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程高兴,指着欢音与云崇青道:“这是个会说话的主儿。”
云崇青面目带笑,打量起欢音:“是会说话,就不知…懂不懂事?”将其与孟元山上仙客春居的落桑比较,妆容上一恬淡一浓烈,差别是大。但究手法,不相上下。
欢音心一沉,来者不善。
李文满心里直打鼓。欢音是丽嵘几年前在营南府救下的,建牧姌居也是丽嵘观欢音行止妖娆生的主意。只没想到欢音极擅经营,将将几年就把牧姌居做大,还靠上了京里明亲王。
云崇青把宴定在牧姌居,十之七八是盯上了。
“奴家最是懂事。”欢音声音更加娇柔,侧身让出道:“云大人请的客都到了。几位爷别在外站着,赶紧进去品茗说话。”
“好好。”介程还是一副亲和,顺手拉上云崇青:“欢音夫人都说她最懂事了,你也不要再为难。她们胆小,可经不住吓。”
“放开。”不知何时,云崇青脸上没了笑,双目冷冽。拉着他进门的介程,回首一看,不自禁地松开了手。
云崇青轻拂了下被介程抓过的地方,不掩厌恶,看向远处迎来的一众商客:“既然懂事,那本官就有话直说了。”
这…欢音见过不少纨绔,还是头回遇上张狂至斯的,怯怯的目光飘向李文满和介程,抿着粉唇,泪含在眼里,惶恐欲泣。
“宴结束前,捧上三十万两银。”云崇青双手背到后,十指干净修长:“当然,牧姌居…也可以不懂事。”
欢音见李文满面色铁青却不发一言,腿一软跌坐在地:“大人,牧姌居真的没有那么多。”
“没有,就去找你主子要。”云崇青看都不看她,转过身直面燕霞陵,冷幽幽地说:“再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就抠了你的眼珠子。”
燕霞陵不禁后退半步。介程凝眉。
云崇青察觉,移目对上:“这是警告。”音落,笑从眸底起,迅速漾开,灿烂明朗。
看着他这样,介程脚底生寒。李文满说他阴晴不定,是一点不假。这样的人,最难把控。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100章
赶来的商客,不等到近前就拱起手:“拜见几位大人。我等失礼,还望几位大人海涵。”
知府、通判、同知穿了官服,一目了然。着便服的几位,依相貌断。最出挑的青年,是云知州。另一打扮精细的老爷,应该就是南川布政使介大人了。他们也是午后才听说,介大人莅临响州府。
先一步来招待商客的记恩、云崇悌,缀在后,跟着一道行礼。
剑拔弩张的气氛,得了缓释。但介程、李文满等人的心境依旧绷紧着。
谭毅是第一次见云大人这般发作,此刻面对的可不是吹郧县知县韩之先。他气都不敢喘大,微颔着首,余光瞄着介程。
蒋方和是早见惯不怪。牧姌居也是太不识相了,底子脏还招摇,不是在找收拾吗?这茬过去了,他倒要看看城东往来的小轿会不会少几抬?
“无需多礼。”云崇青不再盯着介程,面上的笑意敛去稍许,抬手示意商客起身。
这…商客见云大人全不把介大人放在眼里,均高提起心。让起身,他们也不敢不起。忐忐忑忑地瞄一眼站着不动面色不佳的介大人,犹犹疑疑地放下拱礼的手。
云崇青不在意他们的神色,让义兄和六哥带路。
不着痕迹地扫过杵在门口的那行人,记恩微笑。待老弟走近,他与六哥护在左右,往熙华堂。
商客请几位大人在前。介程脸面已无,这会也不好转身离开,只得板着脸大步追上云崇青。
蒋方和回头看向仍瘫坐地上的那位,轻嗤一笑:“欢音夫人还是紧着时间找银子。你们也亲眼目睹了,云大人今日心情不爽。”说完,与谭毅并肩离开。
一众商客等着,李文满嘴张了合合了张,到底没能交代什么,甩袖疾步跟上走远的一行。商客也不晓他们没到时发生了什么,只观形势,云大人是占了上风。
南川布政使,乃大权在握的三品大吏。介程五十又一了,比云大人年长三十载,阅历足够丰厚。能做到布政使的位,手段也绝非一般。
前有兵部尚书莫来英之子,莫效成被贬,众商客以为,云大人在南川地界上,能压住介程、李文满,仅靠沐宁侯府小舅爷的身份怕是不够。
胆略、心机,一样都不能缺。
待外人都走了,三两姑娘忙去扶欲爬起身的欢音。有着小虎牙的那位,面上担心,一双杏眼却晶亮,透着兴奋。搀扶欢音时,还偷偷瞟两下远去的人群,只可惜看不到那道颀长英挺的身影。
在今天之前,她见过的威武也就如介程那般。可高高在上的介程,于云大人跟前也得小心翼翼。想他完美的眉眼,不禁生热情动,这大概便是矜贵吧?
