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剑屏“切”了一声,提起水桶,眼神瞥去一边,“我叶二公子在京城本身就很有名好不好。”
马厩外面刚好有个姑娘躲在草垛后面往里看,似乎在找什么人,叶剑屏一个激灵,拎
着桶便要走,“也不知道她们怎么想的,一个个地竟把我当做话本里的角色,我先溜了。”
叶剑屏一溜烟地跑了,沈鸿影还留在原地,偷看的那个姑娘他认得,是张月盈的手帕交之一,好像姓何。
何想蓉遥遥朝沈鸿影福了个礼,“臣女见过襄王殿下。”
“何姑娘。”沈鸿影点头回礼,“不知你刚刚为何盯着叶二公子不放?”
何想蓉毫不扭捏直言:“当然是看话本主角啊。”
这下,沈鸿影也和叶剑屏一般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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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宴会便出事,这是张月盈这一个月来总结出的一条铁的定律。
她发誓如再有这般大场合,她一定会谨慎再谨慎。直接撞进瓜田里,就连猹都有捂着心脏先缓缓。
“五姐姐。”张月萍眨巴着一双狐狸眼,可怜兮兮地望着张月盈,可惜这对张月盈没有半点儿用。
“你在这儿帮他们望风打掩护?”张月盈问。
张月萍抿嘴笑得一脸无辜,“就……这一次。”
“嗯?”
张月萍立刻改口,吞吞吐吐道:“大概……大概还有几次吧。”
张月盈和张月萍加上三个丫鬟,躲在别院的假山后面,偷摸探出半个头,暗窥着不远处红墙下的一男一女。
一对菜花蝶扑哧着洁白的翅膀,落在一朵浅粉的秋海棠上缠缠绵绵。
“我记得他们第一回 见面是六妹妹在镇国公府投壶失了准头吧,怎么突然就这么熟了?”张月盈扒着假山喃喃道。
“五姐姐,你头偏过来一点儿,我跟你说。”张月萍咬耳朵道,“六姐姐和宋三公子是在书院混熟的。”
“一个长青书院,一个玉山书院,是隔得挺近的……”
但两家书院中间毕竟中间还隔了一道半丈高的墙,男女学生们等闲也见不到对方的面。
张月萍:“宋三公子会翻墙。”
张月盈:“……”
好吧,果然只有功夫高,才能越过重重阻碍见到心上人。
张月盈心里腹诽,自己这是在围观什么青春期少男少女的校园秘密恋情?
“宋公子,这里是大长公主的别院,我们单独在这里说话,是不是不太好?”张月清扯着帕子,抬眼小心翼翼地瞥了宋清扬一眼。
宋清扬安抚她:“偶然遇见说几句话罢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张月清问:“你待会儿下场打马球吗?”
宋清扬回答:“应该会,我们书院的好几个同窗都预备去试试身手。”
张月清露出一个羞涩的笑,“那……那我祝宋公子旗开得胜。”
张月盈听两个人交谈了半天,都是些车轱辘话,果然是小学鸡谈恋爱。
她侧身靠着假山,问张月萍:“他和六妹妹到底是怎么说服七妹妹你帮忙的?”
依照张月盈的观察,张月清和张月萍两姐妹中张月清性格有些怯懦,始终是年纪小些的张月萍占据主导位置。
“很简单啊,”张月萍捧着腮帮子,笑盈盈道,“六姐姐动心了。她为此竟然敢主动迈出一步,求我帮她想办法给宋三公子递信,而宋三公子也并非无意。”
“那宋清扬有没有提过上伯府求亲的事?”张月盈直接问。
在这个时代,所有不以成亲为目的的恋爱对女方来说都是耍牛氓。
张月萍愣住了,嚅嗫着嘴唇少顷,“好……好像没有。”
张月盈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张月萍的发顶,这个刚刚满十四的小丫头果然还是涉世不深。
“咳!咳!咳!”张月盈故意咳嗽了几声,被那边正在私会的一对少男少女吓得不轻,宋清扬下意识将张月清护在身后,没有拔腿就跑。张月盈思忖他还有些当担,从假山后面现出身形。
“孤男寡女,不知宋三公子刚刚在与六妹妹聊些什么?这么开心。”张月盈轻摇着团扇,拿捏住了传说中那种棒打鸳鸯的坏家长气质。
“襄王妃殿下。”宋清扬见来人是张月盈,人还稳得住,甚至有些庆幸,因为张月盈与张月清同出长兴伯府,不会不顾堂妹的名声。
“五姐姐。”张月清朝张月萍看了一眼,向她讨主意。
张月萍对她摇了摇头。
张月盈也不管张月清,直接问宋清扬:“不知宋三公子打算如何?”
