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二十,家里正张罗给他相看,现在倒是可以先缓一缓。
坐着烧火的阔脸妇人,闻言往灶膛又添了两根柴,站起身:“娘,大木家今晨煮卤水了,俺去看看还有没有的换?”
“那你赶紧去。”
快过午了,菜摆上桌。云崇青早闻着荤腥,只没想到竟能这般丰盛:“叫您老破费了。”
于大成可不心疼:“粗茶淡饭,大人将就用。”
“这一桌可不能说将就。”记恩已从六哥那听了信,明白他一家的苦心。但老弟用不用三书,还得看三书能不能拿住那些卖儿卖女的人家。拿住了,那确实有点手段,毕竟八个娃子里,只一个是小于村的。
饭吃一半,屋外传来动静。于年余忙起身:“几位大人慢用,俺去看看。”爹刚跟他咬了耳朵,说了三书的事。一桌大菜,他这会吃着也没味,心里全是儿子前程。
“去吧。”云崇青夹了块豆皮,来人应是想赊粮。谭毅也考虑到了,大口刨了碗里的饭,囫囵咽下,搁下筷子:“云大人慢用。”
轻嗯一声,云崇青言:“城里粮价,蒋大人清楚。你先紧村里,看谁家有宽裕,照价买一些,应付一晚。下午再去县城或者府城粮行买,买的多,让粮行让点价。”
“去县里路也不好走,日前粮价还都涨了一文。小民建议去府城拖。”于大成耳朵留意着屋外,知道小孙子没这么快回来,但就是忍不住。
云崇青眼睫下落,遮住眸底的愠色:“粮就在县里买。拿我的帖子就县衙,让韩之先领着你们去粮行。”
“是。”谭毅现在浑身是劲儿,出了屋见余二娘跟着一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大步上前。于年余已经在问:“你们卖大丫子的银子还了三书没?”
余二两眼浮肿,有声无力地回:“六两银,还了。”
“那就好。”于年余也不忍:“你们等着,赊粮的事不急。今日家里有贵客,多煮了饭。俺去给你们盛些,你们先端回去吃点。待下午买了粮,俺去喊你们一声。”
“谢谢年哥了。”余二也不想卖女,可谁叫他上月染了风寒。吃药一月,好容易保了命,却累得家里揭不开锅了。
于年余拍了拍他的肩:“别丧气,咱这方要有大好事了。你想好,就快点把身子养回来,不然之后上不动工。”
“唉唉…”余二偷瞄了一眼村长家的堂屋。他听大闺女说了,村里来了大官。
才送走余二,又有人来。于年余饭也不吃了,叫上二弟,拿着谭大人给的一袋碎银,去村里家景不错的几户问问。
下晌,三书赶着驴车回来了,驴车后跟着一大趟人。进了自家院,水也来不及喝一口,就赶紧把收回的四十九两银交于谭大人。
正称粮的于年余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有两泼皮闻着腥,拦俺在半道上,俺捶了他们一顿。”三书给云大人行了礼,就接了他娘递来的饭碗,避去了后院。
云崇青浅笑,望了眼来赊粮的村民,回头与于老说:“等三书吃好,您让他叫几人,拿我的帖子赶驴车去趟县城。”
“行,”于大成笑得见眉不见眼:“您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那麻烦您再给安排个歇脚的地儿,今晚我几人就不走了。”云崇青望向西去的日头:“一会您着个人带我看看这片。”
于大成高兴:“成。”中午肉菜剩下老多,晚上再凑上点,足够了。几位大人舍不得他们,他知道。家里也有地方住,今晚他跟老妻挪偏房去。
只片刻,三书就吃好了,端着空碗低头窜进了厨房。等在厨房的于老太拉着小孙子到灶膛后,小声交代了几句:“听清楚了没有?”
啥?他听清了,就是没听懂:“奶,大白天的发什么美梦?”他怎可能攀上那高枝,知州府衙是寻常地吗?
