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膳就早点用?”嫦丫问一嘴。
记恩两手抱着杯:“成。”
傍晚,他们到长洲时,人不算多。常河纳罕:“我真没夸大,下午那会这里人头攒动。”
云崇青左右望望,见着有衙役巡逻:“您不是说了官府都出动了。”
“官府出动是一桩。”经过听着他们谈论的行客,插话解惑:“下午人多是因孟元山上仙客春居十二花仙走这过。你们几时来的,有见着人吗?听说个个美得跟仙似的?”
“十二花仙还在下,被她们护在中心的那位才是魁首。”又一行客凑上来,压着声贼兮兮地说:“魁首一来,那定是有大官下榻孟元山。”
“还有这桩?”两行客聊上了。
“别听他胡说,俺就咸和洲这的人。仙客春居的魁首可不是一般官儿敢沾的,人是京里头那谁养在外的小。”
“那谁是谁啊?”
“俺怎么知道?”
“那你不也是胡说吗?”
“俺可没胡说,咸和洲的人都知道仙客春居的落桑姑娘是京里谁谁养的外室。”
云崇青听着话语,与常汐一左一右护着愈舒走离那方。常河跟在姑娘身后:“下午这都是男子,我当时就想着不会全是来订船的吧?急得我两手扒人往东边挤,赶着抢着订船。”没料是他岔了。
“得美成什么样子,才能叫那些人如此追捧?”嫦丫好奇。
记恩背着两手:“但凡自封花仙的,再美我都觉平平。”且不论她们见没见过花仙,但说仙客春居里那些姑娘…苦练艺技为红尘,可仙却是不沾尘俗。
望远方高山,温愈舒拢了拢斗篷,歪头向左:“你说真会有大吏来吗?”
“不一定。明天是女儿节,咸和洲就长洲最是热闹。”云崇青在想其他:“仙客春居的女子不住在孟元山上吗?”
这点飞羽知道:“一月里总有几天不在山上,但像今日这般同时归山的情况极少。”
还连带着魁首?云崇青与温愈舒相视笑之,也许大吏已经来了,至于离没离开就不清楚了。
天黑之后,华丽的画舫绕山环游,河边闲步的游人渐渐散去。嫦丫打着哈切,两眼水汪。温愈舒回想着六岁那年在孟元山上见闻…没有多少,因着当时她心思都扑在娘和花灯求神上。
“行行好吧…求求你们施个铜板救救俺娘…”一个光着只脚的垂髫小儿,一脸灰两大眼里尽是怯与警惕,小手抓着只破碗在沿河乞讨。
“你走开,不要碰到我。”被拦下的妙龄少女,急急躲闪到同行的妇人身后:“我新做的裙子,别叫你这乞儿给碰脏了。”
“行行好吧,”小儿带着哭腔乞求。
妇人拉着少女绕过,匆匆而去。小儿继续乞讨,眼里多了丝茫然:“行行好吧…”
巡逻的衙役发现他,齿碾了碾嘴里叼着的草节,慢吞吞地上前去驱赶。人走到离小儿三两丈时,忽闻清脆的银铃声,不禁色变,脚下大步,厉声喝道:“快点滚,这不是你能来的地儿…赶紧点离开…”
站在不远处石台上的云崇青几人闻声看去,见狼狈小儿被吓得连滚带爬地逃离,均不由蹙眉。记恩见不得这,起步就欲向跑开的小儿,只才动臂膀就被拉住。
“老弟,放开。”
“嘘…稍安勿躁。”云崇青示意他看北边,扑面的风捎来隐隐铃铃声。几辆马车不急不慢地朝河边走。
温愈舒转目向河面,已有船来接。再瞧附近那些巡逻的衙役,都俯首立定提高灯。目光复又回到马车,她不禁疑惑,谁这么大排场?
