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夫子却觉得为难:“我不认识说得上话的人。”
吴夫人不信:“夫子别跟我开玩笑,您要是不认识人,红山书院又怎么会去千里迢迢之外跟灵山书院抢您?”
读书人不爱撒谎,贺夫子也一样,撒下的谎被戳穿,他并不羞恼,直言道:“臭号没有公不公平之说,摊上了就自认倒霉。从古至今都是这样的,明知也说文章写完了,只是多了几个墨点,兴许会有大人耐心看完他的答卷也不一定,如今最要紧是不要就此放弃,打起精神将接下来的两场考完,若是一切顺利,也有榜上有名的可能。如果现在放弃,那才是真的断绝了考中的可能。”
吴夫人要的不是兴许有大人将他的答卷看完,而是希望有人帮忙说句话,让那些审卷子的官员能仔细看一看。
“若是看了之后明知还落榜,那我们就认了。”
贺夫子没吭声。
吴明行却不忍心让夫子这般为难:“婶娘,朝廷选拔人才,人家想要哪种就选哪一种,这不是夫子能够左右的。你与其在这里纠缠,不如回去好好劝劝堂弟重拾信心。”
“要你管?”吴夫人目的没达到,心情很不好,“你身为明知的堂兄,不帮忙就算了,还在这里说风凉话。你是不是想直说明知此次不成,干脆回去准备下一次?”
这就是事实啊,只是吴夫人接受不了而已。
吴明行没吭声。
“你也就是运气好,娶了个嫁妆丰厚的媳妇罢了,傲气什么?”吴夫人冲动之下,又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当着贺夫子的面就开始吼,“原先在家的时候,你对我还挺尊重,一出门就不管我了。我算是看出来了,我家大人拿你们当一家人,你们却完全不这么想,从头到尾只顾自己。明知坐了臭号,你心里不定怎么高兴呢?”
吴明行脸都黑了,他和堂弟关系还行,比不上亲兄弟也不差什么,平时也有凑一起吟诗作赋。总之,要比他和其他读书人之间亲密得多。
婶娘这话,犹如一盆脏水泼了他一脸。
吴明行还怕她回家以后还这般诋毁自己,想要为自己争辩几句,又觉得婶娘最近愈发不讲道理,还是等会试考完,在堂弟回乡之前和其谈一谈。
是的,吴明知出了这种事,几乎没有榜上有名的可能。
第二场开考,何萍儿启程回乡,她刚走没两天,谢承志第二场考完后,就带着媒人去尚书府提亲了。
据说当天接待他的只有尚书夫人,不见尚书府其他的女眷。
婚事一定下,谢承志这个读书人就像是当初在淮安府那般的名声,瞬间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会试还未放榜,已经有年轻举子被官员捉住当了女婿……当然了,谢承志入京时带着妻子,不止一个人看到他们二人以夫妻相称。
谢承志娶过妻的事,很快就传开了。
堂堂尚书府的明珠,居然嫁了一个有妇之夫?
又有传言说,这门婚事尚书大人根本不答应,是那个刚回来的明珠非君不嫁,尚书夫人怜惜女儿多年受苦,不忍让女儿失望,这才答应了亲事。为此,夫妻俩还吵了一架。
不管外头传言如何,谢承志和白紫烟的婚事都定了下来。
沈宝惜一开始还担心有人将自己曾经追着谢承志跑的事说出来,她做过的事,不惧人言,裴清策也不会因此改变对她的态度,但外人可能会笑话他。
三场考完,裴清策歇了一天才缓过来,沈宝惜说了自己的担忧。
裴清策听完就笑了:“你不在乎,我不在乎,管他说不说呢。而且,那位柳姑娘不会愿意听见这种传言,你尽可放心。”
沈宝惜一想也对。
等待放榜的这五日,众人心思各异,吴明知垂头丧气地收拾行李,已经在打听去往江南的大船了。吴明行则带着妻子满京城的蹦跶,哪里热闹往哪儿挤。他不觉得自己能得个好名次,若是二甲末尾或者是同进士,多半是外放做官,大多数人一辈子都爬不高,一般回不了京城。
因此,难得来京城一趟,吴明行想带着妻子好好转一转,省得以后想看看不着。
裴清策倒是一脸坦然。
他悠闲的态度落入了旁人眼中,有人就说他背靠着有钱的岳家,不止考科举这一条出路。即便是一辈子都考不中,那也是吃喝不愁,比大部分的人都要过得自在。
当然了,士农工商等级分明,能够做官,那自然是比商人的地位高,而且这世上没几个男人愿意一辈子都被岳家压在头上。
又有人说,裴清策是装出来的悠闲。
就在会试即将放榜时,被夺了主考官之位的赵尚书又惹上了麻烦,原来是他那个被关进大牢里的儿子,说了赵尚书卖官之事,还明码标价,升一级价钱多少,升三级价钱又是多少,想要抢别人的官职,价钱得翻番。
皇上勃然大怒,命令刑部彻查。就在消息传出的当天,赵尚书和其另外两个儿子包括其中一个女婿就被抓入了大牢之中。
女眷也被勒令不得出府,两个府外都有御林军把守,里面的人不得出来,外面的人也不可拜访。
京城风声鹤唳,官员们都比往日安静了不少,最明显的,就是花楼里没有原先那么热闹了。
在这一片紧张之中,会试放榜。
此次会试参考的举子一千二百多人,取一百八十人。
裴清策排在第十八,名次靠前。
沈大海得到消息,立刻将早就准备好的鞭炮拿到门口放。
吴明行刚好是一百八十名,险险挂在最后一名。
此次淮安府同行的人中,只有他们两人中了,其他人都榜上无名。这时候沈宝惜才听说,蒋三公子同样是臭号,自小养尊处优的公子在那样的环境中能待足九日就已是不易,熏到后来,脑子混混沌沌,哪里还能写得好文章?
