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是,温愈舒跟着叩首。
“起来吧。”莫大山心里安慰,下师座去扶两人。不大会,沐晨焕来请,说正屋已在摆早膳。几人便一道出东厢,见着沐宁侯爷,莫大山拱礼。
沐宁侯伸手虚扶一把:“咱们是老相识了,无需多礼。”这曾经也是个能臣,只命道差了些。近年多了接触,但他们谁也没主动去说一些事。
云崇青请长辈入座,温愈舒去净手。王氏可舍不得让儿媳妇饿着肚子伺候她们用膳,意思意思,便催她到从芊身边坐。
“一家人,没那么多规矩。”
她也没那心气,且还想着人家跟她儿子好好过日子呢,可不能磨搓。
“有你这样的婆母,我们愈舒可有福了。”沐侯夫人也不守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人活一辈子,尽跟那些条条框框耗多没意思。
不等王氏开口,云从芊就道:“您这话说的,就好似我少享了您福一样。”将放凉的鱼片粥端来,准备喂女儿。“我可不羡慕我俩弟媳妇。”
“哈哈…”沐侯夫人抱着看众人吃饭已经没把乱抓的孙女:“我对你好,是想着你能跟晨焕把日子过起来。”
“真真的,图的都一样。”王氏夹了只虾饺,放到记恩媳妇碗里,又给愈舒来了只什锦包。
默默用膳的齐氏、钟氏几个,一句也插不上嘴。不算沐侯夫人,在座的谁不晓得谁家里?
糖包吃上鱼片粥了,立时安安静静。男桌那边,沐晨焕一边顾着两虎子一边留意着女桌上的闺女,心里想着还是人少好,不用男女分桌。
温愈舒笑看着小外甥女:“吃饭忒香了,一大口一大口的,看她多好喂。”跟她小时一样,因着娘亲身子不好,她总以为多吃点把自个养壮,便能快快长大好照顾娘。
“也就这几年让她这样吃,等大了她要是还好胃口,我就得扣着一点。”云从芊说完,下意识地转头瞄了眼她家沐大夫。
“咱们小糖包标致得很。”温愈舒将她抱了过来,瞬间奶香扑鼻。来了五严镇,可亏待孩子了,除了两个乳母跟着,就只一个嬷嬷伺候在旁。
云从芊点了点闺女的小鼻子:“昨天白日被鞭炮吓着了,闹腾一夜,闭着眼睛呜。一早上,她精神头还好,两乳母哈切连天。”
“吓着了,肯定怕的。”温愈舒很自然地拿走姐姐手里的小勺,喂起外甥女。糖包盯着人,饭来张口,吃得挺美。
云崇青看着这幕,眼中情浓。
用完早饭,云忠诚、云忠恒告别了沐宁侯夫妇,领着一众子孙回县里。他们一走院里院外都清静了。嫦丫轻吐口气,转身便去寻姑娘。
西厢里,温愈舒拿出册子,打算将嫁妆理一理,见嫂子来,忙把人请进屋:“以后可别姑娘姑娘地叫我了。”
嫦丫囧了:“那叫什么?”多少年了,她都习惯了。
正巧常汐抱褥子从里间出来:“傻了吧,当然是弟妹。”
这…嫦丫更难了:“你们还是先容我些日子。”她娘生她时,难产走了。她就被阿婆抱进了斐悦院养。姑娘比她大七个月,她们是打小的情谊,吃的是一个乳母的奶。
虽后来她随阿婆离开了温府,但在心里姑娘就是姑娘,该敬着。
“还要容你些日子?这有什么不好改口的?”温愈舒翻起册子。之前拿出去给记恩开铺子的三万两银,这一年多也没往回收。客满楼是利多,但铺子铺得快。
照这势头,估计再有个五年,客满楼就能铺到江南了。
她出嫁,姨父姨母也予了份嫁妆,京里东城喜燕胡同一处五进五出的宅子。她知道那处,是前户部尚书岳家的老宅。大前年空出来,不少人盯着,没想会被沐宁侯府买了。
这明上说是给她的嫁妆,实则未尝不是姐姐在补贴弟弟。毕竟京里东城的宅子并非谁想买就能买的。另,喜燕胡同与沐宁侯府所在的槐花胡同,只隔了两条街。
“先不说这个。”嫦丫凑到姑娘身边:“石家屯那不知打哪听到的风,知道记恩现在富贵,竟有人跑去孟籁镇上客满楼赊账。记恩前天收到信,气得脸都黑了。”
温愈舒不担心:“这点小事,你还怕记恩处理不了?”
