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你好,我要一碗红薯稀饭。”
江甜果接过饭票,却看到了他额头上的一层薄汗,这男人该不会是锻炼了一半跑来吃早餐的吧?
她把打好的红薯稀饭递过去,看着他转身要走,忍不住叨叨一句,“吃完饭就别去锻炼了,对胃不好。”
她身边人有因此肠穿孔的,总是忍不住敏感提醒。哪怕不是林寒松,随便其他人她也会这么做的!
“知道了,那我回去收拾家务。”林寒松端着饭盒,笑着回她。
“哎呦呦呦……”
男人刚一转身走,江甜果旁边几个窗口的女工们,就立刻发出意味深长的声音。
再看她们脸上,就写着仨字——磕到了!
江甜果:“……”
呵呵,她的心现在比食堂的大铁勺都要冷。
六点半的时候,食堂里陆陆续续来了大批人流,有拿着饭盒,也有拿着锅的。
众人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开始面对今天第一场硬仗。
王姐利索的收票递锅,“四碗红薯稀饭。”
食堂早上提供三种粥类,用大米和红薯煮成的红薯稀饭;小米和南瓜煮的小米稀饭;还有野菜和大米煮的咸粥。
锅放在台面上,这个时候,外头买饭的人就会把目光聚集到江甜果,更确切点,聚集到她的勺子上,似乎想通过眼神监督,给打饭阿姨治好“帕金森”。
江甜果确实被这种眼神看出了几分压力,她拿着大勺子,先在桶里搅了搅,让米和粥水变得均匀些,然后开盛。
一碗饭一勺,四碗稀饭差不多装了半锅。
这一份盛好递过去,下一个饭盒就紧接着摆到面前。江甜果起初确实会被灼灼的目光看出些压力,后来人一多也就忙的顾不上,眼里只有勺和锅。
“同志,我要四碗小米稀饭。”
想着有熟人在食堂打饭,钱改凤难得狠狠心来了食堂,就是为了占回便宜。
江甜果就算穿着统一的白色工作服,在人群里还是最显眼的,她毫不费力地找着了她,然后赶紧排队。
为了引起注意,她给票的时候声音还特意放大不少。江甜果听见了,不能回应,于是笑着对她眨眨眼,手里勺子往下沉了沉。
不能太出格,但也确实比一般的稠了不少。等钱改凤端着锅回家一搅,眼睛瞬间就笑没了。
稠乎乎一大锅,江甜果果然照顾她了嘞!
食堂本质是干部食堂,所以八点半就能关门结束早餐,接下来就是他们工作人员的吃饭时间。
秉承着勤俭节约的美德,食物是肯定不能被浪费的。没售卖完的菜品,剩的少了,就是食堂的工作人员们这顿分着吃了;要是剩的多了,那就不得不留到下一餐便宜卖掉。
不过掌勺的大师傅心里都有杆秤,估摸着的量错不到哪去。就像今天,早上剩下来的菜有些少了,他就让帮工去库房的泡菜坛子里捞了几样泡菜出来,切巴切巴算一样凉菜。
临城这边有吃泡菜的传统,家家户户都会腌上一些,也是餐桌上的常备菜。虽然没油水,但吃的就是这一份鲜辣脆爽。
泡菜不稀罕,而且吃着不顶饱,不到半晌就饿了。人们反而更爱食堂的大锅菜,炒得油水足,有几样还沾了荤腥,剩的那点菜根本不够抢的。
但江甜果却算个异类,她肚子不缺油水,比起食堂常驻的豆芽豆腐土豆三位嘉宾,她更喜欢大厨做的泡菜,夹了不少,就着窝头和稀饭慢慢吃。
王姐吃饭的时候和她坐在一起,不经意瞅见了对面小媳妇慢条斯理的吃相,不自觉自己的狼吞虎咽也收了收。
这样吃着也太磨人了,她忍不住就想说话,问出了藏在心里许久的疑惑,“小江,你和林营长条件不差,咋想着出来上班?”
