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患…伯仲心紧,眼睫渐渐下落,没有附和主家小姐。
冠文毅看着牌位上的字,右手微抬起又顿住,沉凝一息,手往后背去踱起步来。悦离这样的身世一旦暴·露,于冠家无疑是大利。原因着追踪蛊,他就有心要灭巫族,现在确是正好。
悦合衣沉定着心神,深吸长吐,身子跟着慢慢松弛:“侯爷是有什么顾虑吗?”
冠文毅驻足,吐出一字:“蛊。”落桑领着月色、月影细研了四年,试了几百种法子,也只能降住、杀死有数的几样蛊虫。而南塑蛊虫何止千数?
这点还真难住了悦合衣。她们巫族从生下来,就不怕蛊,牙牙学语时便已接触蛊虫。能叫巫族惧的,只有被列入禁书里的一些蛊。
“功成,万骨枯。”冠颜婷明白父亲的顾虑:“成大事,总会有牺牲。不说这些年咱们被猎杀的上百死士,单就南川、白山村、庆安,折了我们多少心血?”
冠文毅利目,望向悦合衣:“一点办法都没有?”
虽没点明,但悦合衣清楚他指的是什么,摇了摇头:“也许有,但估计仅韩悦离知道。”
室内静寂。冠文毅再看了眼那牌位,去到书案后坐下,倚靠着椅背,沉思许久才拿定主意:“你先离开,寻个地方好好休整一番。待朝廷开印,往武源门跪求皇帝为你做主。”
闻言,悦合衣有些迟疑,但还是点首了。冠颜婷送她。
人一走,冠岩骁就开口了:“父亲,皇帝允大理寺查南泞陈家案,就表明他不信先帝设计陷害辅国公府。悦合衣这着会不会适得其反,助了韩家返朝?”
“不会。”冠文毅两手紧抓太师椅的把手:“居高者,多疑。辅国公府案疑点重重。在未查明时,先帝就拿韩氏一门逼死了韩钰父子六人。
朝野禁忌,但百官哪个敢忘辅国公府?韩家活着的人不怨恨吗,皇帝会相信韩家不怨恨?”
“您的意思是还要再等等?”冠岩骁锁眉。
冠文毅不喜他这性子:“大雍当前可谓国泰民安。我们不等,难道与皇帝硬拼?”
“父亲说的是。”冠岩承推门进入,看了一眼二弟,拱手行礼:“落桑来信,三泉县齐淑兰尸体里的噬心蛊没了。”
冠岩骁悻悻,撇过脸双手抱臂。冠文毅皱眉:“邵家那个呢?”
“还在。”冠岩承有些忧心:“落桑怕噬心蛊尸是被巫族人取走,故已招月色、月影回咸和洲了。”
巫族传承诡异,很多只凭蛊虫便可找到养蛊的人。月色、月影虽不认南塑,但养蛊术法袭自南塑却是真。因此,巫族只要找到她们,处置起来是轻而易举。
冠文毅心里生一想,悦合衣来了…要告韩悦离。韩悦离坐镇南塑二十余年,南塑一直安稳。可若这份安稳只是表象,皇帝当作何想?权衡片刻,心思渐定。
“别拘着月色、月影了,让她们带些人远游。”
冠岩骁阴郁散去,唇角微扬:“四处点火,再着人爆出虫蛊滥杀无辜之事。”到那时,皇帝还能容着南塑吗?
大年初二,皇帝未得休息,坐在乾雍殿听暗卫回报,得知悦合衣已现身京城,目光阴幽,周身透着肃杀之气。
“去把小八叫来。”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也要有个准备。万一…便立马定东宫。正统在,朝野就不会乱。
方达单膝跪地应声:“是。”
暗卫还有一事要禀:“皇上,悦离有意将巫族老弱送上匪鹊岭,请南境军照料。”
倒是聪明。皇帝满意悦离做法,提朱笔,在平铺的明黄绢上书写。仅百息,搁笔盖印。
“这份密旨,你即刻送往南境军,交于洛凡山。”
暗卫低头:“是。”
“另,传朕口谕,让悦离速速派人寻踪噬心蛊之主,清理门户。”在皇帝以为,养蛊之人都属巫族,皆受巫族族规管束。祸害无辜,当以命偿命。
“是。”
暗卫带密封好的旨意离开,皇帝静坐。遥望殿外苍茫,他心揪着不松,但神思却分外安宁。许久,一声幽叹刺破殿中寂寞。宫人跪地叩首。
皇帝脱下扳指,重重捻过几圈,起身回内殿。方达领着封卓瑧到时,却被御前侍卫拦在了殿外。
“还请八殿下稍等。”
方达眼睫一颤,隐约猜到皇上在忙啥大事了,心里头紧张。倒是封卓瑧没多想,回身看天边。年节,小舅一家没回京里,就留在了邵关。外祖说,处于外行事便宜。母妃近日时常发呆,应是在担忧。
风雨欲来,谁能置身事外?他到今年九月,就十七了,宫外的府邸已经建成。幼时事迹在脑中过,他…在自己期待中长大了。
过了足三刻,终于有人来宣了。方达请八殿下在前,腰躬得更弯,头比以往低一寸。
后宫,沐贵妃听说儿子被叫去了雍和殿,并无多意外,只问:“丽妃身子好些了吗?太医院怎么说?”