动静已经引得游人缓缓往那方聚集。
马停下,几位以轻纱蒙头遮面的女子下了车,纷纷走向中间那辆挂有风铃的马车。不一会一位差不多打扮的红衣女踩着车夫的背,被簇拥搀扶着脚落地了。
“行行好吧…”之前被驱赶走的小儿不知怎又回来了,奔跑着向马车去:“行行好吧,俺娘快不行了…求求你们发发善心吧呜呜…”
记恩鼻子一酸,双目湿润。
“走吧,我们也是行人游客。”云崇青放开手,侧首向愈舒:“过去瞅瞅。”
温愈舒玩笑:“你别被美色迷了眼就成。”
“色字头上一把刀,我才十八。”下石台,云崇青扶她一把:“你有没有觉得那行穿着不像是中原人?”
“胡姬。”但是不是,温愈舒还要就近观一观面容。
看着小儿穿过行人,跑近马车乞求。一行脚下不免快了稍稍,将抵人群外时,闻轻柔女声。
“谁允许你在这里乞讨的?”
女声透着股幽寒,听在耳里不甚好。云崇青觉有些邪肆,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对她们出场观感不佳引发的偏念?
“行行好吧,俺记你们一辈子大…”小儿大概是怕,话说到后都没声了。
常河、飞羽、记恩在前,挤进人群。常汐和嫦丫护姑娘于中间,紧跟在自家姑爷身后。到人前,温愈舒已经被挤得贴在未婚夫婿的背上,无多顾虑,红着脸双手搭上他的肩,看前方。
云崇青覆上搭在右肩的柔荑,腿弯曲,让身后人好看。见他矮了,温愈舒干脆下巴搁他肩上。
被簇拥的红衣女抬起手翘着兰花指,柔婉拨开挡在前的两女,立时间现了真容。
她的瞳孔…温愈舒凝目,比照着与红衣女站一块的那几女眼眸,深色但却不尽是黑。
“让你滚,你还不滚。”之前驱赶小儿的衙役提着灯急急跑来,一把擒住小儿的肩就将他提起。
灯光滑过女子的面,温愈舒眼神一定,她的眼睛颜色有点像天不明朗时的蓝中透灰。再看山根,直挺挺的,很立。遮面的红纱极轻薄,之下的面容若隐若现。
不会错的,红衣女是个胡姬。
“小的疏忽,让人惊扰了落桑姑娘,真是对不住。还望落桑姑娘海涵,这样的事以后不会了。”
她就是落桑?温愈舒唇角微挑,瞧那衙役的卑微,看来这落桑靠着的主儿不一般啊!朝中有大吏竟养一胡姬在孟元山?有意思。
红衣女瞥了一眼还拱着手的衙役,转身面向长洲,余光回扫,定在左后:“能有口饱饭吃,实不易。好好当差吧。”
“多谢姑娘宽容。”
云崇青练内家功夫已近十年,五感要比常人敏锐许多,自是察觉了投来的那抹光,没去在意,只冷眼看着衙役。这里是大雍,女子和衙役好似都忘了。
他不在意,可温愈舒却轻眨了下眼,将睥睨姿态表露无遗,右手翻转抓住覆在上的大掌,滑下他的肩,换手拉着人从前离开了人群。
落桑妩媚一笑,正好船也抵岸了,收回目光,领着九女离开。人群目送,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不是说落桑姑娘下午回的孟元山吗?”
“听他们胡扯,有几个见过落桑姑娘真容?也就咱运道好,有幸窥得两眼。”
“瞧那身段,走起路来妖妖娆娆。你们闻着香了没?”
这方事,云崇青一行无人在意。记恩去寻被驱赶的小儿,常汐、嫦丫几个留意着还牵着手的姑娘、姑爷。
“她在看你。”温愈舒停下脚步,回身欣赏起她的未婚夫婿,眼中满是戏谑。
云崇青弯唇:“我知道。”
“那你说她是惊艳到了,还是…认出了你?”
