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妹妹说的,论福气,本宫可远及不上妹妹。”
“娘娘折煞臣妾了。臣妾乃妾妃,可不敢与娘娘并论。”沐贵妃见宫人端汤盅进来,主动起身去净手。
“娘娘昨夜咳嗽,小厨房炖了燕窝雪梨。已经放温了,娘娘趁着用吧。”朝花揭开盅盖。沐贵妃端起,细腻白皙的手贴着盅:“不烫不凉,正正好。”
调羹来,皇后就手喝了一口:“怎么就要妹妹来伺候了。”
“妾妃伺候皇后,本是应该。”沐贵妃面上和煦,又舀了一勺送到皇后嘴边:“臣妾今儿也想劝皇后娘娘几句,宫外、前朝的事咱们少跟着操心。平日里听到什么,欢喜的就笑一笑。不欢喜的,便左耳听右耳出。过日子呀,得把心放宽。有些事,不该我们沾手就别插手。您说在理不?”
皇后婉笑:“妹妹说的在理。”
“在理儿您就听着,臣妾盼您早些痊愈,如此也能轻松轻松。”
“还以为你是真心,不想却是为躲懒。”皇后看着殿里行走的宫人,都有些佩服沐莹然。侯门贵女,伺候起人来,一点不生疏。讨巧卖乖,也拿捏着人心。她刚才的劝言,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进皇上耳了。
无奈,皇上就好极沐莹然这一套。当年生皇八子的时候,若非她这皇后病上一场,其早就是皇贵妃了。
坤宁宫里不管真假,妻妾和睦是看得着。再观宫外,武源门外静坐的士子已全被下了大狱。禁军仍没闲着,开始查起昨日云客满楼门前静坐的士子,有漏的,立时捉拿,一时间街头巷尾风声鹤唳。
不等人们反起沐宁侯府,早朝上发生的事便已传开。反转得太过彻底,许多百姓不信,根本原因还是在皇后无子。不过,也有相信的,想着沐宁侯若无证据也不敢在太和殿妄言。
“皇后图什么?”
“当然是图权图富贵。谁不想成沐宁侯府?世世代代都是超品侯爵。”
“云记恩不养亲娘就是不孝。”
“要你摊上那么个亲娘,你也孝顺不起来。男人才死,她就弃娃急着改嫁,还有那趟黑心烂肺的亲族,猪狗不如。”魁梧的大娘,恨得眼眶都红了:“我想要个娃子,愣是要不上。那个烂货多好的娃,就那么扔了。老天爷真是不开眼。要早叫我晓得,我爬也爬去北轲,把娃捡回来养。”
“你养,石家屯那些赖货可不会闹。我现在就好奇,算计沐宁侯爷小儿子的人是不是那家?”
“也是丧了良心的。”
午饭市,往日极热闹的第一楼,今日冷冷清清。斜对面的云客满楼,要好些,虽不到客满,但陆续有客上门。楼上厢房两位襕衫用完膳,结了账,在门前迟疑再三,终还是结伴往槐花胡同去。
沐宁侯府東肃院,云崇青听角门婆子说,曹稳和郝山水来找,眨了眨眼睛,倒不觉意外。曹稳和郝山水是他在東述学院的同窗,两人都是河口省筠州人士。
身在沐宁侯府,他也不好请人来见,便随婆子去了北角门。
“崇青,好久不见。”曹稳长相如他名一般,浓眉利目国字脸,衣着简朴干净,只瞧着样便知稳重。
郝山水天生一对笑眼,跟着拱礼:“一别四年,你也成亲了。”当初他以为有沐宁侯府在,崇青会娶高门女。不想高门是高门,却是高门弃女。
“谦宁兄、山水兄。”云崇青回礼:“你们怎么来了?”
