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二哥瞪着顺子不说话。
“我、我真忘了。”顺子尴尬地笑着,用筷子在彻底空了的饭盆里扒拉了扒拉,反将一军,“你也是,也不拦着我点,我一吃就什么都忘了。”
黑二哥虽然有点郁闷,但也不欲和顺子计较,他不过就是被顺子的吃相弄馋了,想尝个味道而已,明天来买一份尝尝也是一样,犯不上生气,便道:“算了算了,两个菜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赶紧吃,吃完了咱们回庄上干活。”
“行。”没饭吃的顺子只得坐在小溪边,像刚刚黑二哥眼巴巴看他炫饭那样,看着黑二哥炫饭。
这叫什么?
这叫风水轮流转。
便见黑二哥调整了一下坐姿,拿好了筷子,又调整了一下饭盆的方向,用肩上的麻布巾擦了擦脸和手,这才准备吃饭。
他全程慢吞吞的,动作缓和细致,与他彪悍的黑壮汉形象大相径庭,颇像个有强迫症的小姑娘。
小姑娘性子的黑二哥吃起饭来也很秀气,他先是夹了一筷子清炒丝瓜,放在嘴里慢慢地嚼,丝瓜爽滑清甜,味道很清淡,有一点淡淡的蒜香,吃完令人觉得很舒适,黑二哥比较满意,说了句:“素菜炒得不错,挺有味的。”
顺子闻言一笑,催促道:“你吃吃那肉菜,鱼香肉丝!”
黑二哥点点头,不慌不忙地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
这鱼香肉丝也不知是用什么酱料炒的,红亮红亮的,颜色十分浓郁。肉丝挂了浆,与木耳丝、胡萝卜丝、青椒丝一样细长,匀称,足见掌勺者刀功了得。
迫不及待送入口中,入口便是一股咸辣酸甜的味道,丰富多变,令人难以抗拒,每一丝肉都融入了鱼香的鲜美滋味,每一样蔬菜都汇聚了豆瓣酱的鲜红油润,香辣回甜,吃起来别提多带劲了。
黑二哥黝黑的面庞上情不自禁露出一抹笑容,把馒头放到饭盆里,一口菜,一口馒头的吃起来。
他细嚼慢咽,用心而专注地体会美食带来的愉悦,越吃笑容越深。馒头虽不如米饭拌菜吃的爽畅,却足够吸汤,又暄又软,蒸的白白胖胖的大馒头往菜汤里一泡,瞬间就染上了火辣诱人的颜色,再往嘴巴里一塞,感受浓稠的汤汁混合着麦香一起在嘴巴里融化了的感觉,那种满足感与饱腹感该怎么形容呢?啧,就是爽翻了好吗!
比拳头还大的馒头,黑二哥几下就快吃完了,菜也没剩多少,眼看着美食就要一扫而空,黑二哥的进食速度再次放缓下来,一筷子一筷子夹着菜,一小口一小口吃着馒头,斯文又享受。
却不知此举大大刺激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的顺子。
他万万没想到,黑二哥平日里看着风风火火,干脆麻利的,吃饭时居然是这个模样。若是吃庄子里那些没滋没味的饭就算了,那玩意难吃的,任谁也吃不出个好来,可他现在吃的可是美味无穷的盒饭啊,这么磨蹭来磨蹭去的,就不怕把别人馋死吗?
尤其当他看着黑二哥用筷子夹住馒头,蘸一蘸菜汤,等菜汤一点点上升,将馒头染成油红浓润的样子后滚上些许鱼香肉丝一起送入口中,细嚼慢咽时,这个馋虫闹的啊,简直要在他肚子里打起来啦,仿佛他刚刚什么都没吃过一样,哭天抢地,撒泼打滚,要掀翻了他的五脏庙。
馋。
确实馋。
他干嘛吃那么快呢?慢一点不好么?
顺子悔不当初,馋得要命,却又不好意思去抢黑二哥的饭菜,便抓起一把石头,装模作样地打起水漂来。
然而他的心思根本不在手里的石头上,几个水漂打下去,毫无水花,甚至有一颗砸在了同样坐在溪水边吃饭的工友身上,惹得对方捂着后脑勺回过头来瞪他:“谁拿石头打我?不想活了?”
顺子吓得直缩脖子,忙举手示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打水漂,不小心打到了你!”
