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员外小眼撑开一道缝,上上下下地将朱庄头那么一扫:“你少在这阴阳怪气。风?能是什么风?前天夜里刮得大狂风!我那庄子离你这儿这么近,你屁放大点声我都能听见,这有人吵起来了我能不知道吗?”
朱庄头被田员外训得脸都青了,气得鼻孔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却不怎么敢回嘴,毕竟前几日才和对方干了一架,最后以自己的惨败而告终。
吵不过就不吵。朱庄头一向能屈能伸,便陪着笑脸对田员外道:“打扰到田员外了,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这里遇到点小麻烦,马上就解决好了。”
田员外一脸嫌弃地瞥了朱庄头一眼,张嘴打了个哈欠:“正犯困呢,就听见这边有人吵吵嚷嚷,我说朱贤,你是你家老爷专门派来克我的是不是?前些天放几只猫来惹我生气,今又折腾出了什么?”
朱庄头不说话,只下意识地看了眼还不肯走人的乔檀。
田员外眉毛一挑顺着朱庄头的眼神看了过去,却见人群中站着两个漂漂亮亮的姑娘,个子高些的那个尤为出挑,白净秀气,清新可人,看着柔柔弱弱的,很有点江南女子的风貌。
田员外瞧着她,隐约想起了那么一位熟人,认真回忆了一番后恍然大悟:“哎呦,这不是姜瑶的大女儿吗?之前养在庄子上的那个!都长这么大啦?”
说着一屁股把朱庄头挤到边上,站在乔檀面前反复打量着她:“真是长大了哈!瞧着和你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点也不像你那个混账爹,真好!”
见田员外对着乔忠破口大骂,且对她异常亲热,似乎还对原主的娘较为熟稔,乔檀立刻对这个圆滚滚的田员外好感倍增:“您认得我?”
她微笑着问道。
田员外肚子一挺,温声道:“当然认得啊!当年这庄子上的人苛待你们母子几个,还是我挺身而出,帮你们度过了几回难啊。可你娘是个死心眼的,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乔家的庄子里不肯走,说什么从一而终,不然……。”
田员外说着说着来了个急刹车,扫了眼旁边伸着脖子偷听的朱庄头众人,干咳了一声抬高声音:“那个……你娘和你弟弟妹妹怎样了?”
乔檀顿了顿,道:“我弟弟妹妹还好,我娘已经死了。”
“死了?”田员外怔了怔,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后长叹一口气,“真是作孽呀!”
说完猛地一扭头,指着朱庄头几个便骂:“之前她娘在的时候,你们呢就欺负他们娘几个,如今她娘都死了,她一个小姑娘出来讨生活,你们还欺负她,还要不要脸,是不是人?”
被当中骂得狗血淋头,朱庄头的脸色别提多难看了。原本排着队买饭,现在站成一排看热闹的长工们一听乔檀居然是乔员外的孩子,个个惊讶无比,尤其是顺子和黑二哥,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半天才消化了这个消息。
“她、她居然是乔家的小姐。”黑二哥呆愣愣地自言自语,口气中满是失落。
顺子则有些激动:“小檀姑娘竟然是乔员外的女儿?天啊,那我岂不是一直在吃东家亲手做的饭?这是什么天赐的大造化啊!”
正憋着一股子闷气没地方发泄的朱庄头听到顺子的话后立刻来了精神,他不屑地扫了乔檀一眼,哼道:“哼,外室女罢了,还以为自己是小姐不成?”
田员外一听这话就怒了:“你怎么说话的?外室之女也是你主子的子女,是你的主子,比你这贱奴身份高多了!”
朱庄头不服气地回怼:“外室是私生!未上族谱,也从未被老爷公开承认!被丢弃数年,老爷只怕早就忘了他们!还不及我们这些贱奴有脸面!”
“嘿!你这个混账东西!”
