的事上。”
罗静林平常跟格羽走得更近些,感情也更好,便顺着宋知南的话说:“格羽,南姐说得对,你应该把时间和精力花在自己身上。你忘了南姐的那篇《不要嫁给文学青年》了,你当时还拍案叫绝,说骂得好。结果一转头,你也去爱文学青年了。”
格羽像是被下了蛊似的,一个劲地为明河辩解:“不,明河跟那些人不一样。”
李群英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格羽,你醒醒吧。你那个男朋友的问题很大。你跟男人在一起应该是状态越来越好,而不是越来越差。”
格羽有点油盐不进,宋知南跟她交情一般,再说深了,就是交浅言深了,也只能点到为止。
格羽在这边吃饭,还惦记着明河一个人在家没人管,刚吃完饭,她就匆匆告辞离开。
她一离开,李群英就忍不住扶额叹息:“你们说她平常挺聪明灵透的一个姑娘,怎么一遇到感情的事就糊涂了呢?”
罗静林面带忧色:“连南姐都劝不醒她,我也没办法了。”
宋知南安慰她:“没事,可能是她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过完这关就好了。”
情关是很多女人的一大关卡,有些人必须要亲自过一次,才能汲取教训。也有的人需要过好几次,你拦也拦不住。
罗静林愤愤不平地说:“那个明河明明各方面都挺一般,但崇拜他的女孩还挺多。格羽说她觉得压力很大,生怕别人把明河抢走了,她没有安全感,就拼命地对明河好。”
李群英说:“都别说那个明河了,就连张玉冰那种长相的人都有很多女孩喜欢他崇拜他。明明咱们南姐的名声和才华比那些男作者强一百倍,怎么就没男的崇拜她呢?”
宋知南对此看得挺开:“很多男人,连女人有才华这个事实都不愿意承认,你还让他们崇拜?他们只会崇拜同性,对于女人,他们只想征服和占有。
张爱玲说过:‘很多男人碰到有才华的女人,总想睡了她,而不是欣赏崇拜她的才华。’
因为才华而被爱,那是男人的特权。我们女人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都不可能拥有。残疾的男作家能遇到真爱,残疾的女作家却会遭到家暴。
更何况,还有更恶心的,比如说一个男人睡了一个女人后,不管他在身份阶层和才华上比女人低多少,他会觉得通过这一睡,自己就可以和她平和平坐甚至地位高于她。甚至还想在精神上指导她。
男人觉得占有了女人的身体,就理所应当地占领了女人的精神。你们说这有多可怕?”
宋知南的这番话把罗静林和李群英都给整自闭了。这真是一个荒谬的世界。
宋知南笑着举杯:“都别沮丧啊,多大点事儿。男人的爱是多稀罕的东西吗?”
聚会结束的第二天,格羽给宋知南打来电话,小心翼翼地问她能不能给明河的诗集写篇序言。
宋知南明确拒绝:“格羽,如果是你的诗集要出版,我可以帮这个忙。但明河不可以,我跟他不熟,我也不喜欢他的诗歌。
而且,我认为,天道能量守恒,凡是扶持男人事业的,一般都会被反噬。本来老天爷没给他好日子过,你硬要扶持他,相当于逆天而行。你最后有可能会被上天惩罚。”
格羽第一次听到这番言论,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好的南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宋知南决定不再劝她了,格羽也二十多岁了,还是个诗人,该有的智商和判断力她都有,如果她执意如此,别说一个文友,连她亲妈都拉不住。
她愿意支持引导别人,但也不愿意过度干涉别人的因果,尤其是男女感情这一块,情况更复杂。她只能尊重并祝福。
过了两天,红都电影制片厂的于红林第二次登门拜访,于红林今年25岁,北影导演系毕业,她跟胡导不一样,态度谦虚而诚恳。
“宋老师,您的作品我全部读过,给我最大触动的就是《他的家,她的冢》。不夸张地说,那篇小说给了我当头一棒,它让我接受了我父母并不特别爱我的真相。奇怪的是,我接受了反而平静了。”
宋知南面带微笑听着,时不时接上一句。
