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次日, 报纸上出现醒目的大标题:《某女作家公然打人》、《大诗人示爱被扇耳光》。
也有记者替宋知南说话《被不喜欢的人表白其实是一种骚扰》。
宋冬宝抱着一摞报纸进来,“姐, 你咋又被骂了?下回你想打人就叫我,你别再亲自动手了,你如今身份不一样了。”
宋知南端详着自己的右手掌:“我的手掌已经好久没扇过人了。它天天写字很辛苦,偶尔也需要运动一下。”
宋冬宝:“……”
一丝淡淡的凉意爬上他的脖子,屋里又进风了,首都的风就是大。
吴云河总编眼看着事情越闹越大,亲自上门劝说宋知南,他的话说得相当委婉:“宋老师,我不是要批评你,我只是担心,这种事会对你的形象有负面影响。”
宋知南笑吟吟地看着吴云河:“吴总编, 看来你还是不太了解我。我是第一次打人吗?显然不是。我只是在首都第一次打人罢了。至于形象, 不会有负面影响的, 因为我是板砖型作家,文武双全, 我不但会骂人, 也略懂些手脚。以后大家习惯了就好了。”
那些塌房的都是有房子的,像她,直接就坐在地上,还怎么塌?
吴云河默然片刻,只好说道:“那行吧。”
被扇耳光的扶光回去写了一首诗:“我坠入汹涌的爱河,我的洛神向我伸出手,我化成一条鱼, 向她游去。啪地一声脆响,她将我扇回了河岸。我痛醒了, 我还是一条鱼,永远留在了岸上。”
这首拙劣得让人直皱眉头的诗,竟然得到很多人的吹捧。这帮读者都没吃过细糠吗?
很多男读者同情扶光,女读者心疼扶光。他们一起骂宋知南狠心绝情。
宋知南铺开稿纸准备骂人。
宋冬宝进来说:“姐,有个《青年报》的女记者想要采访你,我按你吩咐的,说你现在不想接受任何记者采访。她说她跟你有渊源,她外婆家也是青阳的,她姨妈叫白薇,她叫白衣。”
白薇?她是有个姐姐在首都,好像是叫白术?
没想到,她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宋知南考虑片刻,说道:“让她进来吧。”
白衣被宋冬宝领进来,她二十三四岁,一头利落的短发,目光锐利。
她一进来就坦率地说道:“宋老师,我早就听我姨妈提起过你,听说你来首都后,我想来拜访,但又觉得太冒昧。”
宋知南态度很客气:“你请坐,白薇现在怎么样了?”
“她挺好的。”
宋知南提起白薇,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母亲陆淑芬,想起她的死,心里还是忍不住的难过。
“对于你外祖母的死,我的心头一直存在着遗憾,她本不该如此。”
白衣低声说道:“她本不该如此,我外公和大舅舅也本不该如此。变故没发生之前,我们一大家人其乐融融。外公和舅舅的死、白继业的背叛彻底击垮了外婆,我们这个大家庭也随之散了。我妈说,这是那个时代的错误,那个时代落下的碎石刚好砸在了我们身上,我们避无可避,只能咬紧牙关硬生生地承受着,很多人也跟我们一样。死去的人已经去了,我们活着的人只能带着伤往前走。”
两人聊了一会儿往事,白衣说起今天来的目的。“宋老师,那天在酒店我就想采访您,可是没能挤过那些男记者,今日只好冒昧登门拜访。我想对您进行一个深度采访,您看可以吗?”
“可以。”
“那太好了,我们开始采访吧。——对了,您有什么不喜欢被问的问题吗?”
“请别问我关于男女之情的问题,我最爱的是我自己,其余谁都不爱。我也不想跟任何男人扯上绯闻,他们都不配。”
白衣笑了笑,便以作品为切入点提问:“有人说《女人的风格》女主角唐知北作为反面女配很合格很出彩,但不应该作为正面人物来写,这是对公序良俗的一种挑战,让广大读者很不舒服。同时,也给很多女孩树立了不好的榜样。您对此有什么想说的?”
宋知南笑着反问:“那些人想要的榜样是什么样的呢?”
“是女革命家那种的?还有贤妻良母,比如孟母岳母芸娘这种的?”
宋知南接着问:“孟母岳母的本名叫什么?”