抬眼一瞧对方吃的是整份的鱼香肉丝,配的是白花花的大米饭,也就是鱼香肉丝盖饭,登时馋得舌下生津,口水横流,目光板硬地问道:“小哥儿,你吃的是鱼香肉丝吗?”
“是呀!咋了?”小哥儿没好气地说。
顺子用力吞了一大口口水:“那鱼香肉丝好吃吗?”
小哥儿继续瞪他:“你啥意思啊?”
顺子眼里全是鲜亮明快的鱼香肉丝,一时顾不上许多,口随心道:“看着真香啊,早知道我也买一份了。”
被石头砸了一下,原本有些恼怒的长工立刻笑逐颜开:“嘿嘿,你没买到啊!”他当着顺子的面扒拉了一大口,抬手一抹蹭在嘴角的酱料,一脸得意地道,“好吃!哎呀真好吃!我继续吃去了。你看准点打水漂,再打到我,我要和你算账。”
说完转过脸,继续干饭去了。
顺子眼巴巴的看着,心里那个难受,扭脸一瞧俏姑娘绣花似得慢条斯理吃着饭菜的黑二哥,更馋了。
他不仅馋,还生气,暗暗腹诽黑二哥此举简直是占着鸡窝不下蛋,那么好吃的饭菜都被你买到了,你倒是赶紧吃啊,一个劲磨磨蹭蹭,细嚼慢咽的干什么!
便忍不住伸出手,试图去抢黑二哥的饭盆和筷子:“二哥,二哥,你是不是吃不了啊?来,我帮你!”
黑二哥正沉迷于鱼香肉丝的美妙滋味里,冷不丁看到一双手伸了过来,很是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后虎躯一震,拦开顺子的手道:“不用不用,我能吃了,很能吃了。”
“那、那就给我尝一尝,咱们不是说好一起吃的吗?”
顺子不甘心,死皮赖脸地又馋了上去,黑二哥见状直接站了起来:“使不得使不得!顺子,你别这样!”
“二哥,二哥你就让我吃一口,就一口!”
“一口也也不行!咱们做人要讲诚信,你既不给我留,我也不许你尝,你若实在馋得慌,明天再买吧!”
说完,一口气将为数不多的鱼香肉丝并一小块馒头一并送进了嘴里,又在小顺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将清炒丝瓜也吃完了,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嗝~”
吃惯了庄子上的清汤寡水,习惯了饭摊上的索然无味,冷不丁吃到如此美味的一餐,黑二哥当真有些恍惚,隐隐觉得这些年在庄子上做活的日子真是苦了自己。
真好吃啊。
卖饭的姑娘也好看。
明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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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渐升到正空,晒得云彩都飘远了,坐在溪水边吃饭的长工将饭盆洗净,精神抖擞地回到各家庄子上。
忙了整整一上午的乔檀和小甜疲惫又开心,两人一起把摊子收了,推着把子车慢悠悠往家走,沿途路过几个在庄子外卖农货的农工时还买了些豆子、蔬菜,又挑了些新鲜的笋子和雪里红装上车,准备带回家腌酸笋和酸菜。
秋日的燥热来的快去的也快,午时一过,天气便又凉了下来,走在丰收的田野里,心情那叫一个舒畅。乔檀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小甜也跟着摇头晃脑起来,晃着晃着说自己看见了田员外的庄子里养着好几只大白鹅,那大白鹅雄赳赳气昂昂的,看起来比村正家里养的大公鸡还威风。
提起鹅,乔檀不免又想到了卤鹅、焖鹅、铁锅炖大鹅、啤酒醉烧鹅。但田员外的庄子她是万万不愿去的,不为别的,只因田员外的庄子和乔家的庄子是挨着的,她可不想和乔家庄子里的人遇上,省得触她霉头。
到家后匆匆洗了把脸,从笸箩里拿了块红枣发糕吃了,填饱了肚子后开始腌酸笋和雪里红。
酸笋的原料是常见的四季笋,去掉外皮,留下中心的位置切成小细条,用盐水浸泡,之后放在密封的罐子里保存放好。至多一个月就可以吃了,直接吃,和小米辣拌着吃都可以,或者炒个红油,再配上木耳丝、油炸花生米、炸豆皮、卤鸭脚猪脚、煮一碗米粉,如此便能组成一碗令无数食客趋之若鹜的小吃——红油螺蛳粉!
