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婆把孩子抱过来,摸了摸孩子圆滚滚的小肚子,又检查了干爽的尿布,孩子看起来精神头还不错,一抱进怀里就不哭了。
她这老胳膊老腿的,可不能再抱了,赶紧把孩子递给林寒松,“你抱着哄哄,多哄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林寒松苦着脸接过,僵硬的动作和纠结的表情,活脱脱像被唐僧念了紧箍咒的孙悟空。
江甜果着好笑,脸颊蹭过枕巾,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林寒松立刻转过头,关切地问:“你醒了,饿不饿?渴不渴?想不想上厕所?”
江甜果说肚子饿了,林寒松赶忙拿起床头柜上的饭盒,里面是一份红枣小米粥和一份红糖荷包蛋。
江甜果身体虚弱,没什么力气,这顿饭是林寒松一口一口喂她吃完的。
吃完饭,林寒松又让把两个孩子抱到近前。
昨天太累,病房里光线又暗,江甜果只记得孩子刚出生时皱巴巴、丑丑的,连具体五官都没看清。这会儿再瞧,孩子还没睁眼,依旧算不上好看,可做母亲的就是觉得自己孩子哪哪儿都好,这丑都丑得别具一格。
陈阿婆在一旁不住地夸赞,一会儿说俩孩子眼线长,以后肯定是大眼睛,一会儿又说鼻梁挺,等长大了肯定是小美女。
正说着,病房门被推开,一群家属院里的嫂子们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
她们带的礼物都不算贵重,几个鸡蛋、一小包红糖,但人多力量大,礼物很快堆满了桌子。
江甜果靠在床上,和她们聊了起来,认真听着嫂子们热情传授各种产后恢复和育儿经验。
多听听前辈的意见总是有益的,江甜果频频点头,把这些经验都记在心里。
有个嫂子走到床边,轻轻拨开襁褓看了看孩子。
“是男孩还是女孩呀?”她随意问道。
没想到,原本热热闹闹的病房冷不丁安静下来,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她疑惑地扭头看看,不明白大家这是怎么了。
江甜果神色平静地回答:“两个都是女孩。”
问话的人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有些尴尬地连忙补救:“女孩好,女孩贴心,是爸妈的小棉袄。”
旁边的人也赶紧附和:“女孩文静,不怎么闹人,好带。”
“男孩可调皮了,一年到头没几件囫囵的衣服。”
只是这安慰的话,怎么听都觉得怪怪的。
其实这些人的心思不难猜。江甜果在家属院里一直过得顺风顺水,人长得漂亮,还有自己的工作,丈夫对她也是疼爱有加。哪怕这半年经历了不少波折,她也没被打倒,没让别人看笑话。
可现在,谁能想到她生了两个女儿。在有些人眼里,这仿佛成了她作为妻子的“瑕疵”。
有人心里暗自得意,觉得江甜果也有“失败”的时候,说话间便多了几分自以为是的“关心”。
“头一胎是闺女,下一胎指定是儿子!”
“我知道公社有个医生特神,你去找他开副药,保准能生儿子!”
等你身子调好了,抓紧时间趁年轻,再生一个,还是有个男孩能立住门户,俩姐姐受委屈了娘家也有靠山。
江甜果轻轻抱起孩子,语气淡淡地回应:“谢谢嫂子们的好意,我用不着。”
几个女人好为人师的劲来了,还想接着劝说生男孩的重要性。这时,病房门被推开。
林寒松走了进来,打断了她们的话:“媳妇,我手术做完了。”
“说错了吧。”陈阿婆笑着打趣,瞧他那轻松的模样,哪像刚做完手术。
林寒松把手里的单子递过去:“结扎手术刚做完,医生说很成功。”
“结……结扎?”
这消息就像一道惊雷,震得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一道道目光,有惊讶、有疑惑、有不解,纷纷投向林寒松。
他们不太懂结扎手术具体是怎么回事,但都知道结扎意味着什么——这不就跟古代的太监差不多了吗?
都新社会了,居然还有男人主动去做这种手术?那他以后还……?
跟在林寒松身后的医生走上前,耐心又通俗易懂地向大家解释。
一番解释后,众人总算明白了——林团长还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只是以后不能让女人怀孕了。
再看看床上的俩闺女,这老林家不就绝后了!
钱改凤把大家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好好的,咋突然想去做这个呀?”
“我心疼我媳妇遭罪,不想让她再生了。”
这句简单直白的话,让病房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直到他们稀里糊涂地聊了几句,陆续走出病房,脑海里还回荡着那句话——“我心疼我媳妇遭罪,不想让她再生了。”
本来是想来瞧热闹、甚至有点想看笑话的,怎么现在只剩下满满的羡慕了呢?
江甜果也没想到林寒松会这么果断,震惊之余,心里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感动。
“疼不疼啊?”她轻声问。
“就一点点疼,”林寒松实话实说,“肯定比不上你生孩子的千分之一。”
斜对面的病房里,江宝花也刚从沉睡中醒来。这一次生产,比她记忆中艰难得多,疼痛也更剧烈。
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急切地要看孩子,旁边的侄女小心翼翼地把襁褓抱了过去。
于副团长接过孩子,声音里难得有几分温柔:“是个儿子,宝花,你给我们于家添了个男丁。”
江宝花掀开襁褓,快速看了一眼,确认是儿子后,爱怜地摸了摸孩子的小脸蛋。
过了一会儿,走廊里传来一阵喧闹声,她听到有人兴高采烈地说着“生了”“去看看”之类的话。
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进她的病房。
“还有谁生孩子了?”黑白分明的眼珠,在较暗的室内,看着居然有些吓人。
“是,是江老……”小侄女话还没说完,胳膊上就被狠狠掐了一下,她连忙改口,“是江甜果,那个贱人生孩子了。”
“她运气可真好,怎么没让她死在产房里。”
于副团长烦躁地皱起眉头,从兜里掏出一根烟,走了出去。
“男孩女孩?”
