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人群里问“老师我考过了没?”的声音络绎不绝。
偏偏江甜果和刘老师非要卖这个关子,俩人都不回话,各自拿了粉笔,一人占据黑板一边,开始写下第一个名字。
都是在扫盲班里学了不少知识的人了,不说考试结果,但该认的常见字都认识不少,如今想在大院里找个大字不识的,还真有难度。因此他们看黑板上的名单毫无压力,一边看一边还要讨论。
“第一个是李盼弟不?”
“是是是,你们快去个人给她叫来,这可是在扫盲班里头的第一名呢!”
话是这么说,但看热闹的谁想动,没见着老师马上要写下个名字了吗?最后还是有几个人使唤了自家孩子,让他们去给哪哪哪楼的李婶子喊来。
小孩子们撒了欢的跑走,这下子消息传的更远了,又多了好些人从屋里走出来,一起围到了小小的黑板边。人头挨着人头,虽然往前挤,但都默契的给老师留了片地方。
真是恰到好处的分寸感呢……
江甜果和刘老师一起被挤在人堆里,后脑勺顶着无数道灼热的视线,耳边还有若有若无的声音在催促着,这场面,莫名让她有了种成为选秀导师,公布出道位的离谱错觉。
就比如此刻她落笔下第一个“王”字,不下五个人捂着嘴巴发出惊呼声,然后又在看见全名时失落叹气,一顿一挫,这气氛组,真是把互动感拉满了。
而唯一通过的王姓同学,也及时收到了大家的夸奖和关注,一道道欣赏的视线投过去,伴随着夸赞。
“小王还奶着娃娃呢,居然也考过了,真是有本事,不服不行!”
“是啊是啊,小王就是聪明,平时说话办事都能看出来人家的利落劲。”
几乎每个榜上有名的学生都要经过这么一遭,她们的神情也从最开始被夸奖的内向羞涩,变得享受起来。
围着看的人越来越多了,不止是来参加扫盲班的学生,还有各家的婆婆奶奶,甚至不少男人也跟着一起看热闹。
越聚越多的人流,把简单的成绩宣布,推上了更高的位置。关注度先是让两位老师被多次肯定,然后为上榜的学生们,赢得到了自信和讨论,最后激励本次落榜的学生,再接再厉。
一箭三雕,这样公布成绩的方式,来的好,麻烦多来点!
35个名字写完,江甜果和刘老师功成身退,各回各家。
只是没想到才坐下来没一会儿,家门就被接二连三地敲响。
一张张羞涩质朴的脸出现,她们手里拿着自家晒的干菜,腌的霉豆腐,或者是几颗应季的果子……,不值钱但心意满满。江甜果第一反应是推拒,但却被学生们更热情的反推回来。
拿到小学毕业证,她们心里也是感慨良多,找不到人倾诉,只能和小江老师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一路的心路历程。
想想只觉得不可思议,最开始是因为严师长,勉强去充个人头,然后却被江甜果惊艳。同样都是当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继续上学,而她却从未中断学习,凭借着自己的努力,狠狠打了刻板嘲讽文盲的人的脸。
当时他们就觉得,原来有文化能不受欺负,抬头挺胸的感觉真好,就这么被激起了学习兴趣。
可惜遗憾的是,扫盲班中途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迫停课。这一歇,就是歇了一个多星期,直接给把培养出来的学习积极性全部浇灭。
吃了一点学习的苦,又起了玩心,想再重新找回状态就难了。这种时候,又是小江老师,想出来各种方法把他们拉回课堂,各种手段让他们把知识学进去。
当时只觉得痛苦,现在尝到胜利的果实,再回想起来只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又加倍感谢领路人。
他们真是从来没遇到过这样负责耐心的好老师。再一想,自家孩子也能被这样的好老师带,心里就更知足了。
林寒松下班晚,没见着傍晚的大场面,看见木桌上农产品开会,纳闷的问,“你去赶大集了?”
