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言语刻薄至极,此时大堂里有不少客人和伙计,闻言都忘了过来。
掌柜的眉眼一肃:“很抱歉,小店的东西不能让夫人满意,对面玲珑阁的首饰精妙无双,还都是用金银玉器炮制,夫人可去那边挑选。”
这就是在变相的逐客了。
吴夫人身为官家女眷,自然听出来了掌柜的逐客之意,她也知道是自己方才那番不讨喜的话让掌柜生气了,不过,她并不害怕得罪掌柜。等到船只启程,她这一辈子都不会来苏州府了,管他气不气呢。
“不买你家的东西,就不能来了?我侄媳妇还在挑呢。”
胡欢喜只是觉得这些石头做的首饰很是新奇,原本也想挑几样,听到这话,并不打算为吴夫人做脸,当即故作尴尬地笑了笑:“我陪表妹看看。”
沈宝惜起身:“表姐,你家这亲戚怎么这样啊?不买东西就算了,还把人给得罪了,看着一把年纪的人,怎么这么不会说话?还官家女眷呢,她这种脾气,真的不会给大人惹麻烦么?”
吴夫人方才敢大放厥词,就是笃定了无人知道她的身份,无礼一些,也不要紧。
普通百姓对于官家总是多几分尊敬,对官家之人的要求也高。
听说吴夫人的官家女眷,众人都纷纷打量她浑身上下。
吴夫人气急:“你……你……你胡说什么?”
语罢,跺跺脚跑了。
吴明知歉然地看了裴清策二人一眼,拱手告辞后追了上去。
沈宝惜将挑选好的首饰递给掌柜。
掌柜的有些不好意思:“小人方才逐客,实属无奈之举。夫人那话很容易误导其他客人,若是小的不说那些话,东家会怪罪。”
一副逼不得已的可怜模样。
沈宝惜不置可否,掌柜的试探着问:“不知那位夫人是哪家的官眷?小的无礼,该备一份赔礼上门谢罪!”
胡欢喜接话:“我们住船上,明儿就走了。”
掌柜的瞬间明白,这一行是外地而来的客人,即便那位夫人是官家女眷,那也是外地的官。此次一别,几乎很难碰上!
掌柜的感激地笑笑,多送了二人两个手串。
吴夫人出了铺子,在人群里越走越气,回头看到儿子像个受气包似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也在怪我?”
吴明知一脸无奈:“娘!儿子没怪您,这也没人认识您,说话难听一点也不要紧,只是……您这样的脾气,到了京城后还是收敛一些,别得罪了人。儿子只是一个小小举人,若您得罪贵人,儿子怕是救不了您。”
吴夫人揉了揉眉心:“我平时不是这样的,被那个姓沈的给气着了。你是不是还没有放下她?方才你那眼珠子都差点粘她身上……”
“娘!”吴明知语气加重了几分,“我只是觉得裴夫人腰间的玉佩好看,多瞅了一眼而已。您不要乱说,人家已是有夫之妇,这话若传出去,儿子名声受损,也会挑拨人家夫妻感情。”
吴夫人眼看儿子这般严肃,心中愈发不平,她一生就得这一个儿子,费心费力地养大,现在儿子却为了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女人跟她这个亲娘争执。
“明知,你太让我伤心了。明明是姓沈的打扮得花枝招展勾引你……”
“母亲慎言!”吴明知厉声 ,“人家夫妻感情挺好的,难道你希望裴清策怀疑她,疏离她,甚至是休了她吗?若她真落到那样的境地,儿子肯定会生出怜香惜玉之心,说不得,还要娶她过门。”
吴夫人差点没气死过去,颤抖着手指,指着儿子骂:“你……你……你个混账!你在威胁我?你竟然拿你自己的婚事和前程来威胁我?”
“儿子是实话实说。”吴明知伸手扶住她的胳膊,一副母子亲密的模样,口中却道:“错过沈姑娘,是儿子这一生的遗憾。而这份遗憾原本不该存在,是您不让儿子如愿的!”
