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乔檀拿不定主意, 便去喊乔樱,乔樱一听杨晚晴想吃她做的糕点,又是羞涩又是激动, 挑了两样送出来, 整整齐齐摆放在杨晚晴的面前,“杨姐姐, 请。”
杨晚晴岁数是不大, 但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 照理, 乔樱该喊她一声杨姨, 可姐姐这个称呼仿佛有一种魔力,不知不觉中拉近了彼此之间的关系,莫名的亲近了许多。
被小姑娘甜甜唤了一声姐姐的杨晚晴别提多美滋滋了, 杏眼弯成月牙, 翘着兰花指拿了块马蹄糕慢慢吃了, 品评:“马蹄粉调制的不错, 糖水的用量也很精确,够软糯, 色如白玉凝脂, 口感和味道都是一等一的好,足见是下了功夫的。”
乜眼将乔檀一瞧, 揶揄了一句, “比你送去的那些好吃。”
乔樱听罢喜笑颜开, 悄悄拽住乔檀的衣角, 用力拧了拧。乔檀虽被揶揄了,但同样很开心,毕竟这位杨掌柜可是这方面的行家, 能得到她的夸赞,证明乔樱手艺确实不错。
“这孩子也就十一二岁吧?这么小,就有这么好的手艺,将来大有作为,不比你差的。”杨晚晴满眼欣赏地看着乔樱,“这样吧,明日将你做的糕点选几样,送到清心茶坊去。”
“杨掌柜是想试卖我妹妹做的糕点吗?”乔檀脑子转得飞快,问。
“你想得美哦!是给我那馋嘴的外甥女尝尝。”杨晚晴翻了个白眼,道。
“哦,这样。是我想多了。”乔檀羞赧一笑,应道,“那好,明早我就替我妹妹送过去,她还小,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
“谁送都一样,只是,我要她亲手做的。”
“那当然。”乔檀道,“杨掌尽管放心。”
“嗯。”杨晚晴杏眼一瞟,看向追着喔喔和面团玩,嘎嘎嘎笑个不停地小甜道,“那个疯丫头也是你妹妹?”
乔檀一噎,微微蹙了蹙眉,回道:“嗯,邻居家的妹妹,与我的亲妹妹是一样的。”
“那个眉眼阴沉的呢?书呆子似得,是你弟弟?”杨晚晴看向乔松的房间,盯着窗下那一抹读书的身影道。
一看到乔松仍在对月苦读,乔檀心里说不出的心疼。她不自觉压低了声音,“对,是我弟弟。我们姊妹几人一同搬到了镇上。”
“你弟弟读书很卖力啊?”
“嗯,十分刻苦。”
“那你弟弟在何处读书呢?”杨晚晴又问,“总不能自己在家读吧,那能读出个什么来。”
“我弟弟在白马书院读书。”乔檀道。
“白马书院?”
“是。”乔檀忍着不耐,道,“我本想给我弟弟找个先生在家里教的,但我们才安顿下来,还没有功夫去寻找。”
“是么?”杨晚晴一听,瞬间来了兴致,“我倒是认识个学识人品样貌都不错的人,保准能教得了你弟弟,明带你去见见?”
她一脸期待地望着乔檀,生怕她不同意似得。乔檀苦为乔松寻找教书先生许久,好不容易有人推荐了位学识人品样貌都好的,自然要去瞧瞧,便痛快应下:“好呀,那我明就去见见这位先生。谢谢杨掌柜了。”
“嗯。”杨晚晴眨眨眼,话音一转,道,“不过,你明还要给我送糕点呢,这一来一回可就是大半天,你不怕耽误了生意,少挣许多银子?”
