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出嫁呢,她哥就盼着她以后日子过不好,张千帆委屈至极。
凭什么这么坚决地认定崔志强不是个好东西?凭什么笃定她嫁进城迟早要吃亏?
“你分明是自己把日子过成一团糟,看不得周围人过得幸福!”
她的一句反抗气得张远洋胸闷气短。
两人就此结下梁子。
她义无反顾地嫁进了城。
头一年回娘家,张远洋对她爱理不理,很不待见。
如今她闺女都三岁了,崔志强对她也不坏,事实证明,她嫁进城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在铁证如山的事实面前,张远洋终于为先前的失误判断低头,态度稍稍松懈,肯同她偶尔说几句话。
她心里的芥蒂倒是没完全放下,回娘家也不爱和张远洋闲聊。
走进房间,张千帆看着背对着她躺在床上的人,不情不愿叫了一声:“大哥,你知道行舟去哪了吗?”
张远洋并没有真正睡着,张千帆之前在堂屋里和洪喜霞的对话他隐隐听见几句。
“你找他做什么?”他翻身起来,掀开房间的布帘走出去。
张千帆跟在他身后解释:“我让他去薛家要回提亲礼,我给他重新介绍一门亲事,对方是城里的姑娘,咱们厂生产科科长的闺女,人长得不错。”
张远洋脚步一顿,顺势靠在门边,面无表情地从口袋中摸索出一支烟。
点燃,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向上散发出袅袅白烟。
他静静盯着烟雾,神情莫测地问:“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崔志强的主意?”
话里藏着某种隐喻,张千帆敏锐地感知到,脸色煞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随口问问,不用这么大反应。”
张千帆没好气:“我的主意就是志强的主意,志强的主意就是我的主意,咱俩是夫妻,是一家人,不用分这么清楚。”
“那还是得分清楚。”张远洋淡淡瞥她一眼,“不然我接下来的问题没法问。”
“你要问什么?”张千帆笃定他接下来肯定没憋好屁,心里一股怒意先涌了上来,“就当是我的主意吧,你想问什么尽管问。”
张远洋不慌不忙抽了一口烟,缓缓道:“既然是你的主意,我想问一问,你事先和行舟商量过吗?你了解他心中是什么想法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要给他说户人家,万一他不乐意呢?”
“大哥,这可不是乐意不乐意的事!”张千帆觉得有必申明这件事的重要性。
“这姑娘是我们厂生产科科长的闺女,行舟要是娶了她,他那个临时工还愁没机会转正?”
“你瞅瞅我,我只是在城里找了个普通男人,生活已经甩乡下人一大截,行舟要娶的可是正儿八经领导干部的闺女,这事要是成了,他以后的人生绝对一帆风顺。”
“行舟向来勤奋上进,我相信他知道该如何选择。”
张远洋默然。
又抽了一口烟,他才缓缓开口:“说来说去,这一切都是你的想法,你又没有和行舟商量过,怎么知道他会为了前途放弃幸福?”
“不是,这怎么就放弃幸福了?”张千帆想不通,“难道和科长女儿结婚,行舟以后就没有幸福了?”
“你不懂。”张远洋不想同她争辩。
张千帆来了劲,不依不挠让他给个说法。
张远洋无奈,在心里叹息一声:“你也说了,人家是科长女儿,从小的生活条件肯定不是咱们农村能比的,行舟娶了人家,铁定要受人家轻视。”
“日子久了,两人的生活习惯、兴趣爱好等各方面的差距会慢慢暴露,矛盾也会慢慢加大,身份地位处在弱势的行舟除了忍还是忍,忍不了就离婚,到时候……”
他话到一半,张千帆厉声打断:“来了来了,大哥你又来了!这一套你在几年前用在我身上,现在还想用在行舟身上?”
“行舟还没娶人家呢,你怎么就料定他俩不会幸福和谐地生活?你又没有通天眼,能看到他们未来的生活。”
“再说了,你几年前信誓旦旦断言我嫁给志强肯定要受委屈,现在呢,我不是过得好好的吗?”
张千帆对张远洋这套说辞极其不满,她心头顿时涌上当年的委屈。
“大哥,我说句真心话,从来没见过你这样不指望家人过得好的人,你得改改你的思想,总不能你自己过得不如意,就看不得别人幸福吧?”
这话捅了马蜂窝。
张远洋被撩起怒火,“我不指望家人过得好?”
“呵。”他冷笑一声,想解释又觉得苍白,只冷冷望向张千帆,“难道你就全心全意指望家人过得好?”
“这话是什么意思?”张千帆像被踩着尾巴一样跳起来,“我给行舟介绍对象,这难道不是为他好?”
“为他好还是为你们家崔志强好?”话题聊开,张远洋也懒得虚与委蛇,“你这么积极撮合,难道不是想让崔志强在厂里升升官?”
