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那罐药膏还真是管用, 她小臂上的那道红疤颜色淡了许多, 皱皱巴巴的皮肤几乎被抚平,再养些日子, 不仔细看就看不出了。
这次忘了不要紧, 下次一定要记得。
暗暗嘱咐了自己一番后, 乔檀安心地睡着了。
日子一晃而过, 转眼就是中秋了。
乔檀去李婶子家取了提前跟□□|匠定的模具, 回家后便紧锣密鼓的开始做月饼,枣泥馅的、蛋黄馅的、五仁的、山楂的、绿豆的、红豆的。一部分自己留着吃,一部分卖, 一部分拿去送人, 权当她的一点心意。
便分别给徐婶、□□|匠、高村正家里送了一份, 一份送到了田员外的庄子上, 原本也该给亓公子和王大哥送一份的,但她不知道他们的住处, 便作罢。
最后一份, 乔檀亲自送去了义塾,交到了夫子手上。
夫子白发苍苍, 精神矍铄, 气质超脱, 很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见了乔檀,一个劲夸乔松聪慧机敏,悟性极高, 合该请个先生悉心教导,走科考入仕之路,以乔松的天分,将来定大有作为。
一段话,又成了乔檀的心病。
下学后,卖完了月饼的乔檀带着乔樱乔松一起回家,到家后,围坐在屋里的小八仙桌上吃团圆饭。
乔檀做的月饼与她做的饭菜一样受人欢迎,她在镇子上待了半日,就都卖光了,挣来的钱一分不剩,都被她用来采购了。
中秋夜,月儿圆,夜微凉,乔檀想来想去,觉得吃火锅最好,便买了新鲜的牛羊肉切成薄片,又买了点虾、肚、百叶,牛油,回家准备了些蔬菜,用豆瓣酱和牛油炒制了个锅底,调了芝麻酱,砸了蒜泥,备了辣椒油和韭菜花,天一黑就能开饭了。
没有铜锅,没有电锅,天气冷,也不能待在厨房里,一边往灶里添柴一边涮火锅,乔檀只得按照食材成熟的先后顺序把食物烫熟,再一锅端进屋,放在桌子上慢慢吃着。
皓月当空,万籁寂静,姊妹三人围坐在小八仙桌前,一边聊天,一边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幸福感持续飙升。
然而火锅再好吃,乔檀说的话题再有趣,也始终抹不掉笼罩在乔樱乔松眼中那抹淡淡的哀愁。
乔檀自然明白他们心理的苦。
她是穿越来的,和姜瑶没什么感情,但乔樱乔松是姜瑶亲生的,在这个团圆的节日里当然很想娘。
姜瑶在世时,他们至少还有个娘,有娘就有家,今年却只能守着姜瑶的牌位过中秋了。
若小甜一家子在,情况也能好些,她出钱准备一桌好菜,两家人一起热闹热闹也能令乔樱乔松开心些,但张四叔一大早就领着他们回小甜奶奶家去了,势必吃了团圆饭才回来,乔檀姊妹三人注定只能过一个清冷的中秋夜。
为了不让两个孩子太失落,乔檀几乎把知道的笑话挨个讲了一遍,又拿出早早和小甜扎好的纸灯笼送惊喜,这才令两个孩子暂时摆脱了苦闷,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乔檀长舒一口气,带着他们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欣赏了一下月色,后又回了屋,把精心准备的团月饼拿了出来。
正要动刀将团圆饼切成四块,他们姊妹三个一人一块,供给姜氏牌位一块,乔樱忽然拦住她道:“姐姐,你要把团圆饼切开吗?”