田员外越听越生气,八字胡都跟着一抖一抖的,便想揍那朱庄头一顿。乔檀见状忙从把子车后绕出来,走到田员外面前道:“田员外,多谢您仗义执言,我亦有些话想对他们说。”
“你说。”田员外瞪着朱庄头,“放心,我在这里,他不敢对你怎样。”
乔檀点点头,神色淡然地看着朱庄头道:“朱庄头,承教了。你在外面吵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吧,毕竟庄子上的事那么多,记账出货,卖粮收租,样样都需要你过手,可别弄错了。”
朱庄头听得一头雾水,问:“这些事和你有什么干系?你又不是我们庄子上的人,不必惦记庄上的事。”
“是和我没关系。”乔檀笑笑。“我只是提醒你一下。”
朱庄头瞧着乔檀脸上意味深长的笑意,忍不住皱了皱眉。
“姑娘,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到我庄上玩,不理这群混账!”站在乔檀身后给她撑腰的田员外催促。
乔檀转过身对田员外露出灿烂的笑容:“好呀田员外,我卖完了这些盒饭就来。”
看到乔檀面上的笑容,田员外也跟着笑起来,面颊上还挤出来一对圆润的酒窝。他招招手换来几名小厮,严肃下令:“你们给我看着,要是那边的人敢刁难这两个姑娘,就跟他们打!还有那盒饭,给我买一份回来。”
说完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走了。
几名体型魁梧,身强力壮的小厮牵着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黑狗保镖似得往乔檀和小甜身后一站,安全感瞬间拉满。
“看什么看?”小厮目光挑衅地盯着朱庄头等,“想打架?”
和田员外这边相比,朱庄头带来的人实在是不够看,便是牵着的的狗都比人家的大狼狗小上三圈,霎时间气势全无,又气又恼地挤出人群:“晦气!走!快走!”
乔檀和小甜相视一笑,继续卖盒饭。
除了几个生怕得罪了朱庄头的长工,几乎没有人离开队伍,大家听到了乔檀与乔家庄子的遭遇后格外同情她,买饭买的更积极了,还有鼓励她要坚强,为了弟弟妹妹努力活下去的。
乔檀哭笑不得,和顺子黑二哥等熟客随便聊了几句后便收好了把子车,由黑二哥带着去了田员外的庄子。
黑二哥全程那个开心啊,仿佛是带着乔檀上自己家里了,热情的给她做介绍,并着重展示了由他负责那一大片田地。乔檀和小甜饶有兴致地看着,边看边感慨有钱人的生活真他娘的太爽了。
乔檀也从庄子上随意的陈设和布局瞧出了田员外的豁达和随性,毕竟,听黑二哥的意思,人家田员外不止这一个庄子,名下产业更是遍布京城各地,只是这座庄子上的大鹅养的最好,最近又犯了馋,所以才暂住在这里。
田员外人到中年,除了钱多的花不完,没有任何烦恼,也没有任何追求,目前唯一的爱好就是杀鹅吃鹅,是个无情的大鹅杀手,另外对风水也有些研究,比如——
当乔檀惊讶地发现萝卜地里开着几株牡丹花的时候,黑二哥会解释,哦,这是老爷自己亲手栽种的,说是风水好。
再比如——
当小甜面露疑惑地指着和一大片桃树挤在一起的茄子时,黑二哥解释,哦,这也是老爷自己亲手栽种的,说是风水好。
再再比如——
当乔檀和小甜沉默地看着从砖缝里拔起而起香椿树时,黑二哥又解释,这依然是老爷自己亲手栽种的,说……说种着玩,看看香椿树会不会把砖块顶翻。
乔檀越看越沉默,心道张四叔就算是会种菜的,没想到一山还有一高,这位田员外一整个先天种菜圣体,超绝极品木灵根,不去修仙真是可惜了。
跟着黑二哥在庄子上转悠了一圈后,乔檀见到了在水塘边钓鱼的田员外。
一见乔檀来了,田员外立刻放下鱼竿,站起来迎接她:“小檀丫!你来啦!快,到这边坐!”
乔檀拉着小甜在田员外身边坐下,还没说话,田员外便道:“原来你就是那个让他们很荡漾的姑娘,真是没想到啊!”
