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在更大的痛苦下,这种微小的自我谴责似乎就变得麻木了。
鹿栖有些遗憾地想。
张肆远今天下午明显有事要做,却并没有避讳她,好像完全不担心她可以随时来个背刺,将他彻底转化为养分,专注在了副本的攻略上。
只是每过一会儿,他沉静而专注的神情就会稍稍散去,移开视线,追逐她的身影。
就像是每隔一会儿就给自己充个能——又像带着小孩出去玩的家长总是精神紧绷,时刻突然想起要注意小孩有没有丢掉。
只从他的动作里,她都能猜到,在他认真而心无旁骛地拼凑线索时,突然冒出的“她还在我身边吗”的念头。
好可爱。
…就像是只患有轻微分离焦虑的大狗。
鹿栖觉得她下次再见张肆远,可能得准备点可以磨牙的糖,用以转移注意,不使事情滑向危险的边缘。
否则,她舔了下牙尖,她总是想咬点什么。
腕足再次缠绕上黑发青年的身体,他只是轻微顿了一下,神色如常,什么都没有说。
甚至在遇到一时半会儿无法突破的地方,他还会无意识地摩挲手腕上缠着的细小触肢。
“……我们已经清楚这艘邮轮曾经出过严重事故,死亡上百人,这或许就是诡异降临后,那些东西选择在这里盘踞的原因……这里是天然的温床。而在此基础上构建出的副本,也肯定和那起事故有关系。”
毛欣分享着自己的思路:“那起事故的罪魁祸首显然就是船长等人。如果不是他们耽误救援时机,欺骗旅客,根本不会死那么多人,所以亡魂的怨气一定很深,多少会影响这座鬼蜮,我怀疑最后一天到来时,这艘船会走向原本的结局——沉没。”
连带着船上所有陪葬的人类一起。
按理说,副本背景已经厘清,剩下的工作量应该不多了,但……
“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逃离,而是遏制和打击,或者更进一步的摧毁。”
钱归苦思冥想,头痛道:“船长这几天一直都没有出现过,邮轮上也没有类似于副本核心的东西。”
张肆远:“鬼蜮和普通副本不同,可以借鉴普通副本的通关方式,但最好不要直接套用。”
时间有限,方向的偏差所浪费的资源是巨大的。
“先不要把精力放在寻找核心上。”
这是座鬼蜮,要一步步来。这是对所有人都友好的稳妥方案。
首先应该解决的,是怎么把大部分普通玩家平安送出去。
死的人越少,鬼蜮扩散得就越慢,这里本身的污染也不会短时间上涨到危险的程度。
而到现在为止,邮轮上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地方没有探查。
他拿出纸笔,在纸上写:今晚我会去下层船舱看看,你们尽量减少普通玩家伤亡。
队友看过后,他便把字迹销毁了。
几人看到安排后都没有逞强。团队里有人包揽最危险的任务,对他们来说是好事,虽然次数多了,他们也会感到过意不去,主动要求调换任务。
不过减少普通玩家伤亡并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事。
今天他们都能明显地感受到,大脑偶尔会混沌一瞬的次数增多了,有些地方的皮肤也变得触感奇怪起来,随着死亡人数越来越多,污染最终会令他们难以承受,还会极大影响他们的行动。
必须在诡异们越来越肆无忌惮的夜间,加以遏制。
蒋托在脑海中复盘了一下,并把今晚要做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心里有数后,开始有点担心领队的安全。
他找出一张能更好遮掩气息的贴纸,解释过后也没多想,就想要贴在张肆远的袖子上,结果甚至还没等他的手靠近,张肆远就面无表情地迅速转换了位置。
蒋托:“?”
他茫然地看了眼自己的贴纸,寻思他知道有些人有洁癖,他不是也没准备做什么,只是在衣服上贴个贴纸吗?
难不成领队的衣袖上,还有什么碰都不愿意让人碰的宝贝不成?