乔檀闻言一愣,只当依照他们的习俗是不切团圆饼的,便放下菜刀道:“不切吗?我想着切开还方便咱们分着吃。”
小樱乌溜溜的眼睛楚楚可人地盯着她,“可是切开了,就没法团圆了呀。”
乔檀一时语塞。
她还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正搜肠刮肚地想要把团圆饼的事圆过去,小樱猛然间抱住了她的腰,脸贴在她的胸口哽咽地道:“姐姐,我想娘了。”
说着眼圈一红,便是要哭。
从吃饭起就憋着情绪在这一刻爆发,饶是性子沉稳的乔松亦低下了头,用袖子抹了抹眼角。
乔檀眼底微热,心都滚烫了起来,她紧紧抱着乔樱,柔声安慰着:“姐姐在,姐姐在。你想哭就哭,别憋着,姐姐会一直陪着你。”
乔樱一听,果然哭得更凶了。
“姐姐,我委屈。”小樱抹了把泪,道,“娘在时,他们就经常侮辱娘,嘲笑她做外室。现在娘没了,他们就嘲笑我和小松,可我和小松又没做错什么,娘也没做错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乔樱一抖一抖的,看得乔檀心里跟着直抽抽。
她擦掉乔樱脸上的泪花,冷声道:“咱们当然没有错,娘也没有错,错的是给咱们和娘带来苦难的那个人。”
提及生父乔忠,乔松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便是乔樱也不哭了,三人一起沉默。
可不就是乔忠么。要不是他强行玷|污了姜瑶,令姜瑶无奈之下当了他的外室,她的一生怎会变得如此凄惨。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已经成为事实的事情也无法改变,所以,他们只能努力改变命运,重新谱写自己的人生。
“人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乔檀对乔樱和乔松道,“只要我们自己足够强大,就不会畏惧各种苦难,更不会在意那些污言秽语。”
“姐说得对。”乔松上前一步握住乔樱的手腕,“小樱,你别哭了,等我考取了功名,当了大官,我看谁还敢瞧不起咱们!”
“对!”乔檀道,“姐姐也会努力挣钱,争取早日成为如田员外一样的富绅,有了钱,咱们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日日过得逍遥开心,哪还管那些无聊的人嚼舌根啊。”
“嗯!”乔樱破涕为笑,总算在乔檀和乔松的安慰下平静下来,“那,咱们跟娘一起吃团圆饼吧!”
“好。”
见乔樱缓和了过来,乔檀忙把话题揭过,提起菜刀,将团圆饼切成了四块。
姊妹三人一人捧着一块团圆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各怀心事地吃了,又一起打扫了屋子,将最后一块团圆饼供奉在姜瑶的牌位前。
来到异世的第一个重要节日,就这么过去了。
这边,乔檀已然和弟弟妹妹进入梦乡。另一边,远在安国公府的亓宴正陪着祖母赏月。
夜晚的安国公府沉浸在一派浓浓的节日氛围当中,摆花灯,放鞭炮,起舞奏乐,吟诗作对,逍遥似仙境。
八十多岁的文老太君精神矍铄地坐在紫檀太师椅上,一手搂着重孙子,一手抱着重外孙女,笑盈盈地望着不远处的莲花湖。莲花湖上飘满了各式各样,点着小蜡烛的小船,小船在荡漾的湖水中慢慢驶向水榭,水榭内,两排舞伎正在乐师的陪奏下翩翩起舞,舞蹈欢快轻盈,看得人心情舒畅。
“表哥,这是我从苏州带来的月饼,风味独特,你要不要品尝一下。”
坐在文老太君身侧,貌若桃花,仪态端庄的表小姐卓碧珠站起来,将一碟精美的苏式月饼推到了亓宴面前。
亓宴正在和弟弟亓明说话,听到卓碧珠的声音,微微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
卓碧珠长睫微微一颤,面上立刻流露出了娇羞的神色,亓宴不由得皱眉,亓明却捂着嘴笑了笑,暗暗戳了下亓宴的胳膊。
亓宴忍耐,淡淡张口:“表妹客气,放下吧。”
卓碧珠一听,脸上的那点娇羞瞬间变成的诧异,“表哥,你不吃吗?”她再次强调,“这是我从苏州带回来的,我娘亲自挑选的。”
卓碧珠的娘正是亓宴母亲的妹妹。
虽然是堂妹,
但卓碧珠依然算得上国公府的表小姐,但在亓宴这里,什么表小姐堂小姐,都没差,便欲再拒绝了她,结果文太君两道冷冷的目光扫下来,阴阳怪气地质问:“宴儿,你为何不吃呢?怕你表妹下毒不成。”
亓宴看了文老太君一眼,见祖母面上隐隐有了怒意,这才拣了块月饼吃了。
“好吃吗?表哥。”卓碧珠问。
亓宴不置可否,“这些糕点我吃得都一个样。”他道,“祖母喜欢就好。”
文老太君幽幽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看着亓宴,道:“我喜不喜欢的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你喜欢。”
亓宴笑笑,假装没听懂文老太君的话。
好不容易逮住他人,文老太君哪会儿轻易放过他,继续旁敲侧击,“听说,你那个好友杜秉义,快要当爹啦?”
