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代结婚还有个顺口溜,三转一响三十六条腿。说的是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和收音机,再加上总共三十六条腿的家具。
但这东西说着容易,实际操作的时候,许多人家都是凑不齐的。三转一响有个一样,三十六条腿能大概凑够一半,就已经算是很殷实的了。
只说三转一响,这四样大家伙各个都需要工业券,而且还稀缺的紧,货少买家多,不是有钱就能买得着的。
还有三十六条腿,这东西不用票,但同样不好解决,问题在于木材,有上心的长辈,提前一两年就开始准备着。
现成找可作难。
但财大气粗的林寒松表示这都不是问题,他想着既然做一回,那就铆足了劲都给备齐。家里起码得打上两张床,两个柜子,两张桌子,五六把椅子,这算下来三十六条腿已经打不住了。
部队后勤部也能打家具,可就是太慢,而且没材料,他找战友借了两辆自行车,和江甜果一块往公社去。
部队附近有一个公社,下辖四个生产大队,24个生产队。部队日常的蔬菜瓜果供应,以及随军子弟的入学问题都靠他们解决。
因此见到穿着军装的青年,村民们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倒是一群小孩围了上来。
都是五六岁的年纪,挣不了公分,读书也不够年龄,就在村里瞎晃悠着,偶尔替大人们跑跑腿传个话,挣点儿零嘴吃。这会儿见着两个生面孔,小孩们不远不近地跟在旁边。
林寒松随手抓了个里头的老大问:“村里哪家能打家具?”
“我爹就能打!”
“我二大爷做的最好!”
“还有我小叔!”
好几个小孩跳出来,有人扯着他的袖子,有人抱着他的腿,扯着嗓子吆喝,都争着想把人拉到自己家。
林寒松脸上罕见的出现了空白,他对付小孩的经验只有拿钱收买,但现在钱都在媳妇身上,他求救的看向江甜果。
江甜果见着了,非但不靠前,反而还退后两步,幸灾乐祸的看着他在一群小屁孩里头大的样子。
等到小孩们闹够了,自己安静下来,她才从兜里钻出一小把奶糖。
小屁孩们眼睛都看直了,这可是奶糖哎!比糖块更稀罕的东西,是城里小孩才能吃上的宝贝!
漂亮姐姐温温柔柔的说:“带我们去找能打家具的木工,找到技术好的人,奖励两颗奶糖。先去最近的,谁带路?”
反正他们要打的家具多,要的又急,这种大生意不是一个木匠能吃下的,肯定是人越多越好。
她这番话一出,领头那个稍大的小孩把几个小弟揪过去,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什么。小家伙们居然形成了秩序,先站出来一个领着他们到了最近的人家。
林寒松看着她轻轻松松就把一群熊孩子给摆平,心里佩服得不行。干脆跟在江甜果身旁,做好打杂护卫小跟班。
领着他们到第一户人家的,是个还不到膝盖高的小屁孩,大概是头一次做领路的头头,小家伙神气得像只大公鸡,挺胸抬头走在前面,一边还叽叽喳喳地努力安利自家二大爷。
走到大队一处土房附近,江甜果见到了他二大爷。
老爷子姓李,队里叫他一声李木匠,打小学了这份手艺,从解放前一直做到现在。
土房子的院里头有些杂乱,放了不少木匠的工具,还有零落的碎木屑,角落零零散散放了几件打好的家具。
江甜果和人打了招呼,然后仔细看了他的成品。用的木材都不错,手工和上头刷的漆也用心。
问了大爷的工期,说是三天能打出来个大件,于是就在他这里订了个橱柜,还有四把已经做好的矮木椅。
第一家木匠通过审核,江甜果如约把两颗奶糖放进小孩的手心。小家伙乐的不行,当即拨开一颗的糖纸塞进嘴里,另一颗交给老大。
这时候又站出来个小女孩,带着他们去往下一家……
他们被小屁孩们带着跑了一下午,把公社里会做木工的人家都找了个遍。最终在五个木匠处定了家具,快的有现货,只要按照江甜果的意思,在花纹颜色和细节上做一些小改动就能交工。慢一些的比如李木匠,得三天才能完活。
他们又和木匠去各生产队的队长面前过了明路。大运动开始后,所有私人产业都收归国有。像木匠也不例外,接活得先去村大队,开了条子,把钱交给会计记账,然后再折算成公分划给个人。
他们约定好先付定金,等三天后交货,再把尾款一次性付清。
出了村子就快傍晚,夏天天长,等他们回到部队,天色才蒙蒙黑。
林寒松送江甜果回招待所,回宿舍的路上被一个中年男人叫住。
“你小子,不是天天嚷着不结婚吗?倒是把弟妹藏得严实!”许为国是林寒松的副团长,俩人又是过命的交情。他大步走过来,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倒是让我看看,啥样的天仙才能降住你这头犟驴!”
“滚犊子,你说谁是驴呢!”林寒松白他一眼,把这人搭在他肩头的胳膊捋下来,一身汗臭烟臭味,可别沾他身上。
“有了媳妇儿就忘兄弟,有你这样的没!”许为国人都看傻了,林寒松不像他们这群糙汉子,但自己也没精细到哪去,咋有了媳妇就成了黄花大闺女,碰一下都碰不得。
“说吧,你跑过来到底有啥事儿。”林寒松腰背挺直,问他。
许为国这才想起来正经事,“这不是听说你马上结婚了,你嫂子想着请你们小夫妻吃顿饭。知道新婚事多,你看哪天有空,随你们的时间来?”
