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宫中便传出皇帝痰迷心窍的消息。
第105章 仙丹自己到底是犯了什么浑,才把这个……
冷月高挂天边,京城再飘起了一场细雪,轻纱般笼罩着巍峨的宫城。
福宁殿内,长长的明黄纱帐垂落,半人高的龙首鎏金香炉里升起阵阵青烟。纱帐外七八位太医待命,宫人内侍更是跪了一地,人人噤声不语,埋头盯着墨玉地板,丝毫不敢交头接耳。
皇帝死气沉沉地躺在帐内的紫檀拨步床上,只有两只眼睛勉强能动,谭清淮细细把脉片刻,终于起身退至一旁。
“谭太医,陛下如何?”许宜年连忙问道。
谭清淮摇了摇头。
见此,许宜年掩唇低呼,语气焦急:“这可怎么办才好?”
谭清淮道:“充媛娘娘莫慌,微臣从前给陛下配的药丸可还有?”
“有的,有的。”
许宜年俯身蹲下,熟练摸到拨步床床头的小抽屉,取出一个药瓶,倒出几枚黄豆粒大小的药丸,抬手递到皇帝嘴边:“陛下,该服药了。”
皇帝微微抬眼,眼神有些涣散,嘴唇紧闭,溢出“呜呜呜”的声音。
伺候皇帝已久,许宜年自然瞧出了他的意思,温柔问道:“陛下可是要用太平观的仙师们送来的仙丹?”
皇帝猛地眨了下眼睛。
许宜年作势便要吩咐人去取。
“且慢!”谭清淮厉声呵止,扑通一声跪下,劝谏皇帝道,“太平观所奉之饵药,于陛下此时的身体无益,微臣还请殿下三思啊!”
皇帝闻言不悦,眸中射出阵阵寒光。
他们这些太医懂什么?太平观仙师的师傅可是白日飞升了的大罗金仙,那些仙
丹素日服下,便让他龙马精神。若不是身子不听使唤,他定然要亲自将这些不知所谓的太医扇一顿。
“还请陛下听微臣一言!”谭清淮言辞恳切继续劝谏。
许宜年则看出皇帝的耐心快要消耗光了,眼珠子一转,指着他厉声呵斥:“谭太医,陛下为君,你乃臣。你如此行事,究竟你是君还是陛下是君?”
这话说得严重,谭清淮立马伏拜在地:“微臣不敢逾矩,只是陛下的龙体……”
许宜年见他还欲继续谏言,掷出一枚茶盖打歪了谭清淮的幞头,当即喝道:“谭太医,还不滚出殿去!”
“微臣遵命。”谭太医双手扶着官帽,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候在纱帐外的太医见他这般狼狈模样,不免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若陛下当真有什么差池,他们这些人不被送去陪葬都算好的了。
宫人取来了一个名贵的金丝楠木药匣,许宜年小心地从中拿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黝黑丸子,黑丸在她掌心微微滚动,泛着馥郁的芳香。
见到太平观进献的仙丹,皇帝的表情总算没有之前那般狰狞,对许宜年淡淡地眨了下眼。
“臣妾这就服侍陛下服用仙丹。”许宜年抬手,便有宫人端来一杯温水。她轻轻将仙丹送入皇帝的口中,而后灌了皇帝整整一杯水。
皇帝被呛得猛咳嗽了几下,死死盯着许宜年,见她手忙脚乱地为自己擦拭着嘴边的水渍,眼里满满都是关切,心想长着那么相似的一张脸,充媛与那人还是不一样的,永远都不会……
突然,皇帝的喉咙传来如被刀片割碎的剧痛,一口腥甜涌入,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唇舌,嘴唇剧烈嗡动间喷出了一口殷红的鲜血。
许宜年被吓得跌坐在地,芙蓉玉面上布满血点,一滴一滴滑落,托曳出骇人的红痕。
跪在纱帐外的几位太医左眼皮一跳,顿感不妙。下一刻,垂拱殿内充斥着许宜年尖锐的叫喊声:
“快来人!太医!陛下……陛下吐血了!”