他后来悄悄询问过母亲身边的丫鬟,知道了相看当天的情形。
明明是母亲先挑衅,说了是要相看,实则根本不给沈家母女面子,言语间刻薄至极。沈家本来就疼女儿,怎么可能让沈宝惜有一个这样的婆婆?
只怪他太信任母亲,还等着母亲再次提相看,结果却错失了道歉的最好时机。他还在原地,沈宝惜却已经走远。
吴夫人心中大痛,深觉儿子不贴心,痛苦之余,心中又蔓延出无限的恐慌。她……在没了男人的爱重后,好像因为给儿子相看之事,将儿子也推远了!
想明白这些,吴夫人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她动了动唇,想要询问儿子是否因为这门婚事记恨了自己,到底是没能问出口,她不敢问,生怕得到自己不想听见的回答。
“明知,你爹他……他和那个芳姨娘私底下以夫妻相称,所以娘才一怒之下跟着你去京城。娘不是没有提醒过你爹,他这般是宠妾灭妻,若是被人拿住了把柄,于仕途有碍,可他不听……”说到这里,吴夫人眼睛都红了,“娘只有你了,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即便你现在怨娘,娘也认了。几十年之后,可能还用不了那么久,你一定会感激娘的!你……你……你不能怨娘啊。”
这还是在街上,吴夫人就哭了出来。
她这一哭,引得路人频频观望。
吴明知感觉到众人打量的目光,一时间只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烤似的,浑身都不自在,他扶着母亲胳膊的手上用了几分力道:“娘!我们回船上。”
吴夫人后知后觉,低下头顺着儿子的力道狼狈离去。
沈宝惜是快天黑时回的船上,远处有一艘船亮如白昼,还能听到女子的娇笑声。他们路过甲板时,还听到两位女眷在低声说那船上的女子不要脸。
那是供客人寻欢作乐的画舫。
“怎么停得这样近?”甲板上一位书生笑吟吟问边上的同窗,“林兄,要不我们去见识一番?”
被称呼为林兄的人和吴明知住同一层,他们是后来上船的,和吴明知认识后,大家一见如故,时不时就凑在一起,或是辩论,或是喝茶,或是吟诗作赋。
林兄都准备离开了,看见吴明知,忙笑道:“吴兄,长夜漫漫,不如一起去喝点酒?”
说是喝酒,一会儿回不回来就不一定了。
吴明知还没出声,吴夫人冷着脸道:“我儿子要早点睡,积蓄精力明日好读书,你们想去混自己去,别带坏了他。”
逛花楼画舫于读书人而言是一件风雅之事,即便不好此道,也没必要贬低人家。这不是得罪人吗?
果然,那二人的脸色瞬间就沉了几分。
第69章 邻居吴夫人看到那二人的脸色……
吴夫人看到那二人的脸色,就知道自己又失言了。
这倒不是说她不会说话,而是她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些年轻人。
她夫君是位官员,在淮安府时,身份比她更高的女眷没几位,她也只会在那几个面前才会小心说话。
自从上船,吴夫人就打听了一下他们那一层和上等舱内住的众人,然后得知,所有人要么出身贫寒,要么出身商户人家,没有一个是官家之子。
换句话说,没有哪个需要她小心翼翼对待。
她失言后有些后悔,却也没有太后悔。得罪就得罪了,别说这些年轻人家世一般,就是家世好一点,也不能把她怎样。
吴明知看着毫无悔意的母亲,心中颇为无力,他不愿意被孤立,一路小跑追出去,总算在码头上拦住了二人,他认认真真一礼,对着二人诚恳道歉。
读书人嘛,都愿意给对方留面子,其中一人道:“我们是两辈人,想法不同很正常。”
另一人也道:“吴兄,我们先走一步。你还是快回去吧,省得伯母担心。”
吴明知这都还是母亲的眼皮子底下,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人分明就是在嘲讽方才吴夫人说其他人将吴明知带坏了的话。
吴明知只觉脸上发烧,看着二人离去,他垂头丧气往回走。
“娘,我爹只是一个七品小官,你别拿他当一品大员了。你平时看不起这个,看不惯那个,殊不知,在别人眼中,你才是那个最让人难以接受的人!”
