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先冷静冷静。小冯,你别斗气,还有小江,你也是,有些话冷静了再说,别干这么冲动的事。都是同事,有话坐下来好好说。”
偏偏现在是冯老师缠着不放,她太迫不及待想把江甜果这个烦人精显眼包赶出去,于是催着孙校长,“您就和我们去看看吧,不管咋说,这事都得有个结果,不仅是题也是人。”
行吧,到这份上,孙校长也就不劝了,一行人准备往市里去。
平日里部队到码头有固定的班车,从家属院发车,会途经几个公社。好处是对军属免票,坏处是班次少路程长,折腾的时间久,坐着难受。但不少人都是用这种方法去的,也就江甜果是个娇气的特例,来往这么多回,从来都是坐司机班的小汽车。
今天这事来的急,四个人都没心思在路上浪费时间,于是孙校长提议,“不等班车了,咱们去司机班叫个车。”
司机班的车是配给军官的,家属原则上不能使用。但既然是孙校长开口,那就意味着她得搭上人情或者是礼品。
冯老师乐得舒服,笑眯眯的拍着马屁,“那今天是沾您的光了。”
去司机班的路上,孙校长状似无意地问:“小江小刘平常坐过吗?”
“我不咋去市里。”江甜果和刘老师都这么说,再多问两句,回答也是不常坐。
孙校长在她们的衬托,还有冯老师的吹捧里抖了起来。也是,小汽车可是给团级以上干部配的,江甜果和冯老师男人都是副团,不常见,跟个土包子一样也是