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她的观点,薛子兰给城里小餐馆送蔬菜能养活自己,这就足够了,再做大,就要面临更大的风险。
这个家没法再承担更大的风险。
更何况薛子兰肚子已经大了,再过几个月估计要临产,年后办营业执照,免不得又是一阵操劳,她没法帮上忙,也实在不忍心看到薛子兰挺着个大肚子忙来忙去。
“其余的事情就别想了,接下来你好好养胎就行。”洪喜霞罕见地摆出一副作为长辈的强硬态度。
薛子兰还要争辩两句,洪喜霞将烙好的饼用报纸包好,不理会她的申辩,径直出了门。
她目送洪喜霞的背影走远,站在门口,望着冬季萧瑟荒凉的黄土地,无声叹息。
这是她已经做好的决定,没料到会遭遇洪喜霞这样强烈的反对。
她当然可以不顾洪喜霞的想法,自个儿把证办下来,但她还是希望洪喜霞能够谅解她,就像她已经谅解洪喜霞这样强烈反对她将生意做大的原因。
大概是张行舟和张远洋上次做生意的结果太沉重,让洪喜霞产生排斥。
她又何尝不知道这里面有风险。
只是如今到了这一步,她愿意为肚子里的孩子承担这份风险。
同是为人母亲,想必洪喜霞会理解她的初衷。
薛子兰决定改天再找个时机好好与洪喜霞谈一谈。
——
洪喜霞拎着几张烙饼赶往城里监狱,心情莫名沉下来。
今天是去看张远洋的日子,她原本还挺舒畅,听了薛子兰的打算,心里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这家里人都怎么了,一个个的都上赶着要做大生意,能养活自己就够了,犯得着冒大风险吗?
洪喜霞想不通。
她闷着脑袋来到监狱,将做好的几张烙饼留给张远洋。
“快过年了,妈也给你备点年货,都是肉馅儿的,你留着慢慢吃。”
张远洋一眼瞧出自家老妈有心事,“怎么,今个儿不高兴?”
这张远洋也是个心态好的,见犯罪事实已定,这几个月在牢房里老老实实、悠闲自在,还笑称与懒散在家没什么两样。
唯独一点,每日要干活,这可把他害苦了。
几个月下来瘦了足足八斤,脸上的轮廓较之前更为清晰,从前与张行舟毫无联系的脸,现在看上去倒是有些相像了。
瞧见自家老妈给他带肉饼补身体,自是感激不尽。
“我先谢谢你,不过……来看我还板着一张脸,我惹你啦?”
张远洋凑到洪喜霞面前,压低声音道:“你每个月才来看我一次,我肯定是惹不到你的,说吧,是哪位惹了你,行舟还是千帆?”
“我猜肯定是千帆,行舟那性子,不大可能……”
张远洋说着说着,话锋一转:“话说,这几个月也没见行舟来看我,这都快过年了,他也不来一趟?”
张千帆不来也就算了,怎么张行舟两口子也不来?
从前他问起,洪喜霞总是支支吾吾扯开话题,眼下都到了要过年的时刻,再忙也该来狱中看看他吧。
一直没来,只有一种可能。
“家里出什么事了吗?”张远洋问得漫不经心。
他也没法显出一副过于关心的态度,毕竟家里真出什么事,他半点忙也帮不上,只能干着急。
眼见瞒不住,洪喜霞半句真半句假:“没出什么事,子兰有了身孕,行舟要照顾她,走不开。”
“真的吗?”张远洋面上一喜,“什么时候的事?几个月了?”
“还有几个月快生了,估计在明年五月份,你就要做伯伯了。”
洪喜霞一句“伯伯”听得张远洋内心激荡不已,心里早把刚才的怀疑抛到九霄云外,只为张家要新添一位成员感到欢呼雀跃。
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
等他以后出了狱,一定要重头好好做人,给侄子树立榜样!
“对了,是男孩还是女孩?”
洪喜霞好笑:“这哪知道,等生下来自然知道了,男孩女孩都好。”
“哦。”张远洋也没别的意思,他只是担忧,“是女孩的话,千万别随了她姑姑的性格。”
“你不损损千帆是不是心里不舒坦?”洪喜霞瞪他一眼,“我看呐,要是男孩,千万别随了你的性格才是!”
两人没聊几句,探监时间很快结束。
洪喜霞起身从监狱离开,稍稍放松的心情又逐渐沉重起来。
待在监狱的张远洋好歹是个大活人,能吃能喝,关两年还能放出来继续生活。可是现在张行舟连个音信都没有,是死是活也不知道,这让人怎么不挂心?