“我不怕。”嫦丫看向对面东厢,压低声:“但记恩怕手下重了,那些光着脚的闹起来,害到姑爷名声。”
嘴角微挑,温愈舒轻眨眼,悠悠道:“那就别让他们闹起来。”弃子另嫁,又纵容父兄占尽亡夫家财,哪来的脸?用夫君的话说,是刁民就得治。
东厢书房,记恩正说这事:“石家屯知道我的事,不是偶然,是孟籁镇上卢家有意透露的。卢家的大管事,娘舅家就在石家屯。”说着话,便将前天孟籁镇上客满楼来信掏出。
又是卢家。沐晨焕拿过信,快阅,然后递予小舅子:“这事怕还仅是个开始。”
“卢家背后应该就是靖边张氏。”沐宁侯看向莫大山,说起来张方越与樊仲还是同科。樊仲探花,压张方越两名。张方越比樊仲大一岁。
闻言,云崇青抬眼:“伯父确定?”
“八成,但没有证据。”
记恩苦笑:“我这是打眼了?”不就挣得几个铜子吗?
莫大山拧眉:“文昭十一年,士子山发生过一起奸·污案,当时张方越之父张进乃北轲府知州。我要是记得不错,奸·污女子的那个醉汉就是姓卢。”
“是姓卢,因辱了圣贤,得罪了天下文士,被判处极刑。”沐宁侯嗤笑:“那醉汉是卢家嫡出,死时膝下只有一女。他没了,卢家就全数落到了庶出手里。”
“我怎么听着像官庶勾连,谋夺家财?”记恩笑笑。
云崇青蹙眉:“中宫记嫡,皇上会允吗?”若非想那个位置,太傅张家何至于跟沐宁侯府过不去?先是卢家姑娘遇他姐夫,再是算计他清名,以此来压他明年会试。
沐宁侯府在文官中势薄,众所周知,之前又得罪了温、邵、谢、朗几家。太傅不愧为太傅,他这才到哪,就防上了。
沐宁侯摇首:“说不准。”
“那沐伯父就跟我们说说张太傅家吧。”自他姐嫁进沐宁侯府那刻起,就已注定他是局内人。既是局内人,那眼神怎么也得清亮点。云崇青在思虑着前后。
看了眼父亲,沐晨焕开口:“说张太傅就得从他父亲张进说起。张进出生时,大雍建国尚不足十年。百姓日子都艰难,张家虽有几十亩薄田,但也不殷实…十六岁时,张进救了一落水姑娘,那姑娘家景不错,就是没兄弟。
姑娘父母原打算招赘的,可因着张进那时已有功名在身,张家又不缺吃喝,故不得不将闺女出嫁…原配逝后,张进爹娘就挪去了长子家中养老。过了一年,张进娶了同科周德志之妹…”
听完叙述,云崇青看向沐伯父:“卢家背后是不是站着太傅张家,不难确定。”转眼望记恩,“既然有人在算计,那咱们就顺势把事情闹大。京里的云客满楼加紧些,最好是在年前开张。到时,咱们声势大些。只要声势闹得够大,想来就会有人借机提石家屯逆子的事。”
沐宁侯听懂了:“我是不是应多上几回早朝?”
“您拿着那么厚重的俸禄,总该为君分一分忧。”云崇青以为想知道卢家背后站着谁的,应不止沐家。姐夫可是跟他说过,翻他姐墙头不是有意的。
“只要有人提石家屯逆子的事,您就帮着把记恩的情况讲讲清楚。然后引例,提张太傅的爹与原配,以及卢家那些事。都是糊涂账,也让皇上…评一评。”
沐宁侯哈哈大笑:“都说文人坏在阴里,一点不假。”糊涂账是不为作训,但上位者…多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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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明白意思了,记恩笑嘻嘻地给他老弟斟茶:“与其让背后那只手来,还不如咱自揭‘丑’,化被动为主动。把逆子事,闹得人尽皆知,闹到孝之善义上。”
这他喜欢,也借此让那些不慈父母扒大眼瞅清楚,想要子女孝,先得做到慈。
莫大山抬手抚须:“不这么做,待来年会试断卷时,太傅引石家屯逆子事,就算含含糊糊,没个清楚,也能将崇青的卷往后压。一旦放榜,即便我们清楚了个中缘由,想告到皇上面前,也难有转圜的余地。”
“而且牵扯到善义孝诚四字的事,大多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只要想掰扯那就能掰扯不清。崇青吃了大亏,我们还不能把谁如何,只能憋屈着。”沐晨焕早觉张太傅那张脸皮子像画的假面,虚伪得很。
记恩眼睫垂下,右手转动茶盅:“既有谱了,那我一定将这谱弹得美妙动听。你们且看着。”
云崇青浅笑:“都说欲要人亡必先让其狂。”看向义兄,“难得的机会,别收着。”
“我一会就下发信条给各大掌柜,客满楼概不赊账。”记恩端起茶盅,品茗。
这事定了调,云崇青又想关键:“伯父,假设皇上准中宫记嫡,您以为会是哪位?”瑛王不可能,三皇子封卓理,日前已被封为理王,生母乃皇上尚寝,出身不高,但熬了二十余年也是昭仪了。
四皇子封卓现,翻过年也到封王的年岁了,因体弱多病,自小深居简出少在外露面。皇后会…择他吗?择了,怕是皇上不会少猜疑。
五皇子早夭,六皇子只比四皇子小两岁,身子康健,生母也早早就走了,只母家在江南文士中声名不弱,这点恐靖边张氏不会喜欢。八皇子,皇后是别想了,那就只剩七皇子封卓玦和九皇子封卓瑞了。
玦,半环玉器,有缺口。七皇子只比八皇子大两岁,是皇上一次微服出巡,带回的民间女子所生。生时遇难产,保了子。
九皇子比八皇子小一岁,名“瑞”,单看名便可晓其多得皇帝宠爱了。他的生母只是一小官的庶出女,选秀进宫,仅用六年就爬到妃位,掌一宫了,前年还得了封号“丽”,应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
沐宁侯双眉紧锁:“中宫记嫡,国之大事,没那么容易。且就几个皇子的情况而言,也没有合适的。”
可今年春里选秀,后宫又进了六位小主。云崇青弯唇:“既有心,总会想到法子的。”
“确实。”沐宁侯敛目,若非先帝那道圣旨,他沐家关起门来过日子,又何至于此?