第39章 小笼包子,酸辣汤
雪里红的制作方法更为简单, 与腌酸笋大差不差,乔檀很快就做好了,并暗暗决定等雪里红腌好了先做它一大盆酸菜鱼给自己和两个孩子过过瘾。忙乎完两样腌菜后, 低头一瞧发现菜筐里多了好些熟透的西红柿, 心想定是张四叔放进来的,灵机一动, 又开始做番茄酱。
番茄洗干净改十字花刀, 放到开水中烫一下, 把皮剥了, 去蒂, 捣成糊,放在锅里慢慢熬,熬开后加上些冰糖, 冰糖融化后再放一勺盐, 不停的搅拌翻拌, 最后加一勺白醋, 熬到番茄汁浓稠即可。
家里没有趁手的罐子,乔檀只得将做好的番茄酱倒入平常人家用来腌菜的小陶罐中, 盖上陶土盖, 放在阴凉地里。
如此,乔檀便有了黄豆酱、豆瓣酱、番茄酱和葡萄酒, 过几天还会有酸笋和雪里红吃, 有了这些酱和腌菜, 就不怕懒得下厨做大餐的时候没东西解馋啦!
等冬天大白菜下来了, 辣白菜也得腌上,还有酸甜口的脆萝卜,腌黄瓜, 腌豆角,腌芥菜,以及洋姜宝塔菜什么的,到时候随便煮点手擀面,包点包子饺子,就着腌菜吃就很香!
傍晚,乔樱乔松放学回家,胡乱对付了一顿午饭的乔檀精神大作,蒸了一笼屉猪肉大葱小笼包,又做了一锅酸辣汤,一家三口热热闹闹地围坐在热气腾腾的八仙桌上吃饭。
小笼包个个十八个褶,像一朵开展了的向日葵,皮薄馅大,托在掌心里沉甸甸,很是有点分量。
小心翼翼吹去热气,趁包子不备,一口狠狠咬下去,霎那间,口腔里充满了小笼包的香气,那汤汁顺着包子皮就流了下去,弄得满手都是。
赶紧吃!赶紧吃呀!
鲜嫩多汁,软面透油,包子皮明明那么松软,包子陷却格外紧实,吃起来别提多香啦!
姊妹三人你一个我一个地往嘴里塞,并时不时蘸一蘸加了白芝麻的油泼辣子或酸上天的老陈醋,这不蘸还好,蘸了之后简直是越吃越想香,想停都停不下来啊!
油泼辣子往小笼包子上一蘸,包子皮和馅料立马镀上了一层火辣辣,红扑扑的辣椒油,颜色又红又深,被雪白的包子皮衬得格外亮眼。带着辣味的小笼包吃得就是一个过瘾,辣够了再吃个蘸了老陈醋的,酸味一刺激口腔,口水横流,胃口随之大开,两口便吞下一个包子!
直至撑得胃里实在放不下,姊妹三人才端起碗,喝起酸辣汤来,溜溜缝。
酸辣汤,汤如其名,酸中透着一点点辣,辣里带着一点点酸。浅红的颜色是因西红柿炒出了沙,稠滑的口感则源自于淀粉,汤里的西红柿块,木耳丝、鸡蛋絮、香菜段都软软的,一吸溜就吸溜进嘴巴里了,香香滑滑还带着些许胡椒粉的辛呛,喝的胃里舒畅,浑身暖融融的直教人犯懒。
吃饱喝足,将今日挣到的钱数一数,记上账,往钱罐里一放,洗漱睡觉。
第二天照样去庄子上出摊,还没达到摊位呢,便看见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两个长工站在昨个儿出摊的位置前排队。
乔檀盯着那二人愣了愣,毕竟,她今日想换个出摊位置的。
倒不是她和这些长工打游击战,实在是来庄子上摆摊做生意的人太多,什么卖面的,卖饼的,卖包子的,卖稀粥馄饨的,但凡有个扁担加竹筐,就能来庄子里摆成摊子。她们昨天便是和一家卖烤馍的夫妇做了邻居,他们用的是黄土搭的烤窑,那家伙烟熏火燎的,没给她和小甜熏瞎了,可偏偏有回头客找上了她们,若刺客撂挑子走了,是不是有点伤人心?
便硬着头皮回到了原来位置,又和卖烤馍的夫妻做了邻居。
小甜多少有点想哭,默默将把子车停稳,系上围裙苦笑道:“你们这么早就来了啊。”
翘首以盼,殷殷期待,望眼欲穿了许久许久的顺子和黑二哥齐齐点头:“嗯呢!”