第136章 蓝环9
蒋托不是十分理解,但想到领队最近的状态,就觉得情理之中,刚想劝说对方收下道具,就听他婉拒道:“不了,你留下来用吧。”
说着,他摊开左手手掌,黑色的皮质手套上放着一枚灰扑扑的鳞片。
“这是我上午在餐厅找到的,就在昨天人鱼演出的展台旁。”
自从引诱大部分玩家生吃“人鱼肉”后,副本似乎就不演了,“人鱼”被当场处理后的血迹清理得十分随意,边边角角都还有血污存在,甚至离得稍近
一些,就会闻到一股难以忍受的腥臭。
再加上心虚的缘故,这几次用餐,玩家们基本都集中在了靠后的位置。
但张肆远把那一整片都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发现“余料”只有血污和部分人骨,最难清理的鳞片一眼看去却无影无踪。
最后,他才在被扔在角落的一块白骨缝隙里找到了这片灰色的鳞片。
上面有不浅的异样的气息,只不过在随着时间而缓慢流逝。
“这个东西,应该可以帮助我顺利进入下层船舱。”张肆远只将手掌摊开了一瞬,很快合拢掌心,神色如常地收回了手。
知道他找到了关键道具,其他几人或多或少松了一口气。
“那我们今晚就专心对付那些小鬼,其他的就靠你了。”毛欣说道。
张肆远并没有告知他们具体的行动时间,他们也没有去问,像是很快忘记了这个安排一样,各自散去了。
见他们离开,他这才微微侧头,看向不远处的小桌子。
在他和队友们交流情报的时候,应该是感到无聊,她很快离开了原地,找到一张桌子趴下闭上眼睛,像是想用睡眠这一举动度过无趣的时光,只有一部分触手还缠在他的手臂上。
无需大脑发出指令,他的动作便已十分小心,就像是生怕打扰到那些柔软的肢体一样,连转头都变得有些僵硬。
还没等张肆远严肃地思考,是继续在这里安静地当十分钟还是二十分钟的触手架时,一道轻微的脚步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
他微微皱了下眉。
果不其然,刚刚那么多动静都没有被打扰到的黑发少女,因为这道脚步声而睁开了眼睛。
这是属于那些侍者的脚步声。
而且看着装,正往这边走来的侍者npc的级别应该不低。
一枚道具不动声色地出现在他的掌心,然而还没等侍者走近,一直待在他身边的黑发少女,便突然朝他微微弯了下眼睛,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手腕冰凉的温度转瞬间远去。
张肆远:“……”
一张平静的脸缓慢地垮了下来。
于是等侍者终于走到他面前,就看到此男顶着一张臭脸,用完全称不上友善的目光扫过它,拇指指腹抵在指根的银环上。
“很抱歉打扰您。如果有异常情况,欢迎随时告诉我们,我们会优先为您处理的。”
黑衣侍者微不可查地四下扫视一圈,没发现刚刚感知到的不对的来源。
它刚想收回目光,再说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就离开,便骤然和眼前的黑发青年对上了视线。
在他的脸上,那种较为明显的不愉已经消失,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致的平静。
只有那双漆黑的眼睛,不知从何时开始,便已一声不响地,冰冷地观察起了它的神情,就像从这短短几句里,就敏锐到可怕似的抓住了什么关键一样。
侍者的声音有一瞬的卡顿。
等它反应过来时,黑发人类已经离开了原地,只留下一句冷淡的“谢谢提醒”。
“……”侍者的眉皱了又皱,最终还是没有明白,不过这也无所谓了。这次的死亡率有些不对,第三天已经快结束了,还剩下这么多人,主人明天会亲自来查看。
人类而已,又能翻出什么浪花? 。 。
时间很快到了晚九点。
人类玩家对天黑的恐惧是刻在本能里的,因此哪怕没有宵禁,天色黑下来后,他们也基本都回到了各自的房间里。
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一道悄无声息从高层翻下去的漆黑身影。
他轻巧地落在平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通往底层船舱的入口之前就踩过点,他没有任何犹疑,避过总是莫名其妙出现在各种地方的npc,总算顺利抵达目的地。
门是开着的,海水的腥味从下方泛上来。
兜帽下的人脸没有任何表情上的变化,确认了一下鳞片还在,没有因为种种原因掉落后,才缓慢进入底层船舱。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鱼怪们,几乎让人难以下脚。一股难以忍受的鱼腥味冲击鼻腔,混杂着浓郁的血腥味——它们正在抢夺一条人腿。
并且,鱼怪们的精神影响似乎是被动存在的。
细微的、错觉般的嗡鸣声响在耳畔,鱼怪们恶心的身躯缓慢扭曲,并没有彻底发生改变,却散发出一种针对猎物的思维上的更改来,让脑海深处出现另一个声音,鼓动他向前。
果然找到通行证,只是一个入门券而已。
他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目光落向更远的地方——
黑发青年突然一愣。
在这片船舱的角落里,被用触手清理隔离出的环境中,安静地坐着上半身为人类模样的黑发少女。
她靠墙熟睡,双眼闭合,胸口没有呼吸起伏,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感,就像是一尊雕塑。
说真的,张肆远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的身影。
他以为她起码生活在海底——比如有成片珊瑚的幽静地带,或者更僻静一些的地方。她在那里可以放松而舒适地休息,没有任何存在能前来轻易打扰她。
可她的容身之处却是这里。
她怎么能待在这样一个肮脏又简陋的地方?
她不远处甚至有畜牲在哄抢食物,发出刺耳而又聒噪的躁声——这种环境怎么配让她停留?
这个副本里的那些东西,就是这么对她的?
从下到底部船舱开始,就一直面不改色的人类,此时眉头紧拧,分不清是怒火还是妒火的阴暗情绪悄然蔓延。
好在他及时止住了这种趋势,重整心绪,开始朝着视线尽头的另一扇门移动。
越是靠近那扇门,精神的负荷就无形中越来越重。而这种负荷,往往等到人类玩家自己察觉时,就已经晚了。
张肆远倒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被“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