乔檀整整衣裙坐好,不解:“荡漾?”
田员外嘿嘿两声,抬手指了指石桌上吃了一半的盒饭:“这盒饭,一直是你们在卖吧?”
乔檀自然认得桌上的盒饭是自己做的,当下点了点头:“是的。”
“那就对了!”田员外拍了下石桌,绘声绘色地给乔檀形容,“我这些个长工啊,之前干活半死不活,自打开始吃你卖的盒饭,是腰也不酸了背也不疼了,轮锄头都有劲了,一个个飘飘欲仙鬼迷日眼的,可不就是荡漾嘛!”
一旁的黑二哥唰地红了脸,乔檀则大大方方地道:“我有许多熟客都是田员外庄子上的,真是有缘啊。”
“对,有缘,有缘。”田员外笑嘻嘻地夸赞,“你做的菜我都尝啦,别说,你的手艺不错!食材虽然简单,味道烹调得却好,足见是用了心的。”
这话着实夸到乔檀心坎里去了,她垂下眼眸看了看石桌上的菜,发现田员外吃红烧鸡块吃得最多,鸡块几乎全没了,只剩下些土豆块青红椒什么的。木须肉和圆白菜粉条各吃了一少半,酸辣土豆丝则吃了大半盘,红枣花糕也吃了大半个。
虽然没有全吃光,但田员外的手下一样菜买了一整份,如此算下来,这一顿也吃了不少。
“田员外过奖了。”乔檀收回目光,笑着道,“都是些家常菜,随便做做,您不嫌粗陋就好。”
田员外摆摆手:“不粗陋,不粗陋,精致的很呐!我吃着很好。”他打量乔檀,颇为感慨地说,“哎呀,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呐。前些年,你还在庄子上的时侯,哪有这么机灵。木木呆呆的,长得还没有我这棵香椿树壮呢,活像根豆芽菜,如今竟成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了,容貌也越发像你母亲。”
乔檀没见过姜氏,自然不知姜氏的模样,但徐氏和田员外都说她像,大抵是真的像吧。
她转头看了看兴致勃勃听着他们聊天的小甜,道:“徐婶儿也说我长得像我娘,我自己倒是瞧不出。”
便听田员外叹了口气:“你母亲,真是可惜了。那姓乔的不是东西,白生了你这么个好闺女,还有那双龙凤胎儿女,这么大的福气给了他他都不要,生而不养,简直是作孽。”
乔檀配合着沉默了片刻,道:“我娘是个心实的,不然也不会过得这么苦。”
田员外哼了一声:“可不就是心实么,换个有心眼子活泛的,趁着没进他乔家的门早跑了。也不知道你娘看上了你爹什么,死心塌地的给他当外室,袁裕那么喜欢她,她就是不肯跟了袁裕”
“袁裕?”乔檀眨眨眼,飞快在脑海里搜寻了一番,却没能搜出这个名字。
“田员外,袁裕是谁啊?”
田员外端起小茶壶抿了一口,道:“啊,袁裕啊?他也是你们麓平村的人,爹是这五个村子里有名的木匠,你合该认识才对。”
“袁|木匠?”乔檀愣道。
“对,袁|木匠。”田员外道,“袁裕之前在我这个庄子上做庄头,里里外外是把好手,我也很喜欢他。后来,他看上了你娘,想带着你娘远走高飞,你娘偏是不肯。偏生他那个爹也瞧不上你娘给人当外室的身份,且又生育过了,便一直阻挠,袁裕不从,跟他爹闹了又闹,最后还是你娘劝动了他,袁裕一死心,这才娶了个家里看上的姑娘,如今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
乔檀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万万没想到姜瑶和袁|木匠家里还有这么一段过往,联想到袁|木匠最初对她的冷淡态度,瞬间有些醍醐灌顶的感觉。
大概也是出于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缘由,才亲手给她做了一辆谋生的把子车吧。
“我还真不知道这些事。”乔檀有些尴尬地攥住了手指,道,“袁|木匠一家一向很照顾我的。”
“哦?是吗?”田员外皱了皱眉毛,“唉,这事就算他们两个没缘分。不过,听说你娘在镇上还有个相好的,是个什么秀才?”