乔檀不以为意,笑道:“这有什么?我本就是为了我弟弟的学业前途搬到镇上来的,杨掌柜仗义相助,算是解除了我的燃眉之急。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抱怨。”
杨晚晴一听,望着乔檀的目光中隐约带上了几分赞赏,“那行。明日,你来清心茶坊找我,我带你过去。”
“好。”
二人就此说定,乔檀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总算能关门闭客,回屋休息。
翌日,乔檀往门口挂上了“今日歇业”的牌子,带上乔樱精心挑选出的两样点心,和乔松去了清心茶坊。
清晨的阳光沐浴着整条街道,时间尚早,好多店铺都没开门,只有早点摊子上零星坐着几个客人,清心茶坊更是店门关闭,好一会儿小二才挂了招子,开了门,引乔檀乔松进去。
“点心放在这里就好,一会儿自有人来收拾。”宿醉难醒的杨晚晴哈欠连天地问,“我说,你来这么早干什么?我能睡到日上三竿呢。”
乔檀噎了噎,到底没说出什么令人不悦的话,只笑嘻嘻地说:“杨姐姐要不再休息会儿?我带着我弟弟到处转转,就当给他松快松快。”
“还松快什么?等他高中状元,有的是他松快的时候。”杨晚晴手拿一根长长的木簪,手腕飞转,三两下在后脑勺挽出一慵懒随意的发髻,冲着乔檀手一扬道,“走吧,上马车,咱们即刻出发。”
“好。都听杨姐姐安排。”
“你嘴也学甜了?”杨晚晴这才反应过来乔檀对自己改了称呼,忍不住调笑她,“我还以为你年少老成,要一直板板正正的呢。”
“杨姐姐就别笑话我了。”乔檀道,“咱们快走吧。”
杨晚晴:“走走走,瞧你,急的。”
乔檀赶忙跟上,随着杨晚晴上了马车,在街巷中渐渐响起的叫卖声中向南而行。
马车摇摇晃晃行驶了许久,这才在一处小院前停了下来。
这小院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围生满了杂草,既偏僻又荒芜。乔檀心情紧张地下了马车,全程皱着眉头跟着杨晚晴进了院子,结果院门一开,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院子里同样生满了杂草,院中一张石桌,配着四张石凳,石桌上乱七八糟堆着许多纸,风一吹来,飘得到处都是。一长发及腰,容貌端正,着宽袖青袍的男子抱着一个酒壶,蜷缩在石凳之上,正一边饮酒,一边念念有词地吟唱着什么,看上去半疯半颠。
他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虽然颓唐不堪,浑身上下却都散发着读书人的书卷气,温吞亲切,却又透着股腐朽,很是割裂。乔檀千算万算,愣是没算到杨晚晴口中学识人品样貌都不差的人是如此形象,这难道就是他们爱酒人士之间的惺惺相惜吗?
这样的人,教得了乔松吗?
她一下子不敢往前走了,驻足,目光牢牢锁定在男子身上。乔松胆子要大一些,默默走上前去,捡起了几张纸,认真端详,目光中满是好奇与探寻。
至于杨晚晴,她一进院便如同老妈子一样的絮絮叨叨,先是利索地收拾了下院子,接着一把夺过男子手中的酒壶,道:“别喝了,快起来,我领了人来瞧你。”
男子无动于衷,看都没看乔檀姐弟一眼。
乔檀目瞪口呆,“杨姐姐口中那位的先生,便是他?”
这……不又是个酒鬼么?
“是他。”杨晚晴打量着乔檀的表情,“怎么?你看不上?”
乔檀尴尬一笑,摇了摇头。
杨晚晴轻嗤一声,硬搀着男子坐起来,拍去了他衣衫上的尘土,男子全程由着杨晚晴摆弄,好像是只没有灵魂的木偶。
“你呢,才来镇上,是有所不知啊。”杨晚晴一边给男子收拾,一边道,“他年纪轻轻便已是秀才,学富五车,才华横溢。若非后来遇上些糟心事,一蹶不振,只怕早就高中,成为天子门生了呢。”
“你呀,可千万别小瞧了他。你弟弟那个书院里的老学究们个个都想请他过去当教书先生,聘以重金,可他呢,就是不去。”
“聘以重金,为何不去?”乔檀不解地问。
“不稀罕钱呗!”杨晚晴说,“况且书院里太拘束,要我我也不愿意去。”
说着将男子披散着的长发高高挽起,用木簪一固定,总算将男子收拾出个人样来。
没有了三千烦恼丝遮掩,乔檀这才发现男子长相真是不错,算得上儒雅俊逸,她拍了拍仍蹲在地上捡纸看的乔松,小声道:“小松,快,见过先生。”
乔松恍若梦醒,急忙起身,恭敬行礼:“晚辈乔松,见过先生。”
男子此时似乎清醒了些,虚抬了一下手,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说完徐徐抬头,目光在乔松面上淡淡一扫,落在乔檀身上。
一瞬间,男子表情呆滞,浑浊的瞳孔微微颤抖起来。
“阿瑶?”