芬嬷嬷轻叹:“还能怎么说?生产落下的病,哪是容易养好的?除夕那天多冷,丽妃娘娘硬是拖着孱弱的身子骨参加宫宴…想得皇上怜爱,也不能这样糟蹋自个。一儿一女,多好的命,她也不知在争什么?”
“想争,就是心有不满。”沐贵妃轻笑。
“奴婢说句大实话,她这胎得亏生的是公主,不然哪能活到现在?”芬嬷嬷冷嗤:“都这岁数了,竟还闹不清自个有多大本事。也不想想,她生九皇子,若没您在前挡着,能平安吗?她倒好,领着儿子蹬鼻子上脸。”
皇后手也是真辣。沐贵妃浓密的眼睫下落:“嬷嬷,帮本宫把髻拆了。”玉白的手揉上额,“头皮绷紧着,甚是不适。”
“好。”芬嬷嬷是个记仇的人:“生个公主,九皇子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没在哪呢就惦记上镇国公幼子了。段家小公子,今年都十一岁了。”
“惦记而已。”发髻一拆,沐贵妃舒了口气:“今年小哥一家不在京里,本宫都觉寡落。”爹传信予她,说了崇青算计。她也明白,小哥留在邵关是为孟元山。
唉…一家子忙忙碌碌,昼夜操心,都是因她和瑧哥儿。
“还有大姑娘和三姑娘呢。”
一想到二哥家那位好板着脸的胖丫,沐贵妃不由笑开:“厨房都吩咐过了吗?婳姐儿好食海鱼,甜包喜咸甜口。”
“您放心,一早奴婢就吩咐过了。”
沐贵妃轻眨了下眼,由着嬷嬷篦头:“糖包在三泉县外祖家,有两个小表弟陪着,应该是欢喜得很,肯定一点没惦着我这。”
“您这话有些酸。”芬嬷嬷十分小心地为主子摁压穴位:“您说云大人与舒姑太太那般品貌的人儿,生下的小公子得体面成啥样儿?”
“肯定跟两只虎一样标致。”
崇青给孩子取训名,没避忌熙和宫,她高兴。沐贵妃露齿一笑。她们这样的宫妃,娘家得用,皇帝都会爱重两分。若娘家不得用,自己个再不得宠,那哪天死了许都无人知。
芬嬷嬷又道:“云大人守完孝,应会来京。到时,您得招三舅夫人和舒姑太太进宫见见,也让奴婢好好瞧瞧小公子。”
沐贵妃莞尔:“那本宫得用心备份礼。”
“这您可不能省。”
三泉县,云崇青在初七迎来了邵关客。再见到邵书航,他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了番:“我以为你还在孝期?”站在门前,没有要请人入府的意思。
“云大人。”他是在孝期,但三泉县这趟却是不得不来。邵书航眉头深锁:“外面传言,不知府上可有听闻?”
云崇青点首:“听说了。”
“贵府老太太中毒之事,邵家真的不知。”邵书航拱手,恳切道:“邵云两家往来百年,交情深厚。在下祖母与齐老太太,多年姐妹,感情甚笃。外界传言恶意满满,明显是捏造来伤两姓情分,还请云大人明察。”
云崇青抬手掏了掏耳朵:“邵七爷话说得好,但不太中听。邵氏与云家往来百年我认,但交情在哪?”