秀才。
这个人,乔檀倒是知道,但她不愿多说,便局促地道:“我娘的事,我也不太清楚。”
见乔檀面有赧色,爱打听八卦的田员外立刻将这个话题揭了过去:“嗐,是我不对,你当年才多大,能知道什么。”
“行了,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了,你在我这庄子里转一转,玩一玩,想要什么就拿,不必跟我客气。傍晚留在我这里吃饭,把你弟弟妹妹也接过来,咱们炖鹅吃。”
“炖鹅?”乔檀微讶。
一提到炖鹅,田员外瞬间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对乔檀道:“对,炖鹅!我养了好多好多鹅,有一只我瞧着最近掉毛掉的有点严重,怎么也养不好了,干脆吃了它,一了百了。”
田员外话音刚落,几只肥嘟嘟的大鹅一摇一摆地撵着大黑狗走了过来,在经过田员外时加快脚步,扇动着翅膀跑走了。
小甜望着那几只肥美雪白的大鹅,眼睛都直了:“这么可爱的大鹅,吃了多可惜啊。”她倏地看向乔檀,“檀儿姐,你会炖鹅吗?”
其语气变化之快,很是令乔檀蒙了一蒙:“会。”她忍着笑意问小甜,“想你想吃炖大鹅是不是?”
小甜小鸡啄米似得点头。
小甜想吃,她也想吃,乔檀主动请缨:“田员外,你要是信得过我,这大鹅就交给我来做。”
“信得过!当然信得过!”田员外兴奋道,“那你去选!选中哪个我让他们杀哪个。”
乔檀笑着点点头:“好。”
选鹅的过程那叫一个鸡飞狗跳。
乔檀视力不错,然她盯着田员外养的鹅看了好久,硬是没找到那只掉毛掉的很厉害的大鹅,最后还是金庄头帮她解决了这个麻烦,随便抓了一只薅掉了一些毛交给她,算是应付差事。
这无异于造假作弊,但碍于吃哪只都是吃,乔檀便也没说什么。结果这大鹅是个有脾气的,张开翅膀扑腾来扑腾去,最后还飞泥潭去了,又蹦又跳,溅了小甜一身泥,气得小甜哇哇大叫,揪着大鹅的脖子,硬生生把它拽到了厨房里。
厨房的大师傅杀鹅是杀惯了的,谈笑间,鹅毛灰飞烟灭,鹅血一放而空,鹅的五脏六腑也摘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大盆斩切成小块的鹅肉给乔檀处理。
乔檀当仁不让,围上了围裙。
围裙就是她的工作服,厨房就是她的战场。她戴着围裙在厨房里转了一圈,欣喜地发现田员外的厨房里应有尽有,别说各式各样的调味料了,便是酱都有好些,寻常的泡椒酱、排骨酱、甜辣酱有满满一大罐,味道独特一些的香其酱、柱侯酱也有几小罐。有这些美味的酱料在手,何愁做不出一锅香喷喷的铁锅炖大鹅啊。
傍晚悄悄来临,乔檀估算着乔樱乔松达到的时间,开始挥舞锅铲。
大铁锅烧热,倒油,下鹅肉煸炒出油脂,烹一圈白酒去腥后捞出。
一片噼里啪啦滋滋作响的翻炒声中,舀一勺猪肉放进锅里增香,接着爆香葱姜蒜,加入八角、桂皮、香叶、干辣椒、花椒、香其酱与柱侯酱,炒出香气后倒入鹅肉翻炒均匀,调入盐、酱油、沙井蚝、精粉,最后添水,盖锅盖煮开,中小火持续慢炖。
趁着炖大鹅的功夫,乔檀开始准备配菜。
守着庄子,不愁没有新鲜蔬菜吃,但田员外独爱吃大鹅。为了不喧宾夺主,只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乔檀只切了些豆角和土豆,又麻烦小甜去家里取了些红薯粉,这配菜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