欢音眼里不见了怯弱,滑过冷色。李文满那个没种的孬货,他不是知府吗?兴致来了,在她牧姌居尽挑好的睡。牧姌居有事,他怎么当起龟孙子了?
三十万两银!
云崇青真敢要。
“姐姐,这可怎么办?”有姑娘已经被惊着了,两眼红红,跟白雪兔儿一般。
欢音也想知道该怎么办?不给银子,就云崇青刚那样,怕是不会饶。介程也是个废物,云崇青巴掌都呼到他脸上了,他连个响屁都不敢放。就这样,还妄想云崇青美色?人送他床上,他敢碰吗?
三十万两银啊!一群姑娘都凝着眉。
欢音深吸长吁气,轻柔地整理起衣饰:“不怕。贵客都临门了,咱们可不兴晾着他们。”云崇青不是让她找主子要吗?她就找主子要。回过身,安抚妹妹们。“都收拾收拾心绪,别白费了妆容,去熙华堂好生伺候。”
姑娘们勉强扯出点小笑,福礼道:“是,我们都听姐姐的。”
小桥流水,寒梅傲立。怪石嶙峋,山影重重。湖面粼粼,红鲤穿草。一路来,云崇青看着这些景致,面上愈发冷肃。谭毅说牧姌居这块地,官府档上记的是一百零六亩。也就是,地契上一百零六亩。
从正门起,到此走了有一盏茶的工夫了,还没达熙华堂。且,往那空荡处望去,一眼见不着边。这是一百零六亩吗?
谁量的地?
又走了半刻,他们终于抵熙华堂了。记恩有意大吐一口气,佯装疲累,扭头问道:“你们以前来也是用腿走?”
蒋方和面无表情地回话:“不全是。牧姌居正门的门槛可以卸。”李文满来,都是坐轿至宴客的院子。
进了熙华堂,介程见云崇青直奔主位,忙自己找补:“此次本官来响州是私访,不做响州的主。李大人与云大人就当本官是个寻常客,你二人该怎么来怎么来。”快一步,到主位左下那席落座。
李文满暗骂介程老奸巨猾,脚下跨大步,坐到主位右下:“修城的事是云大人提出,今天这里全由云大人做主。本官也开开眼界,招商修城,大雍头一回。”
在灼灼目光下,云崇青坐上了主位,招呼众商客:“大家都坐吧。”
商客拱礼后,纷纷退往两边,坐到自己的席上。牧姌居那群女子腿脚也利索,不多会便轻悄悄地入堂中伺候。很快水声泠泠,茶香弥漫。
一女奉茶到主位,放下也没离开,跪坐在旁服侍。云崇青似没看到,望着堂中商客,说:“州府对城西规划,你们应细致读过,可有模糊的地方?”
坐在堂中的都是商中佼佼,没有一个次的。他们精明得很,州府给的文书又详尽非常,读完还真没什么模糊的地方。就是有一点,他们想问明。
曰齐省东番府何家,宋时期就烧瓷,一直延续至今。这回来响州的是家主,何田余,起身拱礼:“大人,响州府整修,大事矣。知州府独担责吗?”
听话听音,云崇青明白他们的顾虑:“放心吧,本官七月就已上书皇上。”
皇上知道。众商客目不转睛地看着主位,别的呢?不说说皇上批复吗?介程、李文满也盯着,等话。
“规划方案都懂,那契书呢,有地方不理解吗?”云崇青双手半握,放置矮几上。
“对契书,小民没异议。”何田余落座。别说人家都写明付银方式了,就是不给,他们还能跟官家争?