“两个都是女孩。”
江宝花像是吐出了心里一口浊气,笑得开怀又痛快。
江宝花连忙打发侄女去打听林家的消息,本想着能听到更痛快的事儿,结果却听说林寒松去做了结扎。
她是见过些世面的,自然清楚结扎意味着什么。
“是不是那个贱人逼他去做的?”江宝花恶狠狠地猜测道。
侄女小声回道:“没……没听说有这回事呀……”
她又不是一天到晚贴着人家夫妻偷听墙角,这种私密事儿,她哪能知道。
江宝花闭上了嘴,心里莫名堵得慌。按说自己生了儿子,这一回合是赢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这赢的滋味却如此憋屈,像吃了个苍蝇似的难受。
——
吃过晚饭,病房里来了一位让人意想不到的客人,正是严师长夫人。严夫人来了,手里还拎着不少东西,有新鲜的水果、奶粉、鸡蛋,还有一大包红糖。
她先抱了抱孩子,然后在一旁坐下,和江甜果夫聊起天来。
“一下生了双胞胎,怀孕的时候肯定特别辛苦吧?”严夫人关切地问。
江甜果轻轻点头,简单说了孕后期的艰难。
严夫人很感同身受,“还好这两个孩子乖巧,我在这儿坐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哭闹。我家老大那时候可折腾人了,一天到晚就没个消停的时候,我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直到他能下地走路了,才稍微好点。”
“哪能不闹人呢,这是刚闹完,睡着了还没醒呢。”江甜果笑着指了指裹在蓝色襁褓里的孩子,“这个相对安静些,吃饱了就睡,要是饿了或者尿了,也就轻轻哼哼两声,特别省心。”接着又指向红色襁褓里的孩子,“这个可不一样,只要一醒,就得让人抱着哄,稍微放下去一会儿都不行,可黏人了。”
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妈妈的话,红色襁褓里的小家伙像是抗议似的,伸出粉嫩的小手,在空中虚挥了一下,小拳头一握一放别提多可爱了。
这可爱的小动作瞬间逗得大家忍俊不禁,“可别说啦,小心孩子听见该伤心啦。”严夫人笑着打趣。像是在回应她,小家伙像是委屈巴巴地哼唧了好几声,小嘴巴一张一合,声音软糯。
这下众人笑得更欢了,严夫人又和他们聊了几句家长里短,这才起身告辞回家。
她走后,陈阿婆便开始收拾整理各家送来的礼品。
“刚才那位送来的可都是好东西啊。”陈阿婆一边整理一边念叨,这礼品相当丰厚,哪怕是关系近的亲友,也送不到这份上。
江甜果问林寒松:“严夫人对每一家都是这样吗?”
他摇了摇头,二人心领神会,看来是某人马上就能回去工作了。
在医院的这几天,江甜果病房里的访客络绎不绝。先是邻居前来探望,接着学校的同事也纷纷到访,她应付得疲惫,隔壁病房的江宝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的病房冷冷清清,身边只有侄女陪着,偶尔于副团长会来看看孩子。
如此强烈的反差,差点让江宝花抑郁。护士刚一通知可以出院,她便立刻催促着回家。
江甜果则又观察了几日才离开。出院那天还算暖和,阳光洒下照在身上暖烘烘的,但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两个孩子被厚毯子裹得严严实实,江甜果也戴上了头巾和围巾,里三层外三层穿得厚厚的。到家时,热烘烘的出了一身汗。
她心急如焚,一进家门就迫不及待地扯下头巾,迅速褪去厚重的外衣,还没享受片刻轻松,就又被不由分说地塞进了被子里。
两个孩子被轻轻安置在亲爹精心打造的婴儿床上,乌溜溜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满是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崭新的环境。
自从孩子睁开眼睛,江甜果就再也没提过“丑”这个字眼。那一双大眼睛水汪汪、黑黝黝的,恰似两颗莹润饱满的紫葡萄,瞧上一眼,真是叫亲妈心都化了。
林寒松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好,圆满完成第一阶段任务。
今天两个小家伙都是一大早就醒了,刚刚又在路上抱着哄了半天,应该是要有睡意了。却没想到,最难缠的小闺女,又是一撒手就开始哭。
钱改凤从外头进来,笑得花枝乱颤,“哭的真有劲儿,一看就身体好好养活!”
她这么说,林寒松赶紧把孩子递过去,让她抱着亲热亲热。
钱改凤哄着小闺女,然后瞅了瞅在旁边安静的大的,突然“噫”了一声,“这俩孩子居然长得不一样?”
一个眼型看着长一点,一个圆一些,然后又自言自语,“不可能啊,双胞胎还能长得不一样?”
江甜果作为亲妈,自然早就察觉了她们的不同之处。她还特地和医生探讨研究过,最终得出结论:宝宝们是较为罕见的异卵同性别双胞胎。
“这可真是好,以后不用担心分不清姐姐妹妹啦。”钱改凤笑着说,一边又拿出两套崭新的小衣服。
虽说孩子亲妈早就精心准备过了,但小衣服总是不嫌多,她大概比了下大小。
“再过十来天穿着估计就合身了,这衣服买回来之后,我改了改尺寸,又仔仔细细洗了好几遍,宝宝穿上肯定舒服,一点都不会磨皮肤。”
“让你费心了。”江甜果轻轻拎起两个小宝贝的手,温柔地说,“来,跟妈妈一起谢谢钱婶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