“这可是我的学生们送来的,哪能和大集上的一样!”小江老师格外珍惜学生的情谊,林寒松想摸都不允许,一定要让他洗了手再来碰。
林寒松听话的去了厨房,边洗手边问,“你们考试出成绩了?”
“那当然,”江甜果伸出手指,等他出来时,拉住他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已知参考人数63人,猜猜我有多少个学生拿到了毕业证?”
这是经典的猜数字游戏,林寒松替她高兴,顺着猜下去,“31?”
“少了!”江甜果摇头,眯着眼睛格外得意。
“这么厉害?”第一个猜半数,是数字游戏的惯用技巧,但林寒松真的没想到她能做得这么好。
“那当然,区区小学课程,区区厌学大人,轻松拿捏好吧。继续猜!”
“40?”林寒松根据实际情况,又猜了个数字。
“高了高了。”
“35?”他再猜。
这下对了,“可以嘛,三次就猜对了。”
“是咱们心有灵犀。”
小夫妻对着互夸,心里都甜滋滋的,蜜里调油地吃过了晚饭,这一回门又响了,江甜果以为是来找自己的,过去开了门,结果外头站着个意外的人物。
“赵营长?”她十分惊讶,毕竟自从王璐和表彰会的事过去,赵营长和两个混世魔王的孩子,就消失在了家属院的视线里。
就连江甜果这个邻居,都不时常能见着他,也就有几次见着他家的两个小孩,躲着人偷偷摸摸从食堂打了饭回来。
躲了这么久的人,今天怎么会主动上门?江甜果看着他满脸的胡渣和颓丧,心中不解。
“我找林寒松……”他干巴巴的说,没有对上她的视线。
不等江甜果转身喊,林寒松已经听到动静,带着手上还没有擦干净的水珠,从厨房走出来了。
看到他,赵营长的神色很是复杂,似乎是轻松,又似乎带了点嫉恨。
“出去说两句话?”
林寒松带上门和他一起出去了。
两人一直走到楼顶的天台上,谁也没先开口,林寒松就看着不远处将要彻底落下的夕阳,似乎一点也不关心,他突然找上门又把他喊到天台上的原因。
“来一根?”侧边递过来一根烟,邀请他。
林寒松礼貌接过,却是夹在了耳后。
“怎么,林营长,啊不对,林副团长,看不上我的烟,嫌弃不好?”赵营长说着,擦了根火柴递到他手边。
“媳妇不喜欢闻烟味。”林寒松避开。
赵营长似乎是笑了下,讪讪放下了手,他低下头嘴巴里叼着烟,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半天,久到一支烟都燃尽了,他这才有些艰难的开口,“我……,要退伍转业回家了。”
林寒松扭头看他,那双过分漆黑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一路顺风,回去好好过日子。”
赵营长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今天会敲开林家的门,或许是要为他这么久以来暗戳戳的比较和幽怨,做个了断。
所以他略带挣扎地开口,“你没赢过我?要不是因为王璐,你也绝对坐不上副团长的位置。林寒松,你也真是命好。”
命好到出生就是红色世家大院子弟,命好的明明是他近在咫尺的升职,却也能被人用这种方式给截胡了。赵营长觉得自己能站在这儿,心平气和地讲话,足够算得上涵养好。
谁想到,林寒松在话音落下后,往边上退了两步,认真的看着他,那眼神就好像是头一回认识他一样。
赵营长被他看得发毛,忍不住问,“你这是什么眼神?”他莫名有了种被人整个看穿的尴尬。
“你退伍这个决定做得挺对。再呆下去,部队也不适合你了。”林寒松看着他认真地说。
不适合他了?
是指他因为没恢复好,留了暗疾的腿,还是在领导那挂了名号的坏名声?