白衣被问住了,摇头:“我还真不知道,史书上也没有记载。”
“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看,他们极力推崇的榜样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配拥有。我希望他们能真正的言行合一,即谁提倡谁实践。他们喜欢贤惠的,无私奉献的,那就让自己去成为这种人;他们喜欢小脚就去裹自己的脚;他们喜欢贞洁,就应该用锁锁住自己。”
白衣飞快地记下宋知南的话。
宋知南稍稍停顿了一下,再接着往下说:“我们女性一直都是他们男性叙事的边角料和点缀。
在他们的笔下,女性只有两种形象,要么是地母:沉默寡言、无私奉献、任劳任怨;要么是荡漾的妇女,人人喊打喊杀。
女性千千万,性格本应丰富多彩,为什么却只有这两种形象?为什么我必须也只能写他们规定好的?文学不可以创新吗?不可以颠覆吗?
我就是要写坏又叛逆,尖酸刻薄的女主角,她们的魅力在于脑子聪明,在于语言犀利,在于动手能力强。
在她们身上,传统美德肯定是没有的,古代的才女会吟诗,现代的才女会‘作对’,她们各有各的美。
我就是挑战他们的阅读舒适区。他们不习惯,那是他们的问题,我建议这帮人改改自己的口味。为什么别人觉得没问题,就他们觉得有问题?”
“我看过您写的《嫁人不要嫁文学青年》,让我这种文学青年醍醐灌顶。文学青年不能嫁,那您觉得什么样的男人值得嫁呢?”
宋知南:“都不值得嫁。”
白衣微微一惊,接着问道:“您为什么这么觉得?”
宋知南笑道:“因为大多数男人的真爱根本不是女人,他们会占有女人、利用女人、剥削女人,但极少有人爱女人。他们还没有进化可以欣赏女性灵魂的地步。
他们的真爱一直都是同性,是男人。
男人犯罪,他们辩护;男人犯错,他们宽容;男人出轨,他们说这是迫不得已。请问,这不是真爱是什么?真爱就是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无条件爱支持你爱你。他们完全做到了呀。”
白衣突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静了几秒,接着提问:“我听说前段时间您的好朋友格羽为了诗人明河自杀,您当众骂她,现在她怎样了?”
“她很好,她应该不会想不开了。”
“您对明河怎么看?”
“他是业内著名的傻叉和人渣。”
“您觉得明河这样的人为什么能获得那么多女人的青睐?”
“因为男人最大的魅力是女人的想象力,很多女人的想象力只用在想象男人的魅力上。”
“这两年有很多女性开始解放思想,追求爱情,您觉得这是一种时代的进步吗?”
“我个人觉得,解放思想是对的。但没必要用追求爱情来表达。我再次重申一下我的观点:绝大多数男人身上没有爱情,爱情是一种相当高级稀有的情感,只有人中龙凤才会拥有。向普通男人要爱情,那是在难为他们,我们要心疼他们,不给他们增加负担。”
“您的这种观点是逆潮流而上,但大家的眼中,您一直是时代的弄潮儿,无论是伤痕文学、反思文学还是改革文学,您都先大家一步,为什么唯独在爱情观上却逆流而上呢?”
宋知南无奈地说:“可能这一次步子迈得太大了,领先半步是先锋,领先一步是先烈。我就是那个先烈。”
白衣听到这句话,眼睛不由得一亮,赶紧飞快地记录下来。
白衣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我妈特别喜欢你的《独身女人》,她说‘可能因为我也是独身女人,我深深地理解书中的女主角。作者对男人的了解相当深刻,我在婚姻中得到的经验和教训,她全写出来了。’”
宋知南问道:“你父亲不在了?”
