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宁侯道:“既有机会,谁不妄想一番?”
“确是在情理之中。瑛王虽非嫡出,但占着长。几个皇子里除了八皇子,又属他外家最显赫。”云崇青轻吐息,,不急不慢地说:“若此次陈炽昌父子剿倭寇立下大功,无损归京,那在武将里必定走高。文有吴氏,财上…”
这个沐凛余晓得,见崇青舅舅停下话语,不由脱口接上:“庆安顾家。”瑛王两个庶妃,一个温雨玫,一个乃庆安大商贾顾氏当家人顾北桦的嫡长女,顾月英。
顾氏,早在四十年前就给朝廷供无烟碳了。他爹才接任庆安总兵,顾北桦就拐着弯向总兵府递上五千两金票。
沐宁侯府对送上门的甜头,向来不拒,只是接了便分发往各处善堂,不遮不掩。他爹也一样,五千两金票留下五百两,其他全喂了兵。
云崇青扬唇:“所以以后的事很难说。”不要看皇上之前大力打击温家、诚黔伯府,就以为皇上不喜瑛王,会将其排除在议储之外。那是天真。
夺嫡,皇上主观固然关键,但有时形势不允许,也只能摒弃主观,顾全大局。
沐宁侯认同:“现王身子一好,外出走动也多了。十一去了冠南侯府,十四小年,进宫陪皇上用了午膳,出宫与理王一同到浅述楼品宋子鹤的《孤帆远钓》,昨日又拜访了文华殿大学士谭立弥。”
“早些年谭立弥给皇子们教过两年《学思》,之后偶有闲时,也会去国子监授学。”沐晨焕看向小舅子:“今年他还是你们会试总裁。”
云崇青不以为谭大人会蹚夺嫡这潭浑水:“拜访老师而已。现王之前一直以身子抱恙为由,拒绝赐美,后院干净。现正妃已定,侧妃两位尚不明,但可以肯定现王会好好权衡。只他虽为皇子,可也非人人趋之。”
“谭立弥与钱坪投气,痴心字画,从不参与党争,不过也是个有成算的。”沐宁侯倒不怕他会倒向谁:“长子庶吉士留馆三年就外放,次子前年也外放了。幼子学业不精,考了举人来京一年,九月回乡在府学任教谕。”
这明显是在往外摘。
“对了,芍嫔三百两银行贿江太医,想江太医上禀她胎不甚安稳。本来她就反应厉害,江太医便顺水推舟了。”沐晨焕抿了抿唇,疑道:“皇上甚少去照雨轩,她也从未差宫人去过御前。我同小妹一般,都有些看不懂皇帝这位新人了。”
自打离开了坤宁宫,芍伊无事不出照雨轩,安安分分。身边伺候的体己人,是沐贵妃安排的。她用得趁手,还毫不避忌。在云崇青看,行止如此,只有三种可能。一是无心机;二、太有心机;三、不争。
说无心机,芍伊与孟元山落桑沾边,又是明亲王千挑百选出来的,单纯不了。说她不争…也不对,她被送进宫,就是为了争。只为谁争?皇后、明亲王、冠南侯府…亦或她自己,现在尚不好判断。
至于心机太深这一点,应该无需质疑。
“何止你和小妹,我亦一样。”沐晨彬戏谑:“谁能想到一句‘这样天仙似的人儿会落谁家’,就叫皇上把冠文毅的嫡女赐婚给了现王。”
“最大的疑惑就在此。”云崇青抬眼看向沐宁侯:“我一直都觉芍伊背后的主子是冠文毅冠家。可生了赐婚这出,我怎么感觉她是有意将水搅浑?”
沐宁侯抬手摸须,沉凝几息道:“她许是个聪明人,知道皇后盯着她肚子,即便有明亲王和冠文毅保,在那后宫里,生下孩子后她也难活命。与其死,还不如…”眼神一动,“投了莹然。”
“贵妃抬举,向皇上提议升她芍嫔,未必没有试探之意。”云崇青在想另一突兀,给婴孩肚兜上绣骏马?还不是一件,大半如此。就那么喜欢马吗?
沐晨焕轻笑:“要是哪天冠文毅得晓,不知该是何心境?”
沐晨彬脑中想着他媳妇的肚子,代入了:“反正这事摆我头上,那铁定是大仇。在皇上跟前说冠家女是天仙,皇上可不得挑个好的配。”
“大仇”入耳,云崇青脑中灵光一闪:“马?”