别的工作也就算了,但食堂可不算多清闲排场。
王姐既然问了,江甜果也就认真回答,“姐,我是农村出来的,见过女人们为了块儿八毛,伸手问男人,问婆家要钱有多做难。我想着还是得有一份自己的事业,自己能挣钱,说话才有底气。不拘去做啥,哪怕是扫大街,也比天天窝在家里强。”
食堂里的女工经历的比她更多,这些话引起了她们的共鸣。
“妹子说的对,从前我在老家照顾孩子,男人的津贴打回来,我要钱还得看公婆脸色,那日子可真不好过。”
“没工作的时候,给俺闺女买个头绳都得偷偷摸摸的。前两天发了工资,我领着她到市里买了一板发夹!”
她笑笑又接着说:“而且有的男人天天说,女人不工作就是在家里头享福了,但那些零零散散的家务事堆在一块,不算重,但也忙的团团转。如今既然女人也上了班,那家务活就得俩人平摊,让那些大言不惭的男人们也来享受享受清闲的好福气。”
这段话就更让人恍然大悟。
“我男人就这样,说我啥也没干,整天就是享福的。那他倒是来试试啊,照顾俩孩子吃喝拉撒,屋里采买打扫……,哪一样容易哪样好做了!”
王姐也开口:“我家那口子也是,一下班就当甩手掌柜啥也不干,酱油瓶倒了都不伸手扶一下!等今儿回去我就给他说,老娘也是有工作的人,以后家务一人一半都得承担!”
说完还不忘拉踩一句,“林营长都能收拾家务,凭啥他不能干!”
最后这句话,今天早上可是有不少人都见证了那场面。这下子,众人又纷纷羡慕江甜果福气好,嫁了个这么体贴懂事的老公。
吃过饭后还要打扫卫生,后厨的打扫后厨卫生,前厅的则是把售餐台和这些桌椅地面都清理干净。
这一项工作花了半小时时间,等江甜果到家的时候都九点半了,她可以稍微休息一会儿,十二点前到达食堂准备午餐。
她给自己刚倒了杯水,还没喝完呢,钱改凤就掐着点过来敲门了,一进门先探头探脑的瞅了半天,好奇的问:“你们食堂打饭的,早上吃啥?是不是那些剩下来的你们都能吃?叫带回来不?”
江甜果忍不住戳戳她的脑袋瓜:“钱姐,你天天想的都是啥好事,剩饭也是公家的东西,要是叫人随便拿,那不出五天食堂都得叫人搬空了了!”
原来不能随便拿呀,钱改凤心里平衡不少,还要问:“那你们早上吃的是啥?”
江甜果耐着性子回答她:“原则上我们可以吃剩菜,但是一顿就剩那么点东西,不够几个人分的。反正我今天早上吃的是泡菜配稀饭,窝窝头一人一个。”
这比普通战士们的餐标都差多了,原来食堂的福利待遇也没有传的那么好啊……
钱改凤这下是真平衡了,她满足了过于旺盛的好奇心,也害怕把江甜果问恼了失去个朋友,连忙分享最新打听到的八卦将功补过。
“你知道不,咱们家属院里头要办扫盲班!”
“这是好事啊。”
“更好的还在后头呢,”钱改凤神神秘秘的一挑眉,“这回的扫盲班可是大领导牵头,请了军嫂里几个有大文化的来教课。”
“更重要的是,他们说将来扫盲班考试考过了,到时候给算小学学历填到档案里!”
“小江,你去不去?”
江甜果本来对扫盲班无感的,但一听到能给个学历证,她一下子就心动了。
她记得曾经看过一个报道,直到八十年代我国的文盲还占有相当大比例,原主小学肄业,虽然说出去不好听,但其实也正常。
但这不代表江甜果就能忍了,每次填写个人信息的时候,都要反复写下来“小学肄业”四个字,这和反复公开处刑有什么区别?
如今好不容易能提升学历,虽然只是从肄业变成毕业,但她肯定得把握住机会!