蒋三公子倒挺豁达,之前他就带着妻子满京城的转悠,给家里的长辈和亲戚买礼物。得知裴清策被取中,还登门贺喜了。
吴明知也来贺喜,但吴夫人却觉无颜见人,从头到尾没出现。
第79章 殿试众人有高兴,有失落,贺……
众人有高兴,有失落,贺夫子心里挺满意,他带来的几个举子中了俩,已经算是不错。
“我不回灵山书院,日后就留在京城,若是你们有意留下,我能带你们入红山书院求学。”
贺夫子很喜欢自己的这几个弟子:“不过,这事儿你们自己心里知道就行,别出去嚷嚷。”
众人都忙表明立场。
他们是灵山书院的弟子,即便是贺夫子不在了,也照样能继续求学。
祖籍淮安府,去灵山书院读书,确实要近不少。但京城的红山书院也是真的比灵山书院好。
蒋三公子当场就表明了态度:“我不回了,跟夫子一起去红山书院。”
至于家中,书信一封就行。
双亲对他寄予厚望,做梦都想让他考中,知道他留在京城更好,一定不会阻止,书信回去,一是让家人放心,二来,也是让他们送点银子过来。
京城里的举子很多,想要自己供自己读书的也有,必须要有门路。这不是刚刚从淮安府过来的他们能找到的门路。
蒋府很富裕,蒋三公子只需要将自己所有的精力用在书上就行。
吴明知就不行了。
他自然也想留在红山书院,回乡去还要面对双亲争吵,还不如留在这里得个清净。
“我得回去跟我娘商量一下。”
若是能留下最好。
谢承志也没有考中,他也没来贺喜,会试放榜后,众人就没见过他。
众人也默契地不提他。
气氛正热闹间,高英来了。
入了京城后,裴清策和高英也见过几面,但那会儿两人前途未明,见面多是聊文章和四书五经。
“恭喜恭喜!裴兄双喜临门,实在让人羡慕。”
高英考了第八,名次比裴清策还要靠前,他面对众人时,还像曾经在船上一样温和。
吴明知看到他,颇有些不自在。
沈大海让人准备了一大桌酒菜,众人坐在一起吃吃喝喝,天黑时,众人纷纷告辞。等到吴明行都走了,高英才道:“当初咱们同行的那位谢举人,你和他关系如何?”
裴清策扬眉:“我和他是同乡。”
明明是同窗,却提都不提。高英瞬间就明白,两人之间的关系很一般。他压低声音:“朝廷选拔人才很是公正,乡试和会试尤其不允许作假,一经发现,参与之人都要被严惩。但也不是不可以作假……那位谢举人原本榜上有名,被尚书大人给……”
他话未说完,眼神意味深长。
原本高英说这事,是想对裴清策卖个好。要知道,这些隐秘的消息,没有足够的地位和人脉,连听都听不到。
裴清策若是与那位谢举人相熟,让其知道真相,也能得人家的感谢,这份谢意,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两人不熟,高英还是说了……人性如此,想要和谁感情好,分享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自然会越来越亲近。
裴清策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为何?他明明都已经是柳尚书的乘龙快婿了。”
许多官员选女婿,考不上的人家还不要呢。这都考上了还把人往下踢,柳尚书这是图什么呢?
“据说这门婚事尚书大人不答应。”高英点到即止,“瞧我,喝多了就是话多,裴兄可要好好准备,若是顺利,咱们以后就是同僚了。”
*
谢承志被柳尚书请到了书房。
这是他第一回见自己的未来岳父。
定亲时,只有尚书夫人见他。饶是他自认为比世人见识多,也还是特别紧张。
然后,他就从柳尚书口中,得知他原本应该榜上有名,只是被人抽掉了第三次的考卷。
若是不如人,谢承志也认了。明明考中却被人暗害,他心中很不服气。
“不知伯父可否帮晚辈恢复名次?”
柳尚书一乐:“果然是年轻,连这么天真的话都说得出来。你当会试是什么?三年一次,朝中九成官员都从会试中选拔而来,这些人要管着天下万万百姓的生死,那不是开玩笑。若是张榜之前,还有几分余地可操作,如今事情尘埃落定,除非你是旷世奇才,否则,就只能老老实实等三年之后。你是奇才吗?”
谢承志哑然。
“您可以不告诉晚辈这件事。”
他也不知道是自己没考中难受些,还是考中了被人给顶了名次更难受一点。
反正他心里就是难受。
难得糊涂,不知真相还能高兴一些。
“那晚辈名次靠前吗?”
若是靠前,三年之后有很大可能能中。
柳尚书看出了他的心思:“你的答卷直接被抽掉,哪里来的排名?不过你前面两次确实靠前……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你以为三年后你的三次答卷都能不出意外地送到主审官面前?”
闻言,谢承志心里一沉。
他算是听出来了未来岳父的言下之意,能不能中,除了他自身学识过硬外,还要看来岳父愿不愿意让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