于红林接着说道:“不过我觉得最适合改编成电影的还是《女人的风格》,这篇小说女主角性格鲜明独特,矛盾冲突多,戏剧性强,台词对白很有张力,语言幽默犀利。我觉得不用大力改编,只要尊重原著,不乱改,拍出来的电影效果肯定不错。”
宋知南点头:“看来你是真的理解了我的作品。”
两人聊了半小时的文学和电影。宋知南确认这个于红林跟胡导不一样,她懂电影,也懂点文学。
于红林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就有些为难地报了价:“宋老师,以您在业内的名气和地位,我们理应给出更高的报价。只是,我们红都电影厂是个小厂,经费不足,我们只能给您1500元的改编费,我们想跟您再签一份电影票房分红的合同。”
接下来,两人就分红比例进行谈判,经过一番拉扯,最终确定了10%这个分红比例。
宋知南在跟红都电影厂签订正式合同以后,又赶了几篇稿子,分别给李群英和老周,同时告诉他们,自己要闭关写作大长篇。
老周听罢虽然遗憾没法约稿,但也祝福支持:“行,你好好写吧,这段时间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出关时记得告诉我。”
李群英雀跃地说:“我亲爱的宋老师,你一定要把这个长篇放到我们杂志首发。”
宋知南没把话说死:“等我写出来再说吧。”
宋知南想写一部大部头小说,以青阳市为主要背景,将女主角的个人成长与时代发展相结合,时间跨度将近30年,人物众多,尤其是女性角色众多,预计要写一百万字。
名字就暂定为《青阳往事》,以后想到合适的名字再改。
宋知南写的最长的小说也就十几万字,这部大部头让人感觉颇为吃力。那么繁杂的原料,如何取舍裁剪是个难事;那么多的人物,既要生动形象又要有代表性还不能重复,更是个难事。
最关键的是写的过程中,她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储备还不够,一会儿对自己的文笔不满意了。她脑中的剧情明明精彩纷呈,怎么一落到纸上就那么平淡无味呢?她胸中明明气象万千,但怎么就无法彻底表达呢?
宋知南写着写着就忍不住抓自己头发,把头发抓成了鸟窝状,有时还在屋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有时她还会扮演文里的角色,自己跟自己吵架。
宋冬宝看着一向潇洒随意、气定神闲的姐姐变成这般模样,不由得摇头叹息:“写作这行太难了。”连姐姐那么心态平和的人都快被逼疯了。
还是他的工作好,不用那么费脑,天天吃吃喝喝,跑跑跳跳。
要文来玩的时候也看到了这心酸的一幕,回到家里,她认真地说道:“妈妈,我长大了不想像南姨那样天天关屋里写作业,连猴都看不了。”
李群英耐心地问:“你长大了想干什么呢?”
要文说:“我早上起来就去动物园看猴看老虎,中午就去莫莫吃饭,晚上回来就催别人写作业。”
反正不能自己写。前院的哥哥姐姐说,写作业太不好玩了。
李群英估计宋知南的大长篇进展得应该不顺,她也没去打扰,只是贴心地送过去一锅炖肉,好好给她补补吧。
宋知南是冬天开始闭关的,出关时,已经是春天了。此时首都又开始经常刮大风,柳絮满天飞。
宋知南应邀去参加茅盾文学奖颁奖典礼,宋冬宝一听说地点在人民大会堂,激动得都没睡好。
这次颁奖典礼办得相当隆重正式,可能是太过隆重的缘故,连记者的提问都显得很正式,再加上有其他五位获奖者一起分担记者的火力。宋知南这次罕见地没有怼天怼地。大会在一派和谐的氛围中圆满结束。
宋知南没有接受记者的采访,跟宋冬宝李群英两人吃了顿饭,回家继续闭关写作。
《青阳往事》她写烦了,重开了新文《独身女人》,这篇倒写得很顺滑。
宋知南第二次出关时,已经是84年年初了。
《青阳往事》第一卷第二卷共60万字初稿完成,《独身女人》、《满天灰尘》的最终修订稿完稿。另外,还有十来篇杂文,都是宋知南写作不顺时为了发泄心情顺手写的。
李群英和老周是喜出望外,天知道,他们收到很多读者来信询问宋知南为什么不写了?是不是被领导叫去谈话了?或是被杂志社封杀了?