一问叫两人面上都现了凝重,互视一眼。曹稳拉了云崇青走往不远处的旮旯,郝山水随后。
“刚我和山水在云客满楼用膳,听闻左都御史唐锡被免了。”
云崇青已知此事,看向曹稳:“督察院算是皇上耳,唐锡是非不辨,被免实属应该。”担不起重责,那就换副担子挑。此于唐锡也非坏事,不然一而再地失察,迟早要掉脑袋。
“朱勤、费连德几个被抓了。”郝山水锁眉,一双笑眼盛满了忧,盯着人:“文昭十一年事,沐宁侯爷是已拿住了证据吗?”心嘭嘭的,若是,那此次士子逼惩云记恩就善了不得了。被抓的那些人别说考科举了,连功名怕是也要被剥。
两位同窗一眼不眨地看着,云崇青敛下眼睫,只道:“太和殿是什么地方?”
咕咚一声,曹稳吞咽:“会不会影响明年的会试?”当初崇青考进书院时,朱勤几个都看他不起。先生多关照一句,他们暗里便讽说自己是陪太子读书。
完全被嫉妒蒙蔽了双眼,他们也不想想沐宁侯府再厉害,难道还敢插手科举,给崇青一个山北解元吗?
“怎么会影响到会试?”云崇青让二人安心,他倒是觉士子联合逼政之事,可能会是明年的“引政”题。
一想中的。
因着上百士子闹事被抓,京里直至来年二月会试开考,都安安静静。被抓的士子,还关着。客满楼的生意,更胜以往。而丹阳胡同张府,仍闭门谢客。
作者有话说:
谢谢支持!!!
第41章
会试一共考三场,四书五经、五言八韵、策问及引政,三日一场,考完才可离开贡院。二月头京里刚下了一场大雪,还很寒凉。初八这日,温愈舒一再查检考篮,书具、碳火、干饼、小瓮等一应俱全,另外备一把熟白果。
衣物都是年前她给做的,单里衣的料子就费了不少工夫,是特寻了纺工纺的,要比寻常绵缎子厚实许多。又拿狐狸皮子裁了件合身夹袄,鹿皮靴子里也缝了软厚的棉垫子。
“冷不冷?”
云崇青摇首:“你不要太过担心我。我火气旺,不惧严寒。”今年老天爷算给面儿的,考前下了雪,没来倒春寒或冻雨。这会凉是凉了点,但看天边艳丽的霞光,便晓之后几日天好。
每日共枕,她当然晓得他火气旺。但九天都要在简陋的贡院里熬着,又吃不好,再旺的火气也会给耗没了。温愈舒就是不放心,捏了捏他腕口,总觉衣还不够:“炭不能多带,要是用完了,你也别跟朝廷客气,一定要问号军要。”
这话叮嘱了有十遍,云崇青笑着应道:“好。”
“时候不早了,该往贡院那去了。”常汐面上微笑,但眼里满含担忧。
云崇青右手拎起考篮,左手牵着妻子。沐晨焕、记恩与莫大山等在東肃院外。莫大山不送学生到贡院,只是来道两句话。
“先生?”两岁习字,三岁读蒙学,不及七岁开始悟四书,八岁得名师教,从此十二年不曾懈慢分毫。云崇青此刻心境平静如水,他满腹书文,又练功夯基多年,身壮神清宁,何惧会试?
莫大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着点点首,抚须道:“放手去考吧,为师待你金榜题名时。”
“学生一定不负先生厚望。”
云崇青让妻子留步,别了老师,与姐夫、记恩往外院去。记恩是第二回 陪考了,沐晨焕还是头回:“你姐姐焦心得几天没睡个整夜觉,今儿午后好不容易眯着了,我给她点了一炷安神香,现在还没醒。”
还挺乐呵,记恩已经能想到大芊姐醒来会是啥脸了:“姐夫,要不这两天先你来守贡院吧。”他怕出人命。
云崇青也笑:“两只虎呢?”