林寒松说完那句话就走了,独留赵营长愣愣站在原地,半晌不能回神。
他心里先是恼火愤怒,直到一阵凉风吹来,似乎煽灭了些什么。
赵营长猛然开始回想,回想起多年前初参军的自己,那时候他家里条件差,来参军就是为了吃饱饭,虽然穷但也活得坦荡。
但后来日子过好了,他却开始变了,就像他明知三任妻子的痛苦却视而不见。明知王璐带回来的东西来路不正,同样视而不见。
他以为不知情就无罪,孰装作不知不知情就是切实的帮凶。
他是害死第一任妻子的帮凶,逼走第二任妻子的恶人,葬送第三任妻子的从犯,他早就配不上军人这个称呼了。
赵营长又在楼上站了好久,夜幕降临,蚊子倾巢而出,咬得人又痛又痒。
他回去,看见大儿子正踩着小凳子,站在水龙头下洗碗,小儿子则是笨拙地擦着桌子。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走过去和他们一起收拾好了家务,然后开始打包要寄回家的东西。
王璐的事件虽然没给他留上案底,但恶果却已经反噬。
参照以往的例子,他转业后起码能安排到当地市里的派出所混个所长当当,但这次给她安排的职位却只是公社派出所的普通公安。
不出意外的话,他这辈子可能也就这样了……
都是他自己做的孽。
——
林寒松从天台回去的时候,江甜果还在一件件翻看学生们送来的东西,喜欢得不行。
钱改凤自然也来过,拿了几个鸡蛋,还有帮她鞣制好的兔皮。
干活利落的人真是样样都做得好,钱改凤不仅把兔肉做得好吃,兔皮也完整地剥了下来,再用特殊的方法处理好,皮毛柔软不掉毛,可以用来缝制使用了。
这只兔子不大,所以围脖想不了,满打满算也就是做两个护膝,或者是两个手套。
江甜果好好比划了比划,最后决定把福气留给狗男人,给林寒松做一对护膝出来。
她招呼男人过来,让他把裤腿挽起来,拿着卷尺量出来几个尺寸,又把兔皮放在膝盖上试了试大小。
“你留着做点自己能用得到的。”林寒松说着要把腿移开。
江甜果霸道地按住,不让他乱动,“这不是平白无故给你的,还是给你升职的贺礼。咳,虽然说的有点晚了,你收到可能还会更晚,但是你现在可以先心领。”
林寒松低眸看着膝盖上柔软的皮子,点头,“我喜欢,很适合很舒服,谢谢你。”
很好,很给面子,一步到位的送礼极速版。
第二天江甜果去上班,昨天晚上她在家属院门口宣布成绩的时候,阵仗可不小。
时刻关注着她的几位老师,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听到惊人的通过率后,更是差点没把一口牙给咬碎。更吓人的是向来对江甜果不假辞色的孙校长,今天居然还罕见的点名表扬了人家。
虽然俩人脸上都没有啥多余的表情,好像孙校长是不得已地例行夸奖,但这已经代表很多东西了。再往深处想想,扫盲班是严师长牵头办的,江甜果做的这么好,肯定也得他的心,这下子更是吓人。
再想想昨天好像还嘲讽人家,被正主听见,有脸皮薄的今天都不敢往办公室凑,其他人也都是低着头各干各的事。
江甜果倒是对他们的所有行为只有一个态度,那就是不在意。同事就是同事,能维持住表面上的和谐就行了,都是成年人了,就没必要跟幼儿园一样幼稚,一会儿跟你好,一会儿跟她好,一会儿又闹掰。
既浪费时间又浪费情绪价值,真没必要。
所以,江甜果乐得享受如今在学校里,社交关系简单的闲适时光,真爽啊。
工作轻松省事心情舒畅,就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不到一周时间,住对门的赵营长就把东西收拾完搬走了,他的离开比王春花还要匆忙安静,几乎没有任何人察觉。
还是有一天钱改凤上门不经意提起,江甜果才回想起,好像某一天开始再没听见过对门传来动静。
说着说着就提起了王春花,据她离开也过半个月了,一直也没个消息真是急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