“祖母记错了。”亓宴幽幽道,“杜秉义尚未成亲,如何当爹。”
“你胡说!”文老太君松开重孙子,道,“你当祖母是傻的吗?人家杜秉义成亲的时候,你爹还去杜大人家赴宴啦!她媳妇挺着大肚子跟你娘在一家戏楼里看戏,你说人家没成亲?”
“哦。”亓宴剥了颗松子塞进嘴里,“祖母既然什么都知道,何必多此一问呢?”
文老太君气的一哽。
她直勾勾瞪了自己的宝贝大孙子片刻,叹着气摇了摇头,满眼忧愁地看向湖面:“唉,这湖里的鸭子都是一对一对的,树上的麻雀也是一双一双的,某人瞧着就不觉得刺眼么?”
某人本某的亓宴继续吃松子。
文老太君扁了扁嘴,继续烘托气氛,“唉,这动物都成双成对的。这人,孤零零一个有什么意思。”
“祖母的意思,我明白。”亓宴微微一笑,看向身旁往嘴里丢石榴籽的亓明,“亓明确实到了议亲的年龄,我会嘱咐母亲上心,为亓明挑选一位合适的姑娘。”
亓明一噎,差点把嘴里的石榴籽喷出来,奈何亓宴及时捂住了他的嘴。
“我是在说明儿吗?我是在说你!”文老太君气道,“大节下的,你故意气我是不是?”
亓宴一点点松开亓明的手,并重新塞给他一个石榴,“瞧祖母这话说的,您就是给孙儿一百个胆子,孙儿也不敢气您呀!”
“你还没气我?”文老太君哼了哼,皱了脸道,“我就不明白了,娶个媳妇而已,怎么就这么难,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不中意,一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你就说合眼缘就成,眼缘眼缘,都这三年了,合你眼缘的姑娘到底在哪啊?”
“别急,祖母。”亓宴皮笑笑,“总会找到的。”
那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怎么看都是在糊弄人。
文老太君全然不信,灵机一动,看向夜空,“那你对着月亮发誓,说你一年之内一定给我娶个孙媳妇回来!”
亓宴摇摇头:“祖母,您这就为难人了,这都八月十五了,要不了几个月就要过年,我就算想娶,这着急忙慌的,人家姑娘也不愿意嫁呀。”
“你跟祖母抠字眼是不是?”文老太君拍拍太师椅,“那你说,你什么时候找媳妇。”
文老太君有些耳背,说话的声音极大,在座之人想听不到都难,一个个看向了亓宴。
这些人不是亓宴的长辈,就是他的晚辈,虽什么也没说,但那灼灼目光就够烤的他浑身难受了,正不知如何是好,王晖一本正经地走了过来,附耳在他身侧说了句话。
便见亓宴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随即起身,“祖母,我军营里有些事急着处理,就不陪您赏月了。”
说完欠了欠身,扭头就走。
二人足下生风,走得飞快,身影才离开文老太君的视线,王晖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将军,我的戏怎么样?”他端了端手,自夸,“我自小跟着我娘看戏,演技十分了得,应该还不错吧。”
亓宴看了看他。
踏着明亮的月色,亓宴忍不住夸赞王晖,“你倒机智。”
得到表扬的王晖一脸得意,“那当然,我打量着将军的表情,就知道将军快招架不住了,此时不救何时救。”
亓宴笑笑,在王晖胸口锤了一拳,“谢了!”
王晖揉了揉胸口,憨笑:“别谢别谢,我能帮你一回二回,却帮不了你十回八回,这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我估计啊,府上能给你安排一百场相亲,你想好怎么应付吧。”
闻言,亓宴脸上的笑意散了个干净。
王晖还真就说对了。
瞧他祖母那个意思,近二年若还不娶亲,八成是要扒了他的皮的,好在他娘一直没催他,倒不是他娘善解人意,而是他娘眼光太高,哪家姑娘也瞧不上。
母亲的挑剔无意间成全了他不想娶亲的心,可相亲还是要相亲的,到了年下,不止家里,他那当昭仪的姐姐也会给他保媒拉纤。
躲是躲不掉的。
亓宴越想越头疼,偏生王晖呲个大板牙在他身边傻笑,便问:“中秋佳节,你不回家团聚吗?”
打扮得人模狗样,很是有些翩翩风采的王晖道:“回啊,这不来府上送些东西嘛,谁让我和我爹的上峰大人都在安国公府呢!”
亓宴白他一眼:“迂腐。”
王晖不服:“过节送点礼物表表心意,哪里就迂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