“什么?”沐晨焕不明。
“马!”云崇青目光扫过几人,终定在沐宁侯身:“马良渡。贵妃说冯大人弹劾朗谢两家时,芍嫔宫里拿银子添了菜。明知宫女会将她所行所为一丝不漏地上报贵妃,她还不断绣马,这该是有意。”
沐晨焕点到:“马良渡是死在冠铭飞手里。”
书房里沉寂片刻,沐宁侯心思快转,觉不无可能:“是不是,咱们可以试几试。”
之前与凛余大斗出了汗,再受凉,这会鼻子有些发堵。云崇青抬手推了推鼻侧:“倒不用急着试探。马家还有不少人活着,她这一脉若真是漏网之鱼,那为求真相,迟早会再动作向贵妃投诚。只无论她是谁,贵妃都要小心提防。”
“确实。”沐宁侯点首:“宫里宫外,想要莹然命的人太多了。”
云崇青一人赴的沐宁侯府,回去时,怀里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外甥女,身后跟着一趟小子。幸在路上的积雪已被铲至道两边,好走些。几个黑衣大汉散在周围,将他们护在内里。
到自家门口,见有管事模样的男子退出,云崇青驻足。戴着虎头帽,披着小斗篷的大虎,靠在舅舅腿边,眨巴了下黑溜溜的眸子:“这是送帖子来的。”
管事弓着腰,疾步上前拱礼:“云修撰,小的是三穗胡同吴府大管事,我家老夫人想请贵府老太太和夫人过府叙叙故,这不差小的来送帖子。”
“叙故?”和大虎一般打扮的小虎,拧起小眉头:“那你给我娘下帖子了吗?我娘跟舅舅一样,是我外祖母亲生的。”
这一问,倒是问住了吴府管事。据他所知,府上还真没请沐宁侯府三夫人,面上不敢表露,一口咬定:“下了,不过不是小的送。”
骗人,大虎扯着他舅的玉带:“冻得很,我们赶紧进府。”
“对,”沐晨彬家两小子异口同声道:“让韦阿婆给咱们烙羊肉饼子吃。”
作者有话说:
昨天生日,下午跟一个发小聊了好久,晚上一块吃了饭,昨夜里一夜没入眠。想了好多,也生了很多感慨。人真的不能回看过去,因为我们的日子是越过越好。处于相对好的当下,看过去事,会生很多懊悔,负面情绪也会随着滋生。同志们,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向前看,期望着未来美好,然后不懈努力。作者君吃个晚饭,就睡觉,两眼酸涩,已经快睁不开了。
第68章
温愈舒一早起身,夫君不在,洗漱后便往乐和堂用膳。吃好,就着人拿来册子,与姑舅谈起年节事宜。这才商议完,门房就送来了吴家的帖子。意外吧,也不是太意外。
听婆娘和儿媳说道半天不曾吭一声的云禾,翻过帖子露了不愉:“三哥送礼来时,跟我提了吴家。我没当回事,不想这就来事儿了。”
“本来也不用当回事。”王氏斜了一眼那水墨帖子,转向儿媳,说起两家的牵连:“邵关邵家元娘,就是邵启河的嫡长女,嫁的便是这个吴家长房嫡次子,叫…叫吴什么楷…”
“吴维凯。”云禾记得。
“对对,就是吴维凯。咱们家跟吴府只这么点瓜葛。叙故,估计是叙邵府那点子故旧。”说到此,王氏不禁冷嗤:“可邵府那点故旧,于咱家于邵府,都不甚体面。”
“怎么就只这么点瓜葛?娘是不是忘了,邵元娘跟邵瑜娘是堂姐妹,按着辈分,我得叫她一声姨母。”
“咝…”王氏还真忘了,愣神三两息,笑着抽走当家的手里的帖子,翻开细看。腊月二十四,是吴府老夫人六十七岁寿辰。这么说,请的就不是他们一家。
温愈舒莞尔:“叙故只是个说头,吴家大概是想做回和事人。我虽与温家已经绝了情分,但在外人看我还是温氏女,是温棠峻的嫡女,温垚的嫡孙女。亲情能消磨,血脉难断绝。”
王氏不痛快了,一些个人可真会拿大。她自小就受父亲教,事不在己,漫说大情大义。微末秀才能懂的理儿,吴家会不懂?不过是有利可图罢了。缓和愈舒与温家的关系,为瑛王也为长远。
“吴家是想左右逢源?”
