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巧云却有些无奈:“说白了,你就是想要面子,唉,那不借能怎么办?国营厂跟市政府的财政挂钩,咱们又不能给政府财政打欠条。”
“我有个想法。”
陈宏伟低着头,看着脚边的石子儿:“你说我要面子也行,但我就是不想欠人情,巧云……我想着,跟你商量一下,把咱们这套房子给转卖了。”
席巧云心凉了半截,猛地站起来,“陈宏伟,你面子重要还是这个家重要?我是怎么都没想到你竟然想卖房子,这房子当初还是我厚着脸皮去找爸,让他帮忙给咱调过来的,要不然咱们一家还住那筒子楼呢!”
陈宏伟低着头,一言不发。
“外人都说你的好,可是陈宏伟,这么多年了,你觉得你在家里配得上这个好字吗?我嫁过来的时候,别人都笑话我找了个比自己大十岁的男人,你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老大老二那时候都二十多就不说了,胜利当初才五六岁,算是我一手带大的,这么多年连个妈都没喊过……”
“后来看胜利不反对,我才生了老四,也是生了老四,我才敢去跟爸提出来换房子,你呢?你每天除了上班,家里的事儿操心过一点吗?!”
席巧云越说越难过,眼圈红着,却始终没有眼泪掉下来。
她是个女强人,心劲儿也强,为了不想被人笑话,拼了命的想把日子过好。
家庭上她尽量照顾到每个人,工作上她也尽量兼顾,眼瞧着好不同意孩子都大了,结果老二又把孩子送回来,她还得带孙子。
“我席巧云这么多年来,对得起你,更对得起这个家,结果到头来就会让我没地方住?”
陈宏伟听完这些话其实心里也酸涩的厉害。
可是除了卖房子,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
院子外,陈勋庭想要推门的手在半空停留了片刻,还是暂时放了下去。
小王拎着东西在旁边。
这是厂长的家事,他听着总觉得有些尴尬。
“厂长,这几天您辛苦了,我真佩服您能顶得住这么大压力。”小王决定没话找话。
要是换了冯秘书或者其他助理,可能就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聋了,不然就算说话,领导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跟自己聊天。
但小王才来一个多月,小王无所畏惧。
陈勋庭看了一眼小王,然后没了然后。
小王:“……”
“厂长,那等会儿还是先去老爷子家看文星吗?”
这下陈勋庭开了口:“直接回家。”
“诶,为什么?”
陈勋庭看了眼手表:“回去休息,明天早上五点去厂里。”
“这么早?咱们厂正常八点上班呀,厂长你每天七点过去已经很早了。”
陈勋庭又看了一眼小王:“明天军区那边发的精铁这个点到,我提前去等着入库,免得再出意外。”
“哦哦哦,厂长您真是太辛苦了。”
“……”
“厂长,那您什么时候再去跟沈晚月同志相亲呀?”
陈勋庭:“……”
他有时候忍不住想,当时把小王喊到身边到底是为了开车还是为了说话,但是仔细回忆一下,他是想惜才,想让小王在身边多学多看,以后调到办公室的。
可是小王话这么多,以后记得还是调到副厂长办公室比较好。
“厂长,我瞧着今天那位男同志还挺眼熟的,似乎也是咱们厂附近的工人,好像还是那天事故后去医院帮忙的人,他肯定在沈晚月同志面前留了个好印象,厂长,我觉得你还是先别等事情忙完了……不过这是我个人想的,厂长您肯定还是有自己的想法,厂……”
小王嘚吧嘚说了半天,换了以前,厂长肯定要提醒自己话密了,但今天却没有,结果抬头一看,原来院子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身边早已经没了人。
小王也不觉得有什么,拎着东西颠颠跟进去,瞧见厂长已经进了屋,扬声喊自己将东西放下后就回了车里。
“小王同志刚才在外面一个人念叨什么呢?”席巧云眼角有掩饰不住的红,只能刻意的背过身,假装看外面。
“没什么。”陈勋庭说着,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张存折。
他没有打算久留,所以也没有坐,直接将存折放在了桌子上,“奶奶怕你们跟她开不了口,让我帮忙把这个送过来,里面有多少钱我不清楚,二叔二婶儿你们看着用吧,密码是爷爷的生日。”
“勋庭,这……”席巧云惊讶的转身,看看存着,却又看了看自家男人。
陈宏伟坐在沙发上,看着存折,一个大男人,竟然眼眶里涌出了眼泪。
过了会儿,陈宏伟低下头,擦了擦眼角:“勋庭,你拿走吧,妈养老存的棺材本,我不能收。”
“收不收是你的事儿二叔,我只负责送过来,你如果不要,改天再送回去就行。”
席巧云是想收的,但是碍于陈宏伟,只能站在墙边不说话。
陈宏伟:“勋庭,你那边跟你提过交赔偿款期限吗?”