花个几十万两银,卖朝廷个好。只要响州府真撑起来,就不会忘了修建响州府的他们。这盛名,才是关键。万金难买,不可估量。
再者,云崇青才将将二十又一,他的仕途还长着。其背后的八皇子、沐宁侯府,哪个商贾不想沾边?现门路就摆在眼前,何家不傻,肯定是要拼力争一争。
在座的谁不想成就第二个和盛钱行?兰凌余越兴,站起身:“大人,余家为刁氏建过书院,精通房屋构造。响州修城、铺路,余家定毫无保留。”
至于银子,那不是余家在意的。不给最好,如此就没有银货两讫之说。只要响州府不倒,他余家功德就灭不了。
“洪家的一班匠人,也尽供大人差使。”
争先恐后,表明心迹。云崇青预料到了,他修的是城,这些大商要的是名。这名,可是融合在响州的砖砖瓦瓦、方方寸寸里。
“诸位意愿,本官已明。只李大人刚也说了,招商修城乃大雍头一回。为周全,咱们还是要谨慎为上。”
“是是。”
李文满不甘落后,插话道:“城西修完,还有城南、城北。几家修一处,摊一摊,大家都有机会。商,讲究的是和气生财。”
“对,知府大人说得对。”几代经营,大理他们都懂。能走到今天的,哪个面上不和气?但暗里斗得可不逊朝堂党争,你死我活常有。就是和盛钱行,近年也一直在压制四起的银楼。
云崇青说起竞标:“竞标,竞的不止是价,还有思想。你们宴后回去都把对响州重建,以及建后经营的想法归整一下,写进标书。我会细看,看完择优上呈朝廷。”
闻言,大商掩不住激动,意思是会呈到皇上面前。
“明年出正月,城西主街那一片就将推倒。”云崇青给出时间:“腊月十二前,你们把标书送来。落选的标书,本官会着人在十五前返还。竞得标者,签契书,明年二月动土。”
“明白。”
“另,知州府担监察之责。”云崇青轻眨眼,垂目看向矮几上的小茶盅:“修建上若有心存疏漏,本官是要你等血祭的。你等可得思虑清楚。”
“大人放心。”商客敢坐着,起身拱礼保证,神情肃穆。
跪在云崇青身侧的姑娘,微抬杏眼,水灵灵,其中满是恋慕。瞧得记恩眉头紧蹙,那女子胆子不小啊。
“都坐吧。”云崇青右手屈指,在矮几边敲了敲,待李文满转首看来,道:“你去问问何时开席?”
“还是奴去吧。”杏眼姑娘将要起身。
“你能给欢音三十万两银吗?”云崇青不悦地望向女子。那女子闻言,立马又跪好,垂首紧抿娇·嫩的唇,嫣红爬上腮。
李文满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这个云崇青真的是贪得无厌。坐在堂下的商客,专心品茶。介程也目视着前方,不知在看什么。
见人坐着不动,云崇青眯起双目,眼芒幽冷:“我以为牧姌居是你夫人娘家,海安岳氏的产业,现在看来不尽然。若是你的,那三十万两银我不要了。”
立马站起,李文满离席,去找欢音。
云崇青目光跟随,嘴角微扬。原来怕死啊,他还以为李文满骨架子是铁打的。
“爷消消气。”一旁的女子挪膝稍稍上前:“虹丽伺候您吃茶。”
咕咚,云崇悌吞咽了下,牢牢盯着他十二弟。
自称虹丽的女子靠近时,云崇青拿起小茶盅,慢条条地将盅里茶水倒了。运力一握,把盅放到矮几边上。仅仅两息,小盅碎裂,散成七八块。
见之,女子未露惊色:“茶水凉了,奴再给您换一杯。”
云崇青露笑:“想伺候我?”
堂中寂静,唯被众人看着的女子喘息有些重。她头垂得低低,羞缅地应道:“是,奴想伺候您。”
云崇青笑意渐大:“可我身边太多秘密了,容不下一个能说话的外人。”目光转向碎瓷,“挑一块,咽下去。”
女子下意识地望向那些碎瓷,惶恐地退后叩首:“奴该死,大人饶命。”
商客收回了目光,这位神思清明,意志难移,是个不好拿捏的主。
云崇青戏谑:“我还以为你不怕死?”
女子打颤,几片碎瓷最小的都比拇指甲盖大,她不想死。
也就一刻,李文满回来了。不多会,欢音捧着个红木盒子入内,当着众人的面跪下:“大人,您要的奴家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