“没发梦,云大人都交代你办事了。”于老太瞅小孙子这一身,怎么都不顺眼:“你快去换身衣裳,一会还要拿着云大人的帖子去县衙找县太爷。你可不能给云大人丢脸。”
木愣愣的被推出厨房,换上他爹去年刚做的袍子,拿到云大人的硬板帖子…三书一个惊醒,两眼瞪圆了看手中那精贵物,久久才确定。他奶没诓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你还愣着做啥,驴都给你喂饱了。”于大成催促。
“对对对,俺要去县城。”三书压不住傻笑,冲前方那位背手提着马鞭站立的青年拱礼深鞠:“大人,小的去去就回。”
云崇青弯唇:“多叫几人,路上小心点。”
三书看了一眼排长队的乡亲,小声问道:“要不要再找辆驴车?”
“不用,韩之先看到我的帖子会做安排。”云崇青想,不出意外明日晨起他就会见到吹郧县知县。
对对,三书才意识到自个这趟是给响州府知州大人办差。
吹郧县知县韩之先也没想到,晚上都洗漱好要就寝了,门房却拿了本帖子急色赶来。
“什么事?”
“能有什么大事?”一旁散着发的美妾瞥了眼将要开口的门房管事,挽上大人的臂膀,娇滴滴地嘟囔:“老爷,您可是说了今晚要好好陪陪婉儿的。”
管事额上都流汗了,双手奉上帖子:“大人,新来的知州云大人现正在南善镇小于村…”
“什么?”留着八字胡的韩之先惊愕,忙接过帖子来看:“他怎么跑那去了?”云崇青,沐宁侯府小舅爷,前几日才在州府剐了知府大人一层面,现在谁都怕碍着他。
管事抹了把汗:“不止呢,今日云大人刚着小于村就遇上了拐子。听拿帖子找来的小哥说,拐子差点刺伤云大人。”
韩之先心一沉:“拐子呢?”
“被擒了。云大人让您领小哥去粮行买粮,小哥的意思是云大人自掏的银。”
帖子上已经说了这事。韩之先赶紧穿上衣裳,也不看天时了:“让人去西井街叫门,本官在粮行等黄石。”
“是。”
夜深人静时,云崇青睡不安,听着虫鸣思虑一时,起身穿衣,提了马鞭往后院去。两个随侍倚墙,察觉动静立马睁开眼看去,见熟悉身影,正身行礼:“大人。”
“你们去歇息会儿,这里有我。”云崇青蹲身,用马鞭抬起牙婆的下巴,其眼神依旧没光。
两个随侍对视一眼,默默退远,没真的去歇息。
牙婆手脚被绑缚着,嘴里塞得满满,她知道自己没活路了,也不求生。
“想死?”云崇青不拿掉她嘴里的布塞,只轻语道:“我听你口音,似响州府人士,但咬字不对。”
牙婆像没听到一样,无丝毫反应。
云崇青却盯着她的眼,声音更小:“是来自津州吗?”
无神的眸子一荡,牙婆不自觉的咬紧布塞。
有了反应,云崇青再言:“瀚书县白山村?”
身子一下绷紧,牙婆目露阴狠,撞向马鞭,想要自绝。可惜马鞭的头太钝,根本刺穿不了喉。云崇青唇角微勾:“牧姌居与孟元山一样,背后的主子是冠南侯府吧?”
音将将落下,牙婆伸长脖子拼尽全力猛然撞向墙。云崇青没一点要拦的意思。咔嚓一声,牙婆的头以极扭曲的姿势垂落。
两随侍见了,撇过脸当没看见。云崇青轻嗤一笑,慢慢站起身。她是不该活,从襟口掏了下午写的供书,招随侍过来:“让她画押。”
“是,”随侍不去看供书上写了什么,牙婆手上正好有血,拿起直接摁上手印。
收回画押好的供书,云崇青手背到后,仰望星辰满布的夜空。轻轻小风拂面,吹起他垂落额边的一缕碎发。李文满想要安然离任,他不同意。
作者有话说:
昨天太糟心了。去做核酸,就拿了身份证,门一带,手机钥匙全忘屋里了。咋办?先去做个核酸,然后跑物业找开锁的(大哭)
第88章
东方见白时,蒋方和起身,从随侍那得知夜半事,稍有愕然。但思及昨个云大人之言,该管的事管不应从的听听就罢,他便收敛了心思,像个没事人一样,去往茅房。
“大…大人,”随侍看了一眼用破席裹着的尸身:“这怎么处置?”