最后两人把时间定在了明天晚上,约好了在许为国家吃顿便饭。
次日一早,林寒松去见江甜果的时候,和她说了这件事。
江甜果正在写要交给部队供销社采购的清单,闻言,手中钢笔一顿,在纸上渲染出一个墨点。
许为国是林寒松的上司,而这顿晚餐也是她打入部队社交圈的第一步,她得严肃对待。
“许团长家几口人?我头一次上门,是不是该带点礼物?”
林寒松也从兜里掏出张纸,对着她的单子,把没考虑周全的物品补上去。
“一会儿去市里,在百货商场看着买点就行。”他看出她紧张,又安抚道,“嫂子不难相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江甜果胡乱点点头,手指却是一下子绞紧了。
去市里,那岂不是今天就要领证了?
第21章 买衣服
江甜果面对结婚这件终身大事,完全是纠结又矛盾的态度。在置办新家方面配合,却在领证办酒席上拖延,总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死到临头,她还想再挣扎一下:“今天去,时间会不会有点太赶了?不是我,我是怕你……”
“累着了。”最后三个字生拉硬扯,她快速垂下眼睛,说的自己都觉得心虚。
林寒松还真以为媳妇是在关心自己,恨不得现在就跑去山上拉练50公里,证明自己很行,绝对行!
江甜果和他说不通,只能先找何玲玲借了化妆品,再把人赶出去,对着镜子画了个淡妆又收拾好头发,美美的出门。
生活以痛吻她,江甜果报之以唇红齿白明眸皓齿沉鱼落雁。
到了大门口,那里已经有一辆绿色的吉普车等着了。
按理来说团级干部才有资格配车,但规矩没这么死板,像林寒松这样的营级军官,偶尔需要用车的时候,给驾驶员让根烟,也能用上。
“营长和嫂子真般配,啥时候能吃上你们的喜糖?”驾驶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一边开车一边问。
虽说江甜果比他小,但辈分这东西就是各论各的,不妨碍喊一声嫂子。
“这两天的事,到时候请你吃酒。”林寒松笑着回答。
江甜果靠在吉普车的后座上,看着窗外不断划过的风景,这次车子走的不是山路,而是相对平稳的大道,没过多久,停在了一处码头旁。
林寒松给驾驶员递了盒牡丹烟,麻烦他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再来一趟,把他们接回去。
费点工夫的事,白得盒烟。驾驶员知道林营长阔气,但没想到能大方到这种程度。
“放心吧营长,保证准时,不让您和嫂子多走一步!”他嬉皮笑脸地卖了个好。
这边交代完,那边码头上有个小船快坐满了人,催促着问他们要不要走,“上船不?这会儿就能开。”
林寒松赶紧带着江甜果上去,一人交了五分钱的船票,船夫就撑起摇撸往远处划去。周围坐着的都是从公社到市里去的,有认识的凑在一起互相聊着天,说的是这边的方言,江甜果听不太懂。
林寒松看她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怕她没见过水,是不是晕船。从怀里拿出来个小纸包,里面有个白色小药丸,还有一片桂皮。
“晕得严不严重?要不先含块桂皮压压?”
江甜果挺意外林寒松的心细。该说不愧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营长,在观察力和细节上确实是数一数二。
相处的这几天,江甜果需要的东西,不用开口就有他主动送上。想人之所想,急人之所急。有这样的伴侣,真的是过日子的最佳搭档。
她心里不断给自己做着思想建设,脸上的表情松快不少。
摇橹船在水面上行驶了快一个小时,最后停靠在了她曾见过的码头旁,下船的地方铺着几块简陋的大理石板。
林寒松走在前面,朝她递过来一只手,江甜果被他牵着,小心翼翼避着脚下湿软的污泥。
他们先坐大巴车去了信用社。
“要取多少?”江甜果拿着存折,征取了一下存款真正主人的意见。
“全取出来吧,你随花随用方便些,而且——”男人故作神秘地拉长了语调,在她疑惑的目光中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据,递了过去。
居然是两张工业票!
“你从哪儿弄到的?”
“过去帮战友们凑过,他们知道我要结婚,又给凑回来了。”
看她瓷白的脸上绽出灿烂的笑,林寒松心里比吃了糖块都甜。
取好存款,他们先去了百货商场。
临城不愧是大城市,百货商场都建得格外气派,一楼是卖一些米面粮油的柜台,往上的二楼卖服装和布料,三楼卖大件物品。
米面粮油、牙刷脸盆这种七零八碎的东西,他们都在单子上列好了,等着部队供销社采购好,去拿更方便。
今天来百货商场,主要是给江甜果置办些东西。
他们直接忽略一楼,从二楼开始逛。
看着女装柜台后,琳琅满目挂满墙的成衣,江甜果久违地找回了购物欲。
接下来,林寒松就见她身形轻快,直冲到了柜台前,红润的小嘴微张,笑盈盈地对着售货员说:“同志,上面的白衬衫、旁边的红裙子、那条蓝色半裙,还有这个这个这个……,麻烦都帮我拿下来看看!”
售货员掀起眼皮,确认了下她的购买力,然后转身把点到的衣服取了半数下来。
江甜果没计较那么多,自顾自地拿着衣服在柜台旁的试衣镜前摆弄起来。
这年代的百货商场没有试衣服的地方,自然也没有能试的规矩,她只能在身前大概比划一下。不过她瘦弱,皮肤又白,最重要的是脸好看,七分的衣服也被她衬出了十分,就没有不合适的。
江甜果这件试试,那件摸摸,看着摆了一柜面的新衣服,哪个都舍不得放回去。这件白衬衫可以领证时穿,拍照片好看;红裙子办酒时穿,衬的人喜庆;她还缺条好裤子……
怎么办,都想要。
她这豪横的行为,吸引了不少围观群众的目光,甚至还能听到几个老婶子在悄悄议论,说她是个败家媳妇。
江甜果悄悄转了转眼珠,瞄了一下林寒松。
自己好像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的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