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如今除了沈满仓跟张凤霞,也就只有老大沈建国一家还在老家住着。
沈晚月倒是有几次跟张凤霞商量着,喊沈建国来沪市发展,或者就在县城里面找个工作,日子也会比在
山沟沟里好一些。
只是沈建国是个安守本分不乐意冒一丁点险的人,沈晚月说了一次后,便也没有再劝。
“别这么说玉兰姐,要是没有咱们大家伙齐心合力,公司也不会起来的这么快。”
沈晚月谦逊的说着,方向盘也打了个转,“似乎快到了吧,周大爷说在哪里见面?”
楚玉兰连忙左右看了看,随后指着一家裁缝铺,“就是那儿。”
“裁缝铺?”沈晚月皱了皱眉,“老戏服要是有破损可不好补,周大爷不会是把戏服拿去修补了吧。”
闻言,楚玉兰脸色也是一变。
老戏服都是有手艺的人才能绣出来,她们想要借老戏服,也是为了参考学习上面独特的颜色跟针法,寻常裁缝铺要是修补不好,反而还会把衣服给毁了。
楚玉兰:“借衣服的时候,就听周大爷提了一嘴,说中间的一处有一点破洞,我说没事儿拿过来咱们看看能不能给修复,也不知道周大爷有没有听进去。”
老爷子年纪大了,电话里面有些话听不清楚,所以她们才决定过来亲自拿,没想到周大爷还是抢了先。
“进去看看再说。”
只是沈晚月这边才停好车,那边就听见店铺里有人吵嚷。
“昨天说好的你们可以按照原样缝补好,我才交给你们的,你瞅瞅现在这是什么样子,这还能看吗?这是原样吗?”
“你们是不是看我老头子年纪大了好欺负啊,我告诉你们,就算是退钱也不行!”
“赔?我要的是原模原样的东西,你们拿什么赔?”
“现在瞧着还不如刚拿出来呢,诶哟喂,你说你们,没能耐就别接活儿啊!”
沈晚月跟楚玉兰对视一眼后,推门走了进去。
“两位同志如果有需要的话得稍等等,这会儿店里面出了点事情。”裁缝店老板看见她们,连忙走过来赔不是。
“我们来找人。”
沈晚月说着望过去。
店里除了店老板,还有一位背对着门口的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正对着低头站着的,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同志。
“你好,请问是周大爷吗?”
沈晚月试着问了一句,老大爷并没有反应。
楚玉兰皱皱眉,走上前,撸起袖子,手比成喇叭,高声喊道:“请问——是周大爷吗?!”
老大爷这才回过头,瞪了一眼楚玉兰,“吵什么吵,我听见了!”
楚玉兰讪讪摸摸鼻子,沈晚月这才走上前,“周大爷您好,我们是早月华服的,来拿之前跟您商量好要借走的戏服。”
周大爷约摸有七十来岁,头发花白,但精神抖擞。
他努力看着沈晚月的嘴型,“什么?你要来这儿相亲找媳妇??你一个女娃娃找媳妇儿?”
沈晚月:“……”
楚玉兰憋着笑,将沈晚月的话重复了一遍。
周大爷这才恍然,然后抠了抠耳朵,认真看过去:“抱歉啊,我这耳朵有些背,我知道你们,戏剧院领导跟我打过招呼了,说你们是为了弘扬宣传传统文化的,是不是?”
“是——!”这次沈晚月有经验了,扯着嗓子一边喊一边点头。
周大爷却笑了出来,随后道:“这年头,真是天天不一样,头些年啊我就是唱戏的,后来闹了革命,我怕出事儿,就把唱戏的这些个老物件都给藏到了地窖里头去演了样板戏,现在反倒好了,又宣传起来老玩意了。”
沈晚月也不好评价这种事情,打着含糊道:“新的有新的好,老玩意自然也有老玩意的好,不过还是跟您说一声谢谢。”
周大爷垂眸摆了摆手,“谢啥啊,戏服毁了。”
“毁了?”
“可不是嘛,那戏服藏地下那么些年数了,老鼠啃咬了好几处窟窿,别的地方都不打紧,就当中间那一片的刺绣难补,我不是想着要借出去的东西就得先弄好点嘛,结果这家店说能修,可我来一瞧才知道给我修坏了。”
店老板这会儿也弄明白了,连忙赶过来,“同志,实在抱歉,老爷子说的没错,那戏服其他地方我们都补好了,可是没料到中间那个部分那么难修,怎么都弄不成一样的,而且当时是我们店员贸然接的单子,我今天就罚她!”
他口中的店员显然是周大爷身后那个低着头的女同志。
那女同志似乎是哭了,打从刚才沈晚月进门,就一直低着头,这会儿也在拿手指抹眼泪。
沈晚月想了想,“坏成什么样子了,拿过来我看看。”
“孟婉!你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还不把衣服拿过来给这位同志看看!”
孟婉?