经过门前路道的百姓,脚步都缓了下来。
邵书航有想过云崇青一点脸面都不给,所以也无多慌张,面上伏低做小:“知道您气愤,邵家会尽全力追究传言的事。”
“谁说那是传言?”云崇青看着邵书航:“敢跟我谈交情,是打量着我会认还是觉…我心胸宽广?”对待邵家,就不能软弱半分。
“云大人…”
“我教你怎么做个聪明人…”云崇青戏谑:“聪明人在跟我谈两姓交情之前,会先把云家过去孝敬给邵家的银子双倍奉还。不然,两家之间,就只存在交易。”不在意邵书航的压抑,语调轻缓,“交易嘛,讲究的是银货两讫。”
好个忘恩负义的东西!邵书航腹内怒火熊熊,但不敢表于面,在想着如何应对,奈何找不着合适的话语。一时间,场面有些难堪。
云崇青不想在这浪费辰光:“不送,”转身回府。
门房也有眼见,在老爷进家后啪一声将府门关上。独留邵书航在外,受行客窥探。这一幕刚好落入不远处一头裹布巾的女子眼中,她挎着竹篮慢悠悠地经过,左瞟右瞄,眼珠子乱转。
府里,前后院到处是半大的鸡。小甜果拎着他的小竹篓出屋,小嘴就窝起:“咯咯咯咯…”
院子里那些四散的鸡,听声争先恐后地奔向他。守在后的青狼见状,护到甜果身边,汪一声。跑到跟前的鸡崽子立时耸毛,不敢放肆凑近。
小甜果喂鸡极耐心,走到长条食槽那,用小铲子把细糠拌的鸡食一铲一铲地铲进槽里,铺均匀。有鸡想偷啄两口,青狼哼哼两声,它们就忙缩回脖子。
“吃吧。”小甜果拎着空竹篓,后退几步,把地儿让出来。云崇青进后院,面上的冷色就散了,弯唇笑看园中景象,心里暖融融。
他家小甜果养了七十八只鸡,其中小公鸡二十一只,小母鸡三十九只。剩下十八只,是采买去年从集上买的,老母鸡十六只,大公鸡两只。
十六只老母鸡,孵了二十三窝蛋,得了一百九十八只小鸡。
小圆包抓了七十只,小甜果分了六十六只,剩下的都归糖包。养了两月,小公鸡大的都有一两斤重。几个小家伙可没菩萨心肠,已经想好怎么吃了。
温愈舒站在檐下,望着回来的夫君:“人打发走了?”
“走不走是他的事,反正云府是不会让他进。”
“爹爹,我的鸡崽又长大了一圈。”小甜果把小铲子放进竹篓,拎着小跑向他爹。
云崇青牵住儿子伸来的小肉手:“是吗?”
“人小,眼倒利。”温愈舒是没看出他的鸡崽子又长了多少,迎着父子两进屋:“快去洗洗手。”
把竹篓放到自己的小隔间,小甜果跑出来,到属于他的矮盆架那,仔细洗手:“姐姐说…荷叶糯米鸡也好吃,清香不…不油腻。”
云崇青从后抱住媳妇,下巴搁她肩上,笑得灿烂。
温愈舒抬手捂脸,也在乐。前天是烤,昨天是红烧,今天又有新花样了。几小只是一点不顾念他们这群尚在孝期的大人。
“我口里都生津了。”
“馋了?”云崇青套在媳妇耳上,悄悄说:“今晚咱们拿银子先向小甜果买一只。我给你做叫花鸡吃。”
温愈舒侧首,手挡着嘴小声道:“偷偷的。”
“你们在说什么?”小甜果手已经洗干净,正滴溜溜地盯着爹娘。
“爹跟娘在商量,想跟你买只大肥鸡。”云崇青蹙起眉:“就是不知道你这公鸡咋卖,贵了我们可能要再考虑考虑,去问问糖包、圆包那什么价?”
“货货比三家。”这理儿甜果懂,他眼睛珠子开始转了,想了一会道:“要不…爹爹先去问姐姐和包包,然后再问果果。”
王氏来,正好听到:“别把我们当傻子。咱果果是人小靠心近,精着呢。”
小甜果煞有介事地重重点首:“对。”
温愈舒乐得肚子都疼,拍开丈夫还圈着的手,转身去搀扶婆母:“您再晚来一步,您儿子就准备行骗了。”
“谁也甭想骗我大孙子。”王氏不用儿媳妇搀扶,快走两步把团小手行礼的甜果拉起:“要买公鸡是吗?咱卖,先说说你们想多少大钱买,咱们祖孙也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卖?”
小甜果兴奋了:“对。”
云崇青搂住妻子,眯起一只眼看他矮墩墩的儿子:“甜果,你能数到几了?”
一听这话,甜果就冲他奶说:“爹爹想偷鸡。”
“哈哈…”王氏稀罕死她这小机灵了。
云崇青自觉人格受辱,摆摆手:“这买卖不谈了。”搂着媳妇就往外,“我们去找糖包,她实诚。”
“果果也要去。”甜果拉着奶奶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