乔檀与乔松俱是一愣,杨晚晴更是瞪大了双眼,“你叫她什么?”
男子不语,只怔怔地盯着乔檀,好一会儿才问:“你、你是谁?”
乔檀刚刚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男子既称呼她为“阿瑶”,想必是将她错认为原主的母亲,姜瑶。
想清楚此中关窍,心里渐稳了些,便不慌不忙地回话:“我姓乔,单名一个檀字,住在琼花巷。”
“乔檀?”男子眨眨眼,撑着石桌站了起来。
他眸光一转,望住乔松,“你刚刚说,说你叫什么?”
乔松忙道:“晚辈名叫乔松。”
“乔松……乔檀……”男子恍惚了片刻,声音猛地抬高,“乔忠是你们的什么人?”
话到这里,乔檀乔松皆提起了心。姐弟二人对视一眼,由乔松回答:“乔松是晚辈的生身父亲。”
“那姜瑶……”
“是我们的母亲。”乔檀道。
男子全程一脸紧张地听着,听罢双膝一软,摔坐回石凳上。
“你们是阿瑶的孩子。”他闭住眼,痛苦万分的摇头,“你们是阿瑶的孩子……阿瑶……”
乔檀默默打量着男子,已然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姜瑶的那位青梅竹马,书生何霖。
想不到峰回路转,竟是在这里遇上了。
对比一无所知的乔松满面困惑,“先生认识我娘?”
何霖手一抖,面色略苍白了些,“自、自是认识的。”他抬起头,重新打量起乔檀和乔松,“你们都这么大了,你们的娘……咳、咳咳……”
他猛咳起来,咳得青筋暴起,满面潮红,胸肺如破风箱似得呼呼作响,听得人战战兢兢。
杨晚晴无比心疼,走上前轻轻捋着何霖的后背,大声质问乔檀,“你居然是姜瑶的孩子?”
乔檀道:“是。”
杨晚晴瞬间黑了脸,“哼!早知道你们是她的孩子,打死我我都不带你们到这来!拜师的事就此作罢,你们走吧!”
乔檀犹犹豫豫看了一动不动的乔松一眼。
“走啊!”见他们姐弟两个不动,杨晚晴生气地问,“还赖在这里干什么?等我将你们轰出去么?”
乔檀自觉无趣,她一把拉住乔松,“小松,我们走。”
乔松似有不舍,但还是跟着乔檀往外走了,谁知那何霖却不肯让他们离开,颤着声音拦下他二人,“请留步!”
乔檀依旧往外走,乔松却拽住乔檀,让她停下脚步。
“先生,你认识我娘?你……是谁啊?”乔松目不转睛地看着何霖,问。
何霖身形微微一晃,“我、我是……”
乔檀心有不忍,替他道:“他是咱娘生前的好友,何霖,何先生。”
何霖不由得一愣,诧异地看了眼乔檀,“你知道我?”
乔檀点了下头,“知道的。”
“知道……”何霖目光一滞,低了头,不知想什么去了。杨晚晴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当即数落何霖,“你留下他们干什么?还不让他们走!”
何霖连连摇头,拦下杨晚晴,站起来,慢慢走向乔檀,沉吟片刻后道:“你今年有十七了吧?”
乔檀目光平静地回望着何霖,“虚岁十八了。”
“十八。”何霖一脸感慨,“真快啊。你……长得可真像你娘。”
乔檀默然不语,只微微垂下了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