“跟凛余在前院等。”
前院一溜排五个小子,从高到矮正身站立。沐二哥沐晨彬家两位小少爷几日前也从泊林回来了,瞧那脸黑的,就知在泊林没少淘。沐宁侯两手背后,手里拿着根小细柳。
“吸气下沉…准备,一…”
闻声,五个小子并着的两腿一下分开,蹲步捣拳出去,同时铿锵喝道:“哈…”
直至云崇青三人到,沐宁侯也没叫出“二”。不打搅他们,与侯爷拱了拱手,三人便头也不回地往府门去。
知道舅舅来了又走,大小虎眼神也不敢乱瞟,依旧冷厉地看向自己肉乎的小拳头,在心里默默祝祷舅舅文思如泉涌,一挥就成。他们五兄弟已经说了好,要一起去看他打马游街。
“二。”
“哈,”换拳再来,五人动作统一,其中仅凛余能击出拳风。
马车早等在了府门口,门房管事相送:“小的祝舅老爷大鹏展翅乘风,扶摇直上青云。”
“多谢。”云崇青拱手回礼,上了马车,不过两刻就抵贡院。
天已近黑,贡院仍紧闭着,不少人等在场上,曹稳与郝山水早到了,逮见三人,忙过来见礼。有沐晨焕在,他们少言语,只神色上透着丝隐忧。几个同乡还关在狱中,两月多过去了,朝里似忘了士子静坐武源门那茬事。
日前公布会试总裁,人人以为的翰林院大学士周计满却不在列,由文华殿大学士谭立弥与礼部侍郎丘山同担。此举引得不少举子审慎,众所周知,翰林院大学士周计满乃张太傅的表侄。
多少年了,翰林院大学士几乎是没缺席过会试、乡试。可这回整个翰林院却只摊着个副考官,说与士子闹事无关,谁信?
咚…咚,铜钟声响。贡院门从里打开,两列威严的禁军走出,众考生准备入场。有人报名:“江寕费州府于树青。”
一唇上留着八字须的中年,提着考篮稳步走向入口。禁军眼不带眨地查检考篮,确定没问题,便让其进隔房洗身。
于树青乃建和十七年江寕省解元,今年二十有九,同云崇青一般,未参加建和十八年会试。
仅半刻云崇青就听到了自己名,左右看了看姐夫和记恩,弯唇一笑,便往贡院门走。看着禁军查检考篮,结束了随一号军入隔间。隔间里放了一大桶水,他被叫到得早,水还很清,只是没什么热气。
说是洗身,实则就脱光了简单地擦擦。主要是让禁军确定考生体肤干净,查衣物有无含带。乡试时经历一次,云崇青早有心理准备,不含糊地脱衣,在禁军跟前转一圈,然后擦身。
一旁的两个禁军反复查了衣物,没问题,便客气地让他穿起。收拾齐整后,云崇青随号军进入贡院抽号,地字壬,运气不错。凌太主说的,运道也是实力的一种,故从此科举都是考生自抽号房。大雍沿袭。
号房宽三尺深四尺,离臭号不近但也不远。他进入,首先查看了角落的马桶,洗刷得挺干净,没什么味。拿出之前擦身的湿方巾,将号舍里的两块板细细擦一遍,上下砖托上的灰尘清一清。
现在时候尚早,考案要到凌晨才下发。云崇青将一块号板铺在下层砖托上,开始打坐冥想。
陆续有人入考院,天黑点灯。亥时逐渐宁静,偶有咳声。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云崇青起身去茅房,路上眼不旁视,三步一号军。茅房外排了几人,等了一刻,轮到他了。
从茅房出来,队已排长。回到号舍,他铺床眯一会。
子夜时分,当贡院开始散卷时,城北大牢,将关着的士子释放。没有革去功名,不少士子出了监牢就匆匆往贡院跑,痛哭流涕。顶着严寒,艰难跑到贡院,见重兵把守,人都瘫地上,久久不愿离去。再闻云记恩少时悲惨,那更是悔恨不已。
“何人在此喧哗,还不速速离开?”禁军驱赶。
有人悲丧至极想触地一死了之,只牢中两月余,又一路奔走到此,早已精疲力竭。任由着禁军拖拽,泪如泉涌。三年啊,一生几多三载?