“这里面有几分是为行舟好,有几分是为崔志强好,你拿尺子在你心里量过吗?你心里的天平到底偏向哪边,恐怕你自己心知肚明。”
张远洋从小就嘴毒,说出的话火辣辣灼人心。
气得张千帆小脸煞白,捂着心口快要昏过去,“大哥,你说话可要凭良心!行舟是我亲弟弟,我给他介绍对象当然是为了他,和志强没什么关系!”
听着对方言不由衷的话,张远洋无情反驳:“是吗?那我还是你亲哥哥,你怎么没给我介绍对象?是不是因为无利可图,吃力不讨好?看来啊,这亲情也分三六九等。”
“你!”张千帆这下真要晕过去。
她气得脑瓜子嗡嗡作疼,指着桌上装满新布的行李包,诘问:“我每次回来都是大包小包带东西,我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到底是为了谁!”
张远洋的目光在行李包中大大小小的碎布上扫过一眼,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当然是为了你那死要面子想证明自己过得好的虚荣心。”
张千帆呼吸一窒。
不行,她再待下去,绝对会被张远洋气死!
她红着眼眶,声音发抖:“好,好,你原来是这么看待我的,行,我以后都不回来了!”
一声怒吼在堂屋传开。
厨房里忙活的洪喜霞听到动静,赶紧出来查看情况,瞧见张千帆头也不回往院门跑,她一脸懵:“怎么了这是?”
从外面回来的张行舟刚要跨进院门,他二姐张千帆捂着嘴哭哭啼啼朝他跑来。
见了他,眼泪掉得更凶。
把他往旁一推,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张家大门。
张行舟不明所以,看向拿着锅铲站在堂屋的洪喜霞和一言不发的张远洋,问:“你们谁得罪她了?”
可怜的张行舟还不知道,他的婚事被他二姐掺了一脚,已经千疮百孔岌岌可危。
第10章 工资
日头正辣,张千帆顶着骄阳愤愤从张家大院奔走的身影落在不少村民们眼中。
洪喜霞拿着锅铲追出来的滑稽形象更是勾起众人的好奇心,大家纷纷将脑袋探出院门,竖起耳朵偷听两人模糊不清的争论。
薛子兰背着背篓割猪草,站在田埂上远远望见这一幕,悻悻收回目光。
她一向不喜欢凑热闹。
哪怕是她讨厌的人。
不一时,四周风起,吹动的起伏麦浪中迎面奔来一个男人。
张行舟气喘吁吁停在她面前,鼻子里吐出的呼吸混重紊乱:“你听我说,我不知道我二姐去过你家,我也不知道她要给我另外介绍对象的事……总之,这些都不是我的意思,我根本不知情!”
他二姐怒气冲冲跑出家门后,他才从他大哥口中得知事情始末。
之前提错亲的事情还没个回音呢,他二姐又进来掺和一脚,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怕薛子兰误会,急急忙忙跑过来解释。
薛子兰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她躬身下腰,割了一把田埂边长得茂盛的猪草,反手放进背后背篓。
这副不表态的架势看得张行舟心里没谱,一时紧张起来。
他双手揣在身前紧张地搓来搓去,忍不住出声试探:“你生气了吗?”
薛子兰动作一顿,将镰刀利索插进背篓,定定看向他,语气不疾不徐地质问:“你妈提错亲,你大哥打了我二姐一巴掌,你二姐来我家讨回提亲礼,你们家这么给人难堪,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我大哥打了子梅一巴掌?”张行舟震惊,这事他并不知情,“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的事并不重要,我只看出你们家人并不欢迎我也并不尊重我,所以你也没必要在这里解释。”
冷冷放出话后,薛子兰背着背篓跨过田埂,朝另一条小道走去。
张家人的行为实在太过分,如果不是茅台酒被打碎,实在赔不出来,她那贪财的大嫂这次恐怕宁愿退货也不肯答应这门亲事。
张行舟紧紧跟在她身后,想开口解释,满腹的草稿到嘴边,一个字也吐不出。
他反驳不了。
他母亲故意提错亲的行为外人不知,他心知肚明。他二姐想给他介绍对象的事情,他上辈子也经历过。
只不过那次张千帆提前和他商量过,他坚决地拒绝了。
这辈子很多事情与上辈子有些出入,仅他的婚事一项,不知道横生多少波折。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大哥对子梅动了手。
这个节骨眼上,对薛子兰的家人动手,无异于火上浇油。
薛子兰的话没有错,他的家人似乎并不欢迎也并不尊重她。
现在还没过门,都敢做得这样明目张胆,以后过了门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这让薛子兰如何有信心与他一起生活?
她是他选择的人,是他一度表明态度要娶回家的人,是他花费重金购置提亲礼来彰显重视的人,家人们不尊重她,何尝不是对他的轻视。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在家里的真实地位,张行舟满脸愤恼。
他早该明白的。
他都重活了一辈子,为何还要受限虚无缥缈的论理孝道。
死过一遍的人,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对不起,我应该向你道歉。”张行舟深刻反省自己,“很多事情其实可以避免,都是我做得不够好。”
“比如提亲,我应该亲自和王婶子交代,比如提错亲后,我也应该亲自去你们家解释,至于我二姐那边,我应该将我的决定提前通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