宋清扬俯身供手答道:“待明年春闱后,我金榜题名便登门向长兴伯府提亲?”
“哦,是吗?”张月盈绕着宋清扬扫视了一圈,语气意味不明,“那你若是不能登科,就要我家六妹妹再等你三年,还是——”
“只等榜上有名后,好另攀高枝!”
第65章 掌柜娘子在下自知位卑,但此心如磐石……
“不会!”宋清扬不假思索回答,没有半点儿犹豫。
“五姐姐,宋三公子他是个正人君子,他不会的。”张月清也被张月盈的突然发作吓了一跳,见势不妙,扑到张月盈面前就要替宋清扬辩解。
张月盈看着她,单手扶额,只觉得脑壳疼。
恋爱中的小姑娘就是容易冲动。
张月萍很快从张月盈的举动中品出了一二端倪,懂了其中的用意,主动将张月清拽到了一边。
“七妹妹?”张月清不解地看着张月萍。
张月萍低声在张月清耳边说:“五姐姐这是在帮你的忙。”
没了张月清挡在中间,张月盈质问起宋清扬终于没有那么碍手碍脚,“宋三公子连思量都不思量一下吗?”
宋清扬一字一句道:“我对张六姑娘皆是真心,请王妃殿下明鉴。”
“真心?”张月盈面露讽色,“据我所知宋少卿家中共有四子,你是第三子,也是唯一的庶出之子,生母早亡,被养于嫡母膝下,却是兄弟中在读书上最有天分之人,这般年纪便已是举人。故而,宋少卿对你寄予厚望,你不指望高娶,不代表宋少卿不想,你家中其他人不想。届时,你确定你的婚事真的能由你自己做主吗?”
宋清扬想了想,父亲确实好几次无意提到过他的婚事,说是同僚有意向他说媒,只是都没有答应,难不成真有拿他的婚事待价而沽的意思。
宋清扬道:“说来惭愧,家中至今尚无给我说亲的打算。但家中已有承继家业之人,长兄上一届业也登科,自行求娶了长嫂,我的婚事我自己应当也能做几分主。”
宋府的长媳出身不高,仅是翰林院编撰之女,若宋少卿当真执着于为儿子高娶,想来也不会应允这桩婚事。
张月盈手指轻叩扇柄,话锋一转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你做的了你的主,可我六妹妹的婚事唯有她父亲能决定。论起来六妹妹也是礼部侍郎之女、王妃之妹,长兴伯府乃自开国传承至今的勋爵,其门楣亦不低。六妹妹已及笄,怕是过不了多久登门求亲者便要将伯府的门槛踏破。”
张月盈虽故意夸大了一些,但张月清若嫁给宋清扬一定程度上还真算得上下嫁。
“在下自知位卑,但此心如磐石,永无转移。王妃殿下可是对六姑娘的婚事有所安排?”宋清扬有些不安,即刻刨白道。
张月清闻言亦望向他,两人
眼神之中情意绵绵。
张月萍忍不住跳了出来,对宋清扬道:“宋三公子,我五姐姐的意思你说半点儿都没听明白,她的意思是让你早点儿登门求亲。”
“七妹妹说得对。”张月盈赞赏地看了张月萍一眼。
宋清扬咽了口唾沫,不敢相信,“王妃殿下是让我现在就去提亲?”