这一切,贡院里未可知。首试考四书五经,云崇青早已悟透,看过案卷没有不熟的。不急着写,将笔墨摆好。除了考卷,还有多发三张稿纸。研墨时思题,如何落笔。
人有言:柔则茹之,刚则吐之。维仲山甫,柔亦不茹,刚亦不吐。这是出自《诗经》中《烝民》,赞的是山甫,可延伸至为臣。
墨研好,云崇青也思虑得差不多。蘸墨先在稿纸上书,加以练笔。
同时槐花胡同,沐宁侯府東肃院,温愈舒夜难寐,拥被坐在床上,想着贡院里的夫君。常汐知道姑娘今夜睡不下,正好听了外头的信儿,便进来陪着说会子话。
“被抓的那些士子,刚放了出来。”
那不就正正好是会试开考时,温愈舒屈腿抱膝,理解皇帝做法,对那些士子生不出一丝同情。
“也是活该。”常汐拨弄了灯芯,屋里明亮许多:“听嫦丫说被抓的士子里,来自山北的只十多个。剩下的那些,我也不知他们肚里的心是怎么长的?事发在孟籁镇,他们清楚石家屯在何处吗,有多少亲眼见过记恩娘?就算见过了,相熟吗?跟着胡闹,不是轻贱了自己肚里的那点子墨?”
温愈舒让姑姑到榻边坐:“我也是没想到他们敢去武源门外静坐。”就是文昭十一年士子山案,闹去武源门口的也不多。
“许是几十年前那出,不少文士因此得名,给了他们胆气。”可龙椅上皇帝不是一个,事件也不同,能一样吗?
且得名的文士,多是笔墨挞伐。武源门,什么地方?那里能聚众静坐吗?常汐叹气:“来京里是为了会试,现在只能眼睁睁地待贡院外看别人考。诛心,也不过如是。”
温愈舒也不能理解,不过却知道以记恩之能,挑拨不到士子至斯,弯唇轻哂。她那个道貌岸然的祖父,实在狠辣。
思及年前九月到京那会,姑娘让她“偶遇”温家管内院大厨房采买的秦婆子,常汐敛目:“以后咱们少沾那起子人。”
这次声势如此,邵关邵氏,京里头温家都没少出力。温愈舒眼睫下落,想想也合理。无论是拉下张方越还是沐宁侯府,于他们都是大好,上百微末士子的前途算什么?
被抓的士子也不可怜,贡院里坐着的那些怎么就没闹?
“嫦丫这几天胃口不甚好,也不知是不是有了?”常汐拿眼去瞄姑娘,他们成亲也半年了。
温愈舒下巴搁膝头,半阖着眼,撅起嘴:“别瞄了,夫君说我年纪尚小,等个一两年再考虑要娃娃。”她再有三月就十八了,哪小了?
“这…”常汐蹙眉,眨了眨眼睛,想到什么倒吸一气忙凑到姑娘耳边:“姑爷跟小姐相熟,他有顾虑会不会是怕您随了小姐?”
她也这般想。温愈舒眉眼清冷,一些事她尚没做好准备跟夫君坦白,实是难以启齿。
“张方越跌入泥潭,温家…占了大便宜了。”
“再占便宜,有些位置,也回不去了。”常汐帮姑娘拢了拢散落的青丝。左都御史唐锡被免,皇上提了回京述职的江寕按察使冯威为左都御史。前右佥都御史,温棠啸还在太仆寺里看马。
话是不错,可她心里不大快活呢。温愈舒好想叫张方越知道,是谁把那些士子拱到武源门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