在家里用了午膳,记恩就离开了。晚间云崇青回西厢,见愈舒掏了温巾子上来伺候,是受宠若惊:“别别,我有手有脚,自己来。”
抓住他的手,温愈舒挨个给他擦指:“我想了一天,决定还是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要不要?”
今早的事尚没个了结。云崇青一步转到她身后,将人纳在怀,下巴压她肩上,安然享受起她的服侍:“你先说说怎么将功补过?”
“你自己想啊。”温愈舒擦完左手,再来右手。
云崇青歪过头,嘴逗弄起她俏生生的耳垂:“夫妻一体,咱们得步调一致。未免以后走岔了,亦或生误会,你对我可以想问什么就问什么。目前我于你,没有秘密。只以后入仕,有些隐秘不能向你透露的,我就不能交代了。”
算他机灵。温愈舒受不了耳边的炽·热,缩脖躲避:“不能交代的,你就把嘴闭紧,让我有个数好不好?”
“好。”云崇青硬凑上去,贴近亲吻她的耳鬓。
“哎呀,”温愈舒羞恼推拒:“我还要跟你说事儿呢,”她一肚子疑问待解。
云崇青嘟囔:“夫妻不离,你想什么时候问都好,不急在一时。”
也是,温愈舒转过头,送上红唇,她喜欢她夫君的味道。
被翻红浪,鸳鸯交颈,情意缱绻欲休不歇,夜深时才静。爱怜地亲吻娇人儿汗湿的额际,云崇青从未想过自己会有那般急躁的一面,虽陌生,但面对是她,又觉不坏:“抱你去洗漱?”
如昨晚一般样,这个时候的他声音很是低沉,显得暗哑。温愈舒听在耳里,忍不住自得,圈紧他,没有言语。
莞尔一笑,云崇青轻松抱起她,心中在感谢着姐夫,谢谢他教授功夫,下床向浴间去。浴间是特意隔出来的,以前他一人时可没有。有了,也确实方便不少。
洗漱好回到床上,温愈舒又来精神了:“记恩的事,你知道吗?”
“石家屯去客满楼赊账的事?”云崇青在她身边躺下,将人揽进怀。
“嗯,今上午嫂子提了一嘴。”
云崇青没隐瞒地将书房里议的跟她说了一遍。听完之后,温愈舒都庆幸:“里头也太深了,好在一问,原我还想着让他们闹不起来呢。”所以男人在外有什么事,不该瞒着的,就应多少透点给家里。
没个底儿,谁晓得如何行事是对?
“想闹怎么都闹得起来。”云崇青见怀里人眼睛珠子在转,透着股贼光,不由发笑:“你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
“暂时先这些,你睡吧,我再捋捋此事。”记恩的身世她是清楚的,其中是非可谓分明。但有人却挑这时候拿他来生事,意图也可谓显然。只图归图,温愈舒以为对方未必想要将事闹出大动静,毕竟里头是与非经不住考究。
张方越,什么人?被皇帝尊为太傅,在文臣中举足轻重,就连她那个伪善的祖父都眼红此人。会试判卷时,他若是来句“耳闻”,文士“清高”,不惧权贵,后果可想而知。
动静不宜闹大,闹到耳闻…老狐狸!
云崇青亲吻她的颊:“不困吗?”
“困,”温愈舒立马闭上眼睛,思虑着。
记恩下发的信条,通过自个岳父的关系,走驿站以极快的速度发往四方。孟籁镇上客满楼接了令,立时挂出概不赊账的木牌。
当天傍晚饭市时,两头发见白的老汉就跪到了客满楼门前:“大家都来评评理儿呀,客满楼的东家家财万贯,不养老母亲…五严镇云家,明知义子忤逆不孝,不加管束,还给他做靠山…没活路了…”
挨着士子山,孟籁镇上最不缺的就是文人士子。这方有冤,不一会,就聚集了不少身着襕衫的老中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