张月盈点点头,“这种事宜早不宜迟。你回去同你家里人商量,若愿意便提亲,若不愿你和六妹妹就此了断,一别两宽,各觅佳缘,而你们之间的事情……”
“宋某对天起誓,必三缄其口,余生不对外吐露半分,如有违之,必屡试不第,仕途惨淡,不得善终。”
对一个以出仕为目标读书人来说,这个誓言可谓至毒。
“如此便好。六妹妹,七妹妹,我们走。”
张月盈带着张月清、张月萍转身便走。一边走着,张月清还恋恋不舍地回望,直到拐过一道琉璃照壁,她才克制不住情绪,埋在张月萍肩膀上嘤嘤哭泣了起来。
张月萍柔声安慰着她,衣襟都被泪水沾湿了半寸,求救似地望着张月盈。
既然管了,那便管到底吧。张月盈长嘘了口气,眼神示意鹧鸪先带她们两个去梳洗一番,等心境平复后再送她们回长兴伯府的席位,莫要叫人瞧出蛛丝马迹。
鹧鸪应了。
大长公主的这座别院修得粗犷却又精致,马场旁边的建筑是巍峨高耸的北地风格,过了一道月华门,便是南派园林,飞檐飘逸,楹联题刻无数,层台累榭。
张月盈带着杜鹃穿过一片小树林,跨过小溪上的石拱桥,走在一条细石子路上。一阵微风把清幽回甘的菊花香吹进了她们鼻腔,旁边的楼榭四周遍植金菊,细碎的花瓣落了满地。
楼榭前的匾额上刻了“观菊楼”三字,笔力遒劲,想来这便是老娄将军当年的书斋,因满园金菊在京城小有名气。
观菊楼门前的屋檐下挂了一只蓝羽灰嘴的玄凤鹦鹉,冯思意正拿着一根狗尾巴草逗鸟。仔细算来自从徐府寿宴后,张月盈仅收到了冯思意送来的一封道歉信,现在倒是头一次私下见面。
张月盈踏上石阶,鹦鹉一瞧见她,便“嘎”地从鸟架上蹦了下来,因为被细金链子拴着腿,只能扑哧了两下翅膀,又飞回架子上,在上面跳了两跳,抻着脖颈叫了起来:“美人!美人!”
张月盈被鹦鹉这么一夸,咯咯笑了起来,指着它道:“真是个聪明嘴甜的家伙,不知道凭此骗了多少谷子吃。”
“阿盈。”冯思意迟疑了片刻,才出言搭话。
那日后离开徐府后不久,姐姐指使丫鬟告发冯堂叔一家的事遍传得满京城都是,无论是否有意,毁了她外祖母寿宴这事确实属实。就算姐姐被爹爹罚在祠堂跪了一夜,又主动上徐府负荆请罪,自己还是没脸见阿盈,毕竟姐姐的帖子是自己亲口向她讨来的,自己同样有责任。
张月盈探出一根手指挑逗着鹦鹉,“怎么了?”
“对不起。”费了好大的劲,冯思意才把这三个字从喉咙里挤出来,“我们家弄砸了你外祖母的寿宴。”
张月盈偏头睨了睨她,说:“你姐姐已经道过歉了,情有可原,我外祖母没说什么,我自然也无二话。还有冯大姑娘同我说过你对那些事情一无所知,我又怎么会迁怒你这个朋友?”
冯思意有些窘迫,两耳发烧,两根大拇指互相摩搓,换了个话题,“听说甜水巷那边生意不错,日进斗金。”
张月盈笑笑:“哪有那么夸张?不过这五六天赚了八九百两银子还是有的,等年末清账了再给你分红。”
“我总算不是府里只出不进的那个了。”冯思意暗赞自己的投资眼光,这么一桩生意,就现在她都能分到差不多两百多两银子,简直是扬眉吐气。
“别想着躺着数钱啊,我回头叫掌柜把账本送你那去,你来盘盘。”张月盈道。
冯思意说:“那你得挑我姐姐不在家的时候送来。”
不然一定压着她一定要在什么时候之前把账目理出来,那可就太糟了。
“谁清楚你姐姐什么时候出门,撞上你就认命吧。”张月盈唇角挽了个笑,然后,两个人凑在一块儿教鹦鹉念起了诗。
“不是——花中——偏爱菊。”张月盈教了好几遍,鹦鹉却完全不理她,气得她收了手里的谷子。没了口粮的鹦鹉张口便叫唤了另一句诗:“黑云压城城欲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