蒋方和顿足:“能怎么处置?昨天你们没听到她说自个是给响州府的天办事的?虽尸首残破,但那么多百姓都看在眼里,咱们还能悄默声地寻个地方埋了她?当然是送去知府府衙,给李大人一个交代。”
随侍肃起脸:“大人说的极是。”云大人来了就是不一样,连他们通判腰杆都直了。
蒋方和解了内急后,回到前院。厨房已经备了水,他洗漱了一番去了正房。正房里点了灯,云崇青把牙婆的供书誊抄了两份。
“大人。”这位昨夜没合眼吧?蒋方和看着端坐在四方桌边的青年,其除了唇周起了青茬,旁的看不出什么,依旧清冷矜贵。到底年轻,精气旺盛。
云崇青将誊抄的一份供书推向前:“你拿着。”
“是。”蒋方和移步到桌边,拿起快阅。如他所料,云大人在供书里没作假,只是把昨日事巨无遗漏地呈现。什么响州的天,知府大人的人,为知府夫人买人等等,我等与吹郧县百姓共睹。
这是无从抵赖了。
记恩端了早饭来,谭毅与云崇悌齐进屋。几人围桌而坐,才吃完,于月余就跑来告诉,说知县领着三书押粮进村了。
顶着重露的韩之先累得早已撑不起好脸,但在走近于大成家时,还是勉力扯起唇角来。
排队等着赊粮的百姓,知道有大官留宿村长家里,均安安静静,只没领到粮心里愁绪难免显露,不少愁着眉。见到一行衙役推着一车车粮来,都兴奋不已,起了私语。
“真的有粮…真的有粮…”
“俺早说了肯定有。你们也不想想,官老爷都留在村长屋里了,铁定是想把俺们安排妥帖了再走。”
“老天有眼,俺家就只半袋苞谷了。他爹都想好要进山了。”
“你家那口子进山能逮着啥?”
“不进山,那一家子就等着饿死,反正俺是狠不下心卖儿卖女。”
三书傻呵呵笑,偷偷瞄了一眼后背湿透的县老爷,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他昨个去县里买粮,拿了云大人的帖子,嘴里说着买粮的银都是云大人自掏,可…愣是没带云大人的银。
好像也没人给他。
所以推回来的这十七车粮,都是县老爷垫的银子,两百两。
韩之先做样向窥视的百姓笑着点了点首,由着沈主簿整理衣饰,确定齐整后示意衙役叩院门。
“吹郧县知县韩之先,求见云大人。”
云崇青没端着身份,走出正房,去到院门口,手里仍拿着马鞭,看了眼行着礼的韩之先,目光移向那一车车粮,面上露了满意。
“不必多礼。”
“谢大人。”韩之先迟疑着放下手,直起身眼睫慢抬,望向传言中品貌卓越的沐宁侯府小舅爷。
“三书,让你父亲给大家称粮。”一夜没睡,云崇青自是知道不少村民子夜就守在此了。
三书拱礼:“是。”只才跨出两步,又刹住脚,挠着头难为情地说,“大人,买粮的银子是…是县老爷给的。”
云崇青点首:“我知道了。”
“唉…”您知道就好,三书放开心去叫他爹。韩之先却是不敢张嘴要那两百两银子:“云大人方来响州府,就忙着体察民情。这等为民之心,叫下官敬服。”
“既然敬服,那就拿出点样子来。”云崇青轻眨了下眼:“据我所知,南善镇在吹郧县尚不算艰苦。”转眼看皆低垂着头的村民,“他们都过得如此难,可见别的镇是何境况。”
韩之先吞咽:“大大人,下官倒是想有所为,只…只奈何力不足。今日十七车粮,就花尽两百两银,下官家有老小…”
云崇青抬步,走近韩之先深吸,汗酸中夹杂了一股脂粉香。
“你上任吹郧县知县一月,就从县衙搬去了城东大宅。你夫人好像在州府也有处四进的宅子。”
韩之先气都不知道喘了,他忘了这位不同于前任知州。掌着响州府官账的谭毅,最是清楚各家置产。其虽是知府大人的人,但云崇青要是过问,他也不敢有所隐瞒。
“大人,那是内子的嫁妆银子买的。下官虽想贴补百姓,但也没脸挪用妻子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