吴夫人知道自己有错,但不能接受自己被儿子指责:“我说的是实话啊!那顾大人的儿子就是逛花楼时……”
吴明知抬眼就看到了甲板上的裴清策,别人不知裴清策的身份,他却是听说过的,厉声道:“娘!”
吴夫人吓一跳,刚想发作,就看到儿子在看别处,她顺着儿子目光,一眼看见了裴清策。原本提着心的她顿时满脸不以为然:“你吼什么?魂都给你娘吓没了,听见就听见了嘛,我说的是事实。”
再说,裴清策等着看顾长安的笑话,看到别人谈论顾长安得脏病而亡,心里不定多高兴呢。
吴明知深觉在甲板上不能待了,人多眼杂,他娘又不会说话,太容易得罪人。
“走吧,回房,我头疼,要躺下歇一会儿。”
母子俩离开以后,被帆布遮挡住的地方站着谢承志夫妻二人。
何萍儿低声警告:“你可别去那画舫,即便不得病,万一遇上仙人跳,即便能平安脱身,你的名声也毁了。”
谢承志确实想去消遣一二,但他知道何萍儿不会允许,所以没有站出去和那二人同行。听到何萍儿的话,他心头很是烦躁:“你当我是那么没数的人?不会去的,你回舱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何萍儿偏不走,看向甲板另一边站着的恩爱夫妻:“人家都能陪着妻子赏景,你却总嫌我烦。夫君,我们已经结为夫妻了,你该知道我的脾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想让我老实咽下委屈成全你,做梦!”
言下之意,她绝不会将谢承志让与他人。
*
大船在此停靠了三天,第四天的早上要走,那日天才蒙蒙亮,沈宝惜就听到走廊上动静挺大,好像有人搬来。
住在船上,即便是住上等舱房,也还是有诸多的不便。比如这隔音,船上用的木料再好,也远远不如家中房子,隔音很差,隔壁屋子说话大声点,这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还有,外面若是有人路过,能听到楼板被人踩得砰砰响。
裴清策原本在洗漱,准备趁着早上沈宝惜补眠时坐在窗前看看书,听到外头动静,打开小窗瞅了一眼。
“有人搬来了,就住在我们的隔壁。”
值得一提的是,上等舱房在同一层,但位置不同,看到的景致也不同,价钱有些微的不一样。
沈大海住的是最好最贵的那间,沈宝惜住在他隔壁,对面是胡欢喜,其他住上等舱房的人在另一边。
沈宝惜翻了个身继续睡,一觉睡醒,天已大亮,船只摇摇晃晃,已然启程。她浑身疲惫,慢悠悠坐起身 。
裴清策已经靠过来帮她揉腰。
沈宝惜狠狠瞪了他一眼:“年轻时不节制,回头该要补肾了。”
“惜儿要相信我。”裴清策捏着她纤细的腰,将头靠在她的脖颈上,“我身体康健,不会肾虚的。”
沈宝惜:“……”
“你说隔壁来人,来的是什么人?”
“读书人,带着书箱和小厮,身边四个美貌丫鬟,还有婆子和护卫!”裴清策小声道:“一直没消停过,屋子里不少人伺候,门口还候着人。”
上等舱房的走廊不宽敞,而且门口站着人会影响到邻居,沈宝惜不太喜欢人守在身边伺候,因此,大船启程,春风她们就被打发回了屋子,一日三餐和送茶水时才会来。
沈宝惜就是随口一问,邻居人多,是吵闹了些,但人家也没错。
“等到了胡德府,行程就得一半,快到了!”
裴清策笑着摇摇头:“还早呢,你要是觉得吵,我去和那公子商量一下。”
“不用!”沈宝惜反正闲着,吵点影响不到她,“我们去外头走走吧。”
“外面风大,裹上披风!”裴清策给她取了披风,亲自帮她裹上,又细细绑了绳子。
绑绳子时,沈宝惜抬眼看他,看到了他硬挺的下巴,此时微微有些胡茬,她身上摸了摸。
裴清策一把握住了她作乱的手:“别闹!不然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