宋知南出关后,打算好好放松一下。她还没想好怎么放松呢,罗静林打来电话带着哭腔恳求道:“南姐,明河那个王八蛋抛弃了格羽,格羽受的打击很大,已经割过一次腕了,我现在日夜守着她,生怕她再想不开。你能过来劝劝她吗?”
宋知南骂道:“为了一个破男的去死,这家伙脑子有病吧?你等着,我马上过去骂她。”
宋知南风风火火地到隔壁去叫李群英:“走,跟我到格羽那儿。”
李群英也接到了罗静林的求助,两人骑上自行车匆匆赶过去。
时隔一年,宋知南再见到格羽,不由得吃了一惊。以前的格羽充满活力,气质灵动。
现在倒好,脸色蜡黄,头发油腻,眼神空洞,整个人半死不活的。
宋知南先是恨铁不成钢,接着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连安慰都省了,直接开骂:“格羽,你竟然为了一个破男人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还要为了他去死?他配吗?你他大爷的真给咱们女作家丢人。”
宋知南开骂时,明河的那帮哥们和朋友也来了,他们也是来劝格羽的,至于明河本人始终没露面,朋友也联系不上他。
宋知南鄙夷地看了这群人一眼,招呼都懒得打,她继续骂格羽,顺便把明河也给骂了。
“我们女人可以为正义而死,为自由而死,可以因为打架斗殴而死,甚至懒死撑死都可以。但绝对不可以为了一个自恋虚伪无能平庸的懦夫而死,这是我们女人的底线。
我来猜测一下你死后的情形:你那个男人明河在你死后会象征性的深情一几天,哀悼一下,然后再借机颓废一下。
不到一个月,他身边就会有新的女人。他还利用你为他自己打造一个深情人设,用来勾、引跟你一样的无脑女青年。
他一边假装怀念着你一边跟别的女人或男人睡觉,大睡特睡,睡得浑身都是病。”
明河的朋友面面相觑,无言以对。有人想开口反驳,嘴巴张了几下又闭上了。
宋知南喝口水,歇口气,再接着说道:“他跟别的男人喝酒时也会偶尔提起你,每每提起你时,他的心里都充斥着一丝诡异的自豪和骄傲:曾经有一个女诗人为我而死,我好厉害我好有魅力。
格羽,你听清楚没有?对于你的死,你的爸妈会悲痛欲绝,你的朋友会惋惜伤心,你的读者会欷歔感慨,但你的男人不会伤心难过,你只会成为他的勋章和谈资。你活着时,他辜负你伤害你,你死后他消耗你利用你。
你好好想一想,值得吗?他配吗?你的脑子到底长哪儿去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劝你,你爱听不听。你不听,我现在就跟你绝交,你的遗嘱里别写我,我没你这么个朋友。
想我宋知南一生铁骨铮铮,睥睨众生,辣嘴怼男,辣手摧男,骂遍文坛,以后的文学史上绝对有我一席之地,我不能有你这么一个脑子不好的朋友。我丢不起那人。别人会怀疑我的智商和影响力。再见,格羽。如果你还是想死,我建议你把那个明河一起带走。”
第151章
格羽缓缓抬起头, 空洞无神的眼睛时慢慢蓄满了泪水,她抱着宋知南哇地一声哭了:“南姐, 你别走。”
罗静林手忙脚乱地给格羽递纸巾,李群英说:“大声地哭吧,哭出来也是一种发泄。”
格羽先是嚎啕大哭,接着是低声啜泣,一边哭一边说:“我到底哪里不好,他要这样对我?我为他洗衣做饭,为他整理文稿,他跟朋友喝酒到三更半夜,我就在旁边一直陪着给他们热饭热菜。他的钱不够用,我补贴他。为了不伤害他的自尊心,我甚至偷偷地把钱放到他的钱包里, 让他以为那是他自己的钱。可是他最后却抛弃了我, 他说我让他窒息, 让他失去了自由,说我扼杀了他的灵感……”
罗静林好声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 是明河这个人有问题。这人极度自私不负责任, 冷漠无情。”
李群英也在一旁劝。
格羽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明河的那帮朋友也进来泛泛安慰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