大概吧。温愈舒垂目,翘指捏起臂上的一根猫毛:“在吴家看,给我搭了台阶,我即便内里不愿原谅,可为大面,我也会勉力扯起唇角,笑对温氏。”
大面…云禾轻哂,瑛王与八皇子都是皇帝的儿子,身为父亲,可不乐见两儿子不睦。这就是吴家搭台的底气,吴家祖上到底是出过两任宰辅,惯会挖人心思。
可他们是不是忘了一点,温家代表不了瑛王,愈舒也仅是个内宅妇人。他们不合,能致瑛王与八皇子反目?
“而且,温曾氏已落得凄惨,曾家也遭了皇上申饬。现他们予我脸面,求个和,我若还端着,便是我的不是不孝不敬了。”温愈舒眼里清冷,她这日子过得好好的,那些人怎么就总变着法得让她不舒心?
她娘亲的惨绝,祸首又何止温曾氏?温曾氏哪来的胆,毒杀温棠峻明媒正娶的妻子?
王氏不禁讽刺:“心跟藕似的,全是眼。”气得丢开帖子,“咱们不去,年根底了,谁家没事儿?”
“帖子都送上门了,怎么能不去?”温愈舒展颜,抬眸看向婆母:“他们会搭台,我就不会拆吗?正好,闺中时,温家各房长辈予了我不少首饰,我这正愁戴不出去。扔了吧,又觉可惜,毕竟都是长辈们的一片心意。”
听儿媳这口气,王氏心里立时开晴了:“一会让管事拿去银楼洗洗,给小辈…”
“外祖母,我们来了。”不等进院,两只虎就叫了起来。正堂三人闻声,都柔和了眉眼,起身去迎“亲戚”。才走到门口,帘子就从外掀开了。
“哎呦,外祖母就知道你们会随着一道来。”王氏揽住两只虎,笑着与跟在后的两小子道:“中午咱们吃羊肉热锅可好?”
“成。”
温愈舒帮着夫君打帘,凑首亲了亲小外甥女,与她顶了顶额,甜甜道:“糖包来啦?”
“舅娘。”糖包噘起红嘟嘟的小嘴,吧嗒吧嗒亲了舅娘两口,然后探身要下地。云禾从后掐住外孙女的小肥腰,蹲下身,佯装正经地问起话:“今儿怎么就你来了,你婳大姐呢?”
糖包两嫩呼呼的小肉手团在一去,置于腰侧,蹲了蹲身:“回外祖…祖父的话,糖包婳姐姐冻凉了,要喝苦苦。明儿再再跟糖包宝来玩儿,糖包给姐带…带圆包回去。”
记恩一脚跨进门,便听着这话,顿时笑开:“行,今晚就让你带着圆包回去过宿。”圆包现在白日酣睡,夜里醒七八回。他正想图夜清静,就怕不等天亮大芊姐便来锤他。
“真真哒吗?”糖包仰着小脑袋盯着她恩大舅,肉脸上掩不住欣喜。
怎么能这般可爱?记恩忍不住一把将她抱起抛了抛,抱怀里:“真的。圆包以后就指望你和你大姐带了。”
“恩大舅您可别再逗糖包了。”屋里暖和,大虎扯掉斗篷:“她记性可好了,前几天,大哥捡了她的小金猪发圈,故意不还她。她昨个去看大姐,顺便跟大伯娘告了大哥的状。”
小虎附和:“对,您再逗她,她当真了,晚上带不走圆包,铁定赖团华院。到时,您和恩大舅娘不仅要哄圆包,还得顾她。这…这就叫得不偿失、弄巧成拙。”
云崇青失笑:“你夫子听你这般说话,估计年都过不开怀。”
“这不是没叫夫子听到。”小虎离开外祖母,跑到榻那,踮脚够了榻几上的帖子,翻开来看。发现字倒了,转过来。三行字,认识大半。沐晨彬家大小子沐雷宁见状,凑过去,他认得全,套小堂弟耳上将帖上内容读了遍。
小虎气哼一声,将帖子放回榻几上:“我知道,吴家娶了邵家的大姑娘。邵家跟我爹有夺妻之仇。我娘都说了,当年我爹马稍微跑慢点,她就被那个邵家逼着签卖身契,给谁当嫁妆了。”
“好在我爹马养得好,跑得快,不然就没沐家两虎和糖包了。”大虎小胳膊一抱:“小虎,你刚问的好。吴家只请外祖母和舅娘,肯定没憋什么好。那狼窝,就该让娘的虎脚去踏。”