“嫂子,我当然报名,啥时候开课?”
钱改凤说不用报名,后天开课。说着她自己又犹豫起来,问:“你说我要不要也去听听?”
“想去就去呗,这又不要钱。”
“这肯定不是钱的事,”钱改凤纠结的不是这个,她首先害怕的是自己脑子笨,学了也记不住,到考试的时候闹个大笑话。其次是家里头一堆活计等着,俩孩子也得人照看。
在江甜果耐心的倾听里,她一点点把自己的烦恼说了出来。
江甜果是欣喜她渴望进步的,于是说:“嫂子,你看看那些科学家,五六十岁了还能为国家做贡献,你今年才多大,就说脑子不行了?脑子可不是越老越笨,而是越不用越不灵光,你去上扫盲班,搞不好还能让你变得更聪明了。”
“还有家务和孩子不更好解决,许哥不是不通情的人,肯定能理解帮你分担一些。只要你想学,啥都阻止不了你的。”
钱改凤掀起眼皮看她,小心翼翼又不太确定,“那我,回去和老许商量商量?”
江甜果拍拍她的手背,是鼓励也是支持。
——
食堂里的早饭和中饭都得剩到下一顿售卖,但当天的晚饭,却没有理由也没有机会二次利用了,尤其还是夏天,不少东西隔个夜可能就要变质了。
这时候就是食堂员工的福利时刻,大家纷纷拿出了饭盒、网兜,场面热闹得和早上的菜市场差不多。
“小江你不拿点?”边上人都在拿,王姐也不例外,装了好几个窝头。
江甜果自然不缺这点吃的,但在这个年代,尤其是这个氛围下,更重要的是合群。
她走过去,象征性地往饭盒里装了两个窝头,王姐还要再给她装几个,被她拒绝了。
“天热,放不住,我家人少就少拿点,省得搁坏了浪费。”
王姐点头,接受了这种说法,这一关才混过去。
林寒松今天下班迟了些,往家属院回的路上,遇上了不少战友和家属。
只是为什么男人们看他的目光带着不忿和微弱的敌意,女人们则是欣赏,甚至还有些热情。
他听了几耳朵,似乎是在说,“你看人家林营长……”
“学学人家林营长……”
看他,学他,他做什么了?
林寒松不懂,林寒松一头雾水。
江甜果回家的时候,林寒松已经到家有一阵子了,看见她打开饭盒,从里头拿出俩窝头,还挺惊讶。
“是从食堂买的?他们不管饭吗?”
江甜果自顾自倒了杯温水,润润嗓子后说:“拿的。”
林寒松眼神疑惑,她接着说:“大家都在拿,我不拿不合适。”
她说的是“合适”,男人的眼神复杂了些,没再说别的话。
过了一会儿,才聊起困扰他一晚上的难题:“今儿个下班的时候,我觉得周围人看着我都有些古怪。”
“嗯,怎么了吗?”
林寒松就把自己听到的只言片语和江甜果讲了讲,“要不你明儿,找钱姐打听打听到底是咋回事?”
这种背后被人议论,还不知道是在议论啥的感觉,真不好受。林寒松一个不喜欢八卦的人,如今得被迫八卦自己。
谁想到对面妻子的表情却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没啥大事儿,你只要知道是好事就行了。”
“到底是啥,给我也听听呗?”看江甜果这小模样,林寒松就知道她不仅清楚来龙去脉,而且这事八成还和她有关。
“我不告诉你!”江甜果得意洋洋,就是不说。
“我身为当事人还不能知道了?”林寒松今天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俩人一个执意问,一个逗弄着不想说,拉扯着就在不大的屋子里展开了追逐战。
江甜果自以为灵活,可惜她只顾闪避,不看脚下的路,在卧室里被床边的小板凳一绊,不受控制地往床上栽了过去。
林寒松趁机反扑而上,把她压在被子里制住了,“说吧江同志,是你老实招待还是我严刑逼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