最坏的情况果真出现了,太医们来不及多想,猛地冲至榻边,便见床帐、被褥、皇帝的寝衣上皆是喷溅的斑斑血迹,皇帝嘴唇青紫,嘴角渗血,两眼翻白,情况俨然十分危急。
接连几位太医诊脉看过,皆眉峰紧蹙,不敢言语。年纪稍长的那位头发已花白了大半,手脚颤抖,被宫人搀住了才堪堪没有倒下。
这可怎么办才好?陛下这分明是中毒的模样,且来势凶猛,真是天要亡他们啊!
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崇源领着谭清淮急急入内。
几位太医瞧见他,眸光如同见着了救星般骤然亮了起来,却又在下一瞬黯淡湮灭。
谭清淮医术虽厉害,但终究年纪太轻,还是得了许充媛举荐才能侍奉帝侧。如今不知陛下所中是何毒物,且病情进展迅猛,他如何能有法子?
虽这么想着,他们还是自动给谭清淮留出了一道口子。
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死马当活马医,若不试试,所有人都得完蛋。
谭清淮眉目沉静,镇定自若地探过皇帝鼻吸,切过脉搏,吩咐道:“取金针来。”
皇帝如今危在旦夕,崇源顾不得自个儿总管的身份,亲自给谭清淮递针。一连二十余根金针下去,皇帝的脑袋几乎被扎成了刺猬。
约莫过了大半柱香,金针归位,谭清淮抬手揩去额前豆大的汗珠,对许宜年道:“还请充媛娘娘喂陛下服用之前的药丸,以清水送服,药量是平常的五倍。”
“好,都依谭太医。”许宜年答应下来,一股脑倒出十颗药碗,塞入皇帝嘴中。她正要伸手接过水杯,崇源端着杯盏上前:“充媛娘娘,还是老奴来服侍陛下吧。”
“有劳崇源总管。”许宜年默默往旁边移了一点儿。
崇源用瓷勺一勺一勺地喂完了一整杯温水。
头发半百的那位太医探过皇帝脉搏,脉搏稳健有力,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的项上人头保住了。他握住谭清淮的手臂,用只有他们两个听得到的声音说:“小谭,这回多谢你了。日后若有事,只管来寻我。”
“为陛下治病乃臣子本分,冯老您言重了。”谭清淮客气道。
其余的几位太医亦依次拍了下谭清淮肩膀,表明他们记住了这次的情,日后必会还恩。
殿内人还未沉浸于劫后余生的庆幸不久,殿外便传来了喧哗吵嚷声。
原是黄淑妃与皇甫德妃皆收到了皇帝患疾的消息急急赶来,却不巧在垂拱殿门口狭路相逢,开始了惯例般的口舌过招,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
黄淑妃道:“德妃姐姐也来了?我还当你整日呆在阁中不是为楚王和你那要被流放的哥哥操心,就是琢磨着许多见不得人的事呢?”
皇甫德妃看了看自己染得丹红的甲蔻,开口回嘴:“本宫比不得淑妃妹妹,先是自己病了,紧接着又是儿媳,焉知不是漱明阁风水不好,不知下一个又该轮到谁了?”
“哦,对了。”皇甫德妃继续添了一把火,“圣寿将至,陛下前日来本宫阁中探望,已允诺了届时放我儿出来,我兄长亦可得到大赦。淑妃妹妹得空还是多提点提点成王,就是去了翰林院修书也得修出些名堂,别连襄王都比不了。”
黄淑妃咬牙切齿:“那样赞他,你可别忘了咱们都做过什么,如果他……”
她们全部都吃不了兜着走。
“淑妃娘娘,德妃娘娘,请进吧。”她们二人待要继续斗嘴,寝殿的门轰然打开,崇源正候在里面。
二人不得不连袂步入殿内,所过之处,宫人内侍皆躬身行礼。
“臣妾见过淑妃娘娘、德妃娘娘。”许宜年屈膝福礼。
黄淑妃扫了她一眼,每次见到这张面容都会勾起自己那些伏低做小的回忆。这个许充媛刚被太后弄进宫的时候,自己也试图找过她麻烦,却被陛下知晓斥责了一通。
仔细想过一番,陛下昏迷不醒,如今也该是时候讨回来了,也借此打压打压千秋宫那边太后的气焰。
“许充媛,你可知罪?”黄淑妃冷冷道。
“臣妾不知。”
“陛下如今卧床定是你侍奉不利之故,我与德妃统管后宫自然要过问。你说是吧,德妃姐姐?”