白衣笑着摇头:“不是,他们离婚了。他非要出国,我妈不想去,两人就离了。”
白衣的采访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两人交流得还算愉快。她对于自己不理解的部分会虚心地请教,对于自己无法认同的地会尽量给予理解,没有道德审判,没有令人不适地追问。
三天后,白衣的独家专访《我所知道的宋知南》,上了头版头条。
白衣的文笔挺好,视角独特,挖掘得也够深。这篇专访被多家报纸杂志转载。宋知南因为打人造成的负面影响也被冲淡了许多。
紧接着,又爆出一个大新闻。
电影《女人的风格》还在持续上映,票价2毛钱,票房却达到了惊人的1个亿,也就是说全国将近3亿的观众看过这部电影。它的成绩惊掉了业内人员的下巴。如此小成本、且没有大明星加盟的电影竟然收获如此漂亮的成绩。
其他电影厂纷纷前来找宋知南买版权。
宋知南说电影改编权已经卖掉了,但电视剧改编权还没卖掉,他们可以考虑一下。
有个姓白的导演心动了,但他一看宋知南拿出来的合同,不赞同地说道:“你这个合同不符合业内的规矩,电视剧跟电影不一样,几十集的剧,肯定是要添加人物和剧情的。”
宋知南说:“添加剧情可以,但得经过我的允许。而且不能随便添加男主角,不能把原本属于女主角的戏份安到男主角身上。”
白导突然沉默了,他真的是这么打算的。他觉得改革这种有挑战性的大事,男主角做才更让人信服。就算是女主角做,那也是频频出错,最后还是得男主角出来收拾烂摊子,女主角先是不服男主角,然后慢慢被男主角吸引,最后转为佩服,一佩服,爱慕不就来了?两人的感情线不就有进展了?观众肯定喜欢看。
宋知南一看白导这副神情,摇头:“算了,你跟胡乱导演的胡导差不多。版权我也不卖了,今天就到这儿,我就不送了。”
白导先是惊讶,接着是生气,最后起身道:“错过我这样的导演你会后悔的。”
李群英听说此事后,安慰道:“这事不急,我再帮你打听打听。你也该收收心,赶紧把主要精力放在修改《青阳往事》上面,这一部小说将是你写作路上的里程碑,你得拿出百分百的精力去对付它。我之前建议让冬宝来帮你处理杂事家事,现在他来了。我怎么觉得还是缺点什么,你应该再找一个人帮你处理跟写作有关的事,比如卖版权,跟导演记者打交道之类的事。”
宋知南说:“你说的这种人叫作家经纪人,国外有,咱们国内还没听说。”
李群英对作家经纪人很感兴趣,就让宋知南详细说说。
“打个比方说,如果你是我的经纪人,我可以把除了写作以外的事情都交给你打理,电影电视剧改编、出版等等。然后我的收益也会跟你分享,比如给你5%的收益做为报酬。但这个经纪人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她必须既有人脉擅长交际,又懂一些文学,还得懂点谈判技术。”
李群英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觉得我就挺适合呢,不对,我的人脉还是太少。”
电影上映2个多月后,宋知南收到了第一批分红,1亿票房除掉各种税收,电影院线的分成,国家影视基金的抽成之后,营利只剩下了3千万,宋知南按照合同约定分到了300万。
据老吴打探来的小道消息说,电影厂的某些领导觉得宋知南的分红比例太高了,有反悔的意思。
但导演于红林坚决要按合同来。
她提醒这些领导:“你们想想毁约的后果,她会收回后面的电影版权,以后咱们再没有合作的可能了。不光是她,作家圈的那帮人一旦知道咱们不讲信用,以后谁还敢跟咱们合作?再者说,以宋知南那种怼天怼地的性子,她会放过咱们?她一定会一边打官司一边骂咱们。咱们的脸面和名声还要不要了?”
宋知南假装不知道电影厂领导的小心思,一牵扯到巨大的利益一定会有冲突的,对方只要敢悔约,她一定会让对方悔不当初。好在结果是好的。
拿完分红后,宋知南买了一栋房子奖励自己,房子是前院邻居的,上次来问过,宋知南去看了一眼,房子还行,价格也不贵,只要1万二,她就买了。
处理完一波杂事,宋知南开始闭关改稿。写文像建房,又累又难。改文像装修,是另外一种累。她时不时地产生一种挫败感和发疯感,有时实在烦了,就把稿子一摔:“他大爷的,不改了不改了。我干点啥不行啊。”
过了一会儿,又把稿子捡起来重新修:“写作是我的理想,是我的使命。我不写,谁写?谁写也不如我自己写,我的思想只有我能表达出来。”
干了这碗鸡血,继续干。
心灵鸡汤为什么那么盛行?因为有时候真的管用。
为了更好的激励自己,宋知南让宋冬宝把几个文坛老登中登的照片放大后挂在书房的墙上。
每当她不想努力的时候,就抬头看一眼这些人的照片,问自己:“你想把文坛让给这些人吗?不,你不想。不想,就给我写。”
在同行们的反面激励下,宋知南终于完成了《青阳往事》第一卷。她觉得这个名字太普通,想换个更好的,无奈一直想不出来。她也不明白了,为什么她一骂人就妙语连珠,金句频出,一到取正经的文名就文采平平?难道她的天赋点歪了?
她征求大家的意见,大家也没想出更好的名字。
钱梦秋说道:“你这个文名虽不太出彩但也没出错,至少读者一看就知道你要写是什么。”
李群英突然说道:“要不就叫《冢中花述》,大家都说你的《他的家,她的冢》名字取得极好。而《青阳往事》中占据大篇幅的是女人的故事,刚好契合这个文名。”
“这个名字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