王氏抬手掩面,芊姐儿和女婿说话怎不避着点孩子?糖包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最后冲她舅,凶狠狠地道:“把祖父大刀刀带上。”
哄堂大笑。
补了一上午觉的嫦丫,中午也来了乐和堂吃饭。饭后,见记恩和姑爷拿铲子,领着几孩子在园里堆雪人,便生了抱儿子出来溜溜的心思。
已两个月的小圆包,褪去了红,白白·嫩嫩,被包在小被里,只露了半张脸在外。出了屋,打两哈切之后,渐渐精神。不等到乐和堂,就跟他娘嗯啊起来了。
嫦丫每每都回应:“嗯,咱们出屋啦,去看你爹和你叔还有哥哥姐姐们堆雪人玩儿。”要是白天能少睡点,晚上安稳些,她就阿弥陀佛了。
两个奶娘,加上她都熬不过。奶还想夜里起身帮着带会儿。都多大岁数了,她两口子哪敢劳动?
“啊…”两眼看不过来了,小圆包有些兴奋,奶音都尖了两分。
云崇青打算给几个孩子堆一圈雪人,让他们玩丢手帕。才竖起三儿,门房来报,常编修一家到访。也不用捯饬,整理了衣饰,他便携愈舒匆匆去迎,见着人,不悦道:“怎么不上午来?”
常俊鑫抱着大贵:“不是怕你偌大的家业,供不起我一家四口的嘴。我跟娘子也是用完午膳后,临时起的意来芳华街看看宅子。”
与殷茹宝见了礼,温愈舒轻抚了抚大富斗篷连帽上的猫耳朵:“一些日子没见,大富姑娘更标致了呢。”
“婶娘也更…”大富仰首望着崇青叔的漂亮婆娘,一时竟词穷,嘴巴张了合,合了张,没寻着合适的话,转头呼唤:“爹…”
常俊鑫放下小闺女:“喊爹也没用,你爹只能夸你娘,这会你该劳烦你崇青叔。”
“更仪静明媚,神采逼人,婀娜多…”
“好啦。”温愈舒娇嗔地瞪了一眼夫君,腮若碧桃:“尽瞎闹。”拉起正看笑话的殷茹宝:“别站着了,咱们去乐和堂,他们正堆雪人呢。”
一听说堆雪人,大贵就等不及了,扒上乳母的腿:“抱抱,快走。”
殷茹宝一手牵着大福:“知道芳华街离你这不远,我给你带了两串甘蕉来。前儿还抵京的,现在吃正好。”
“那可是好东西。”温愈舒没推拒:“谢谢姐姐了。一会我就着人掰来让几个小的尝尝新鲜。”
由乳母抱着的大贵,在后着急:“快走。”常俊鑫瞄了一眼媳妇,偷偷捏了捏小闺女的肉脸,与云崇青脚下快了两分。
“我府上还有,那东西熟透了就不好放。你喜欢,待我回去,再给你送几串来。”以前殷茹宝最怕跟官家女眷打交道。人家拿鼻眼儿朝你,你再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商户女,在家也是爹宠娘疼下人捧,心性不高但也知冷热。
有时,拿热脸贴冷屁股,忍忍就过去了。可有的时候,一些个人想让你舔·屎,给她们当笑话看,怎么忍?
也是运道好,相公两投气的同科,家里头都好样儿。遇上这般的,她自是以诚相待,用心处。
温愈舒玩笑:“姐姐尽管送来,我这嘴多。”
“等明年,我们搬来芳华街那,咱们往来就便利了。”常俊鑫也是没想到那宅子能轮到他家:“欠和盛钱行一份情。”
“确实是份情。”云崇青心里挂着和盛钱行:“明朗这回也是请了冯大人,才在贺德胡同那里买了一处四进院。但他那没花园,占地要比芳华街你府里小许多。不过他家人丁简单,住着也宽敞。”
常俊鑫转脸向好友:“听和盛钱行在京的大掌柜说,谢朗两家已经没什么产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