在打压许宜年这事上,皇甫德妃和黄淑妃难得一致。
一个俏似叶皇后的替身她们并不害怕,而是担心容貌相像但脾性更温顺的许宜年会勾起皇帝对叶皇后的旧情。
不,其实已经勾起了。
不然许宜人的位分怎么会更坐火箭一般升得如此快,她父亲又是怎么坐上宁武伯的位置。
“臣妾确一直跟随于陛下身侧,但娘娘所言之罪,臣妾不认。”许宜年不卑不亢,直视黄淑妃,脊背挺得笔直。
恍惚间,黄淑妃甚至幻视了当年的叶皇后。
拨步床上的皇帝手指微微动了动,双目睁开,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黄淑妃一掌朝着许宜年拍了下去,许宜年躲也不躲,巴掌径直落在了她的右脸。
“陛下,您可要为臣妾作主啊!”
发觉皇帝苏醒,许宜年身上的气质陡然变化,玉手捧着脸颊,扑到龙榻前,嘤嘤哭诉起来:“淑妃姐姐和德妃姐姐她们一来,就不由分说地要治臣妾的罪。可臣妾是陛下您的后妃,就算是有罪,也该交由您来定。臣妾对陛下之心,天地可鉴。若是陛下,就算是定了臣妾死罪,臣妾亦甘之若饴。”
黄淑妃看着哭天喊地的许宜年,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怔愣在了当场。
自己到底是犯了什么浑,才把这个娇滴滴的哭包看做叶皇后的?
许宜年伏在皇帝榻前,哭得梨花带雨,眼圈通红。
一个年华正好的美人对他露出这般全然敬服、信任的目光,皇帝很难不为之动容。
他伸出干枯的手用力摩挲了许宜年的眼下,“充媛放心,朕绝不会令你受委屈。”
第106章 风波起京城,我回来了。
“咳咳——”
皇帝猛然咳嗽了几声,缓过来便见许宜年忧心忡忡望着自己,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淑妃,德妃。”
黄淑妃和皇甫德妃均将皇帝的态度变化看在眼里,皇帝甫一开口,她们便感到了不妙。
头一个被点名的黄淑妃率先缓步上前道:“臣妾忽闻陛下身体有恙,担心得垂泪不已,此来便是……特意来侍奉陛下。”
黄淑妃一边落泪陈情,一边用丝绢擦拭着眼下的泪,含情脉脉地看着皇帝。
然而,黄淑妃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她已是年逾四十、快要五十的人了,不复昔年美貌,
被明亮的烛光一照,眼角细纹横生,早年生子时遗下的褐斑透过厚厚妆粉,遮掩不住。她露出这般神情,与旁边娇嫩不知多少倍的许宜年一比,实在是被降维打击了。
不过,看在多年情分上,皇帝并未奚落黄淑妃,只是越过她询问皇甫德妃:“德妃你可也是这样的想法?”
皇甫德妃察觉到皇帝态度的微妙之处,并未避重就轻:“臣妾等承蒙陛下天恩,方能有如今。然臣妾身为协理后宫之人,今日未究细则,便是非不分贸然降罪许充媛。故臣妾特此请罪,请陛下降罪。”
直接了当地承认错误,反倒让皇帝的气消了大半,可刚刚答应了许宜年,还是要表示一二。
“淑妃和德妃便各抄写一遍《道德经》,送到宫观中为国祈福。”
到了四妃这个级别,抄写经书俱是由身边的宫人代笔,这处置只能说比没有强些。
皇帝握住许宜年的手,道:“至于充媛,这些日子照顾朕颇为辛劳,不过你刚升了位分没多久,也不好再升品。这样,九品之首的昭仪之位尚且空缺,你便先挪到昭仪的位置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