偏偏张行舟出门时什么也没透露,没说要去哪儿,没说要去干什么事,让她有心想找也找不到,这可真急人。
唉……
薛子兰面上看着还算平静,心里指不定比她这个做老娘的还着急呢。
洪喜霞不禁有些后悔出门前态度太过强硬。
纵使不答应,她也应该好好听听薛子兰的理由,而不是以长辈的身份强硬地反对。
洪喜霞决定回去后好好与薛子兰谈谈。
她顶着寒风一路赶回来,在村口瞧见薛子兰远远走在一排白杨树下散步的身影。
那副大着肚子晃晃悠悠散步的模样不禁让她记起当初自己怀孕的时光。
怀孕不能久坐,她一有空闲时间便去白杨树下散步。
那次怀张行舟,老头子被调去防洪一线修水渠,她也是这样独自一人撑着腰慢慢行走在树荫之下,一边散步,一边眺望村口的路口。
如今的薛子兰也是这样,走两步总要看看远方的岔路口。
那一瞬间,洪喜霞好像看到多年前等待丈夫归来的自己。
她在这个电光石火的时刻,脑海里仿佛洞悉命运轮回的秘密,似乎窥见她以后的孙女也是这样,怀着身孕行走在白杨树下,盼望丈夫从远方归来。
为什么女人总是等待的那一方呢?
一代一代这样下去,不过是同样的命运在重复。
洪喜霞陡然意识到一个自己以前从来没察觉的严重问题。
难道一代接一代的重复命运才是她这一辈子的使命吗?为什么没人想过要打破这样的使命呢?
刹那间,洪喜霞恍然大悟。
她儿媳妇是有这个打算的,不过被她这样的长辈制止了。
她制止的又何止是她的儿媳。
洪喜霞瞬间喉头发紧,额头蹭地一下冒出一层细汗。
她沉默着走到薛子兰面前,冷不防丢下一句:“年后去办营业执照吧。”
第53章 离婚
年后, 初二。
薛子兰没着急去办营业执照,她先回了一趟娘家。
出人意料的,在院门碰上薛子梅。
“姐, 你今天有假?”薛子兰很是诧异, 她以为薛子梅一年半载都不会再回到村里,没想到对方竟然这样快就能回来面对这个是非之地。
“嗯,请了一天假, 不过也不能久待, 很快就要回去。”过年期间, 宾馆生意爆棚,正是用人的时候, 寻常员工连一天假都请不到,她是被经理开了小灶。
黄玉美瞧见两人站在门口谈话,不由得热情招待:“你们快进来快进来,哪有大过年站在门口聊天的道理。”
于是薛子梅跟着薛子兰的脚步走进去。
不同于薛子兰两手拎着贺礼, 薛子梅手上没什么礼物, 面对黄玉美扫过来的眼光, 她面上倒也不囧,淡定地从口袋掏出两只红包。
“大嫂, 我路途遥远,拎东西过来很是有些不方便,包了两个红包给敏敏和壮壮, 你替他们收下吧。”
哟呵, 一阵子不见,薛子梅懂事多了。
换以前, 薛子梅恨不得从她手里讨点红包过去呢,哪有给她两个小孩包红包的道理。
果然啊, 人还是得去外面历练历练。
黄玉美半推半就地把红包接了,找个空隙偷偷摸摸把红包拆开来一瞧,嘿,是一百的大票子!
看来这薛子梅在外面混得还不错啊。
也是,依着薛子梅那高傲的性子,若是在外面没混出个名堂,哪好意思这么快回乡。
好好好,黄玉美巴不得她混得好。
从前那段屈辱的日子总算是揭过,今后拨开云雾见青天,也算是新篇章。
“敏敏,过来,你二姑姑给你红包啦。”黄玉美欢欢喜喜地去分发红包,薛子梅则难得生出闲心在家里四处逛逛。
半年不回来,家里倒是没变样,变样的只有她的心境。
在城里舒适的宾馆员工房住久了,再看看老家的装饰与配置,真是处处不如。
睡习惯了柔软的棉床垫,再让她睡草垫,怕是膈得她浑身骚痒。
她是万万不能在老家过夜的,哪怕工作不忙,她也得寻个由头尽早离开。
思索着,目光不由地瞥见前面房间桌面上的一只啤酒瓶。
啤酒瓶里插着一束红色的塑料玫瑰。
薛子梅脸色骤变。
这是方天平送给她的塑料玫瑰花,当初她离开村子时,气得把塑料花扔进后面水塘里。
怎么如今仍旧插在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