“她见惯了自己的长相,应该很难再被谁的容颜惊艳到。”另,他长得也许出色,但绝不到惊艳的地步。云崇青与愈舒对望着,而一个小小举人亦不值得被过多关注,除非另有目的。
“非要在这两者中选择的话,我倾向于后者。虽然后者也不太可能。”
“那可不一定。”温愈舒稍使力,将人拉近,仰起首,樱唇都快杵到他下巴了,低语道:“咱们年前在冯子屯不才抓了一窝奸细吗?”
这便是“另有目的”。云崇青垂目看着她:“我暂时没空被她勾引。以后家有悍妻,我也没那胆子生外心。”
温愈舒挑下了眉,丧气地喃道:“虽然很想尽快查清孟元山到底藏着什么鬼,但我也舍不得把你搭进去。”
“我谢谢您饶过。”云崇青笑开。人就杵在身前,他有股冲动想将她揽进怀抱一会。
记恩寻到了那个乞讨的小儿了。小儿破碗还拿在手里,脚上那只鞋却已不见踪影。估计是被打了,走路跛着左腿。两眼红红的,还在抽噎。
“你娘不是病了吗?我们带你去请大夫。”
小儿哭到:“俺没…嗝没有银钱。”
“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有,我给你付看病的钱。”记恩在这娃子身上看到了自己。他也曾被小舅娘打伤,然后扔到孟籁镇、士子山那去乞讨过两回。瞧境况,他比这娃子幸运多了,士子清高,只要被拦下的,多少都会丢点。
温愈舒凝眉:“时候不早了,既然要找大夫,咱们就赶紧。去晚了,大夫再歇下。”
“对对,”记恩拉着小儿走在前:“你怎么摸来这的?”
小儿抽抽搭搭地回:“南南边的老东伯说呃说女儿节,长洲这人多,又逢节,肯定能讨到给给俺娘看大夫的钱。”
倒也不傻。记恩没好气地问:“光你忙,你爹呢?”
一提到爹,小儿哭得更伤心:“俺爹…爹去年去去徭役,没嗝没回来。俺娘带带俺来这,就就是听说有大官要来,俺们讨讨公道来的。”
云崇青脚下一顿,看向记恩,他爹也是去服徭役,人没了的。
记恩也刹住了脚,看着与自个当年一般年岁的娃子,心里堵得慌。这娃子的娘,在丈夫没了后,至少还知道寻人讨公道。可他娘呢?
拿了官府给的银子,急急嫁人了。
同是壮年男子没了。云崇青直觉里头不对:“除了你爹还有人没回来吗?”
娃子点头:“还有俺…俺们村后黄二婆的老儿子,他没没婆娘呢。”
“怎么了?”温愈舒看过记恩,转向云崇青。
云崇青轻轻摇了摇首:“回去跟你说,我们先给这孩子他娘看病。你娘怎么病了?”
“没病,是被…嗝被打的,打打三十大板子。”小儿咧嘴大哭。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支持!!!
第35章
被打的?云崇青蹙眉,这是已经跑去讨过公道了。记恩愤愤,嘴张了合又张,终吐口长气什么也没说,俯身抱起小儿,脚下大步走。
这么会温愈舒也将前后串联起来了,有了隐隐的猜测,扭头向左,见崇青凝眉不展,复又看向记恩。刚那一顿足,是因他与小儿有一般的遭遇?
急赶至医馆,医馆正准备打烊。云崇青忙进入拱手:“打搅,请问哪位是大夫?”目光落于站在柜台后抓药的老者身。
老者手抓一小撮忍冬,腕上下点了点,指松了些,落下三根忍冬,手中那些则归入面前的一小堆药材里。
收拾打烊的药童,看了一眼师父,上前问:“谁病了?”
云崇青收回目光,侧身向药童颔首致意:“病者不在这,我们想请老先生出趟诊。”
闻言,药童不禁又看了一眼师父,见其仍在专注配药:“若非急病,你们可明日再来。”
小儿忙道:“俺娘两天没吃了,趴在炕上,一直叫着俺爹。俺怎么喊她她都不应。求求你们…嗝救救俺娘,”说着就挣扎要下地。
记恩以为他要干啥,将人放下。结果小东西才着地,就跪下要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