“嗯,三叔说最好一个月内,二叔您毕竟是在政府里上班,时间太久会发电报到单位,影响不好。”
席巧云呼吸一窒,强打着精神问:“勋庭,这赔偿金的事儿,真不能商量一下再少点,一下子大几千,谁家也不富裕,我们……”
“巧云。”陈宏伟打断了她,“都说了别跟勋庭说这些。”
陈勋庭倒是没什么不高兴的,淡淡解释道:“二婶儿,不是我不帮忙,这赔款金走的是厂里的公账,财务那边跟警方对接,我最多只是到时候签个字。”
“唉,我明白了。”
席巧云长叹一口气,终于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
她要强了一辈子,结果最后,还是要让别人看笑话,在小辈面前哭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但席巧云实在是忍不住了。
“……”
陈勋庭本意是想直接走到,转身时,脚步还是停了下来。
“二叔,这钱你还是收了吧。”
陈宏伟低着头:“你别管我。”
“我本来也不想管这个,只是……”陈勋庭皱皱眉:“我听你说要卖房子,二叔,这房子不能卖,现在市里的房子紧缺,老员工换分配房都得等几个月,像这样的房子,以后真的不好再回来了。”
“而且二婶儿也不容易。”
陈勋庭眉头紧锁:“二叔,面子有时候跟家里人比起来,还是要分清楚孰轻孰重。”
闻言,席巧云猛地抬起头,捂着嘴看着陈勋庭。
一是惊讶陈勋庭竟然说这么多,二是,他说的自己最想说的话。
她这些年来是苦,但心里却不觉得苦,只要有这个家在,她为这个家做什么都愿意。
可偏偏她最在乎的,是陈宏伟不在乎的,甚至还没他的面子重要。
陈勋庭的话让陈宏伟一时间脸上发热。
连侄子都看出来自己要面子了……
良久,陈勋庭还是叹了口气:“二叔,如果你不好意思收奶奶的钱,我可以借给你们。”
他对二叔这次处理陈松柏的事情上,有些意见,但一码归一码,回头他再教训陈松柏就是了,可二叔二婶儿对他一直都很好。
当年他被接来沪市,爷爷严厉,奶奶又护不住,打他打的最严重的的时候,是二叔二婶儿把他接走的。
“勋庭,可是你眼瞧也是要结婚的人了。”席巧云连忙想要拒绝。
陈勋庭:“也不差那几千块钱,暂时借出去没什么。”
他说的财大气粗。
可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本。
这些年来,他的工资一直没怎么花销过,他不讲究吃穿,也没别的花钱地方,不算是奖金跟补助,单是工资,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陈宏伟埋着脸,过去许久,终于抬起头。
“存折我晚上送过去,勋庭,我明天拿着借条去找你,大概要借两千左右,你心里有个数。”
“嗯。”
席巧云已经瞪大了眼睛,眼泪也不掉了,又惊又喜的。
陈宏伟转头过去,“巧云,我跟你道歉,是我考虑不周委屈你了,以后我会再有问题,我会好好跟你商量的。”
席巧云破涕而笑,抹了抹眼角:“别说了宏伟,别说了……咱们两口子这么多年过来,以后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诶,一定好好地!”
眼瞧事情解决,陈勋庭也准备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
“二婶儿,还得麻烦你走一趟。”
“你说,勋庭你别跟二婶儿客气,只要你的事儿,二婶儿肯定不打含糊。”
“……后天沈晚月同志出院,麻烦您带着东西去筒子楼一趟,跟她定一下下次见面相亲的时间。”
“!!!”
席巧云跟陈宏伟对视一眼,欣喜的抓住了男人胳膊,“诶哟!真的啊!勋庭你可算是想开了!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没事儿的时候担心的,就怕你又反悔不想相亲了!”
陈勋庭没有他们那么激动,解释道:“本来也没说反悔,只是意外没见成,当然要换个时间正式见面,互相认识了解一下比较好。”
他总觉得,沈晚月对自己似乎是有些误会。
“成,你放心吧,后天一早我就过去。”
“嗯,麻烦二婶儿了。”
从院子里出来,陈勋庭坐上了车。
“小王,你相过亲吗?我没什么经验,是不是要准备什么?”
“……?!!”
打瞌睡的小王睡梦之中惊坐起,猛地支棱着脑袋,“厂长?我没听错吧?”
陈勋庭看着窗户外面,却没有再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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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这边,第二天医生过来给沈晚月换过药,又检查了膝盖,确定了她半月板确实没事这才放心。
解开缠着膝盖的绷带,沈晚月行动比之前更加顺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