顺子:“我见你们俩推着把子车绕了个圈,是找不着出摊的位置,迷路了吗?”
此话说的,着实令乔檀和小甜无语了一番。
“没有,我们……”小甜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小夫妻,到底没将真实原因说出来,只道,“我们就是想拐一下。”
迟迟跟两个姑娘搭不上话,把自己憋得够呛的黑二哥机智地抓住一个切入点:“你们是不是以为摊位被别人占了,想换个地方啊?”
他悄悄瞟了眼动作麻利,飞快收拾着把子车的乔檀,憨道:“我们在这一片都是混熟了的,要不,我们每天帮你们占摊子?这样就不怕被别人抢了。”
小甜听了便去看乔檀,毕竟,她们曾经被人占过摊位,确实可能再遇上这个问题,然乔檀却是一副无所谓,似是经历过大风大浪,无比镇定的样子:“没事,不用的。我们本来就是一个移动摊位,今天在这里,明天去那里,总归就是在这方圆五十里的地界上,差不了多少的。”
说着将积聚着热气的木桶盖打开,用木铲搅翻了一下菜,问道:“两位今天吃什么呀?”
顺子一听,一双眼睛立刻朝把子车看了过去,这一看,直接把顺子看愣了,他惊喜地发现乔檀更新了菜品,辣椒炒肉和清炒丝瓜都不见了,转而换上了菜花和看不出是什么菜的一样菜,好在他想了一晚上的鱼香肉丝还在,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小木通里,等待着他前来品尝。
顺子忍不住搓了搓手,觉得好饿好饿,忙与饭搭子黑二哥商量:“二哥,你买什么菜?咱俩分开买。”
他苍蝇似得一个劲搓手,手皮都快搓掉了也没等来黑二哥的回话,伸头一瞧,得,这家伙居然盯着人家姑娘瞧呐!
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么色香味俱全的菜摆在他面前他不看,竟去看姑娘,心不在焉的,还能不能好好做饭搭子了!
便跳起来踹了黑二哥一脚:“你看人家姑娘干什么?看菜!”
被抓了个现行,暴露偷瞄行径的黑二哥脸瞬间红了,瞪了顺子一眼又不敢发作,只得强装镇定地道:“我看着呢!我一直看着呢!你催什么催!“
便匆忙将把子车上的四样菜扫了一遍,指着一道放着红绿辣椒和韭菜段,混合着鸡心、鸡肝、鸡肠、鸡胗的菜肴,道:“今日的烧茄子似乎与昨日不同!”
将炒勺握了许久的乔檀干笑一声没说话,等着给他们两个打饭的小甜也哭笑不得地抿了抿唇角,期盼着早些和鱼香肉丝会面的顺子则十分愤怒,又跳起来给了黑二哥一脚:“二哥!你是不把镰刀轮脑袋上,把自己砍傻了?这显然是两个不同的菜啊!”
黑二哥被顺子踹的懵了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瞬间更红了。
“哦哦,是是,是两样不同的菜。”他疯狂地给自己找补,“我还以为日日都是那四样菜呢,所以才犯了迷糊,说了那样的糊涂话,姑娘别笑我。”
他越解释越紧张,活像只勿入了天鹅湖的鹌鹑,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小甜忍了又忍到底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顺子被小甜爽朗的笑声所感染,也跟着嘿嘿嘿笑起来,气得黑二哥头顶冒烟,好在乔檀是个厚道人,及时发声替黑二哥化解尴尬:“大哥不常来我家摊子上吃饭吧?常来的话就会知道,我家每天都会换一到两样菜的,今日的荤菜是鱼香肉丝和爆炒鸡杂,素菜是红烧茄子和炒菜花,到了明日,又会把鱼香肉丝和红烧茄子换下来,如此轮替。”
黑二哥这下听懂了,连连点头,不断称赞:“明白了这样一来此,我们这些长工每日都能吃到新菜式,吃得才不絮烦。”
乔檀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闻得乔檀回话,黑二哥高兴得跟什么似得,还想和她再说上几句,顺子不满地道:“你会不会说话!什么絮烦?哪里絮烦?怎么可能絮烦?我告诉你,我就是天天吃顿顿吃两位姑娘的菜,也不会腻,只恨自己钱不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