沈晚月有些诧异的看过去,下一秒,正好就对上了孟婉那双哭红的眼睛。
第144章
如果不是碰巧遇到孟婉,沈晚月几乎都要把这个人给忘了。
三年前在二嫂郭兰的公租房见过一面后,她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孟婉的任何消息。
偶然有一次沈晚月去公租房接侄女儿一起出去玩,才听租房的人提起,说当时孟婉没住多久,就因为出不起房租搬走了。
再后来,孟婉这个人就好像在沪市消失了似得。
只是时过境迁,有时候路过从前的纺织厂,沈晚月才会下意识的想起自己初来沪市那年的事情,至于从前的人,她就没有多少兴趣去打听了。
不过在这里见到孟婉,细想一下也合理。
现在沪市的中心城区主要还是在浦西,西北远郊这边的稍微偏僻一些,房租也便宜。
孟家母女两个在这里生活成本显然更低,也更容易找到一些零活打工。
与此同时,孟婉也愣住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这里见到沈晚月。
眼瞧着天热起来,裁缝铺因为位置偏僻,里面空间昏暗,只能打着几盏廉价的白炽灯提供亮度,里间比外面还要热上几分。
店面里因为平日招不起多余的店员,东西堆放杂乱无章,还有一股隐隐发霉发潮的味道。
因为怕热,孟婉只穿了件洗的发皱白色短袖,外面还套着裁缝铺的工作围裙,她那一头长发也因为怕碍事,被胡乱的团成了团在后面捆着。
再看沈晚月,三年的时光在沈晚月身上似乎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那一身时髦的长裙西装搭配,反而衬得她更加年轻时尚,头发也烫了时下最流行的大波浪,挽成了半丸子头在后面,至于手里的包,更是看起来价格不菲。
从前,她是富家大小姐,沈晚月不过是一个刚来沪市的山村野丫头。
可如今,两个人掉了个,甚至沈晚月要比从前的孟家大小姐更加风光。
这几年,孟婉不是没有看到过沈晚月的消息。
电视上的报道,报纸上的采访。
沈晚月的早月华服跟她这个人,渐渐变得越来越高不可攀。
孟婉不是没想过去举报沈晚月,举报她当年讹诈顾清树一家钱财。
这样一个大老板,要是闹出来丑闻,一定对生意有影响。
可顾清树说过,他没有任何证据,孟婉也只得作罢。
但越是看到沈晚月的消息,孟婉就越是心里不平衡。
渐渐地,她开始尽量躲着那些报道,也尽量不去沪市繁华的地方,总之,她不想看到听到沈晚月的任何消息。
可就现在,她还是见到了这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甚至在对视的一瞬间,孟婉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是某个阴暗角落里卑微求生的杂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也不想让沈晚月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孟婉,说你呢,没听见啊?”
孟婉回过神,手忙脚乱的擦拭着脸上委屈的眼泪,脚步匆匆过来,把戏服放到柜台上后,转身就要进里屋去。
店老板却不依不饶,“你赶着投胎啊,跑什么跑,这衣服可是你给补坏的,钱都从你工资里面扣!”
才要走开的孟婉这下脚步顿住了。
她忍着心里的羞耻,飞快的转头看过来:“凭什么扣我工资,可当时就我一个人在看店,老板你之前也说有单子就尽量接,我也不可能给顾客推走吧。”
店老板哼了一声,“我是说过有单子尽量接,可我说的是尽量啊,你自己没本事补的衣服,接了给人家补坏了,难道不应该你来赔?”
孟婉眼泪强忍了回去,咬咬牙,站在原地一定跟老板争辩清楚。
这戏服是老物件,肯定不便宜,要是赔钱,恐怕她这个月工资都不够赔的。
家里本来就日子艰难,之前还有母亲跟她一起上班,可是前年冬天母亲突发了脑梗,如今说话不清行动不便,只能在家里守着,平日还要吃药,俩个人只靠她这可怜巴巴的工资讨生活,是一分钱都不能少的。
“昨晚上我也给你看过的。”孟婉深吸一口气,试图跟老板讲道理。
“我昨晚就告诉你了,说其他地方可以修补,但是胸前这一块很难弄好,要是修补不好,还会适得其反,你说让我尽管试试我才动手的。”
店老板却丝毫没有心虚,继续道:“这话我也说了,可我说的是尽管试试,你要是那么肯定自己不行,一开始就别下手。”
孟婉气得握紧了拳头,“老板,我在你这儿也工作一年多了,你不能这么坑人啊,你知道的,我家母亲还要吃药,我工资一点也不能少。”
“那我也不能吃亏啊,店员补坏的东西,总不能老板来赔吧,要是都这样,那天底下的裁缝店都别开了。”
“可你是老板,你得负责好不好。”
周大爷再旁边听得七七八八,只以为是裁缝铺这俩人在互相推卸责任,也吵嚷起来。
周大爷:“我这戏服少说也得值个一百多块钱,不管你们谁弄得,反正你们店要给我赔钱,不然我今儿就不走了!”
“大爷,您听我解释……”
店里吵嚷着乱成一团。
一直低头看戏服的沈晚月手指在刺绣的龙纹上反复摩挲着,过了会儿,才皱着眉抬起头。
“行了,先别吵了,听我说一句。”
“啥?你要找玉帝?小姑娘,你找玉帝也不成啊,这戏服我看是补不回来咯……”
沈晚月:“……”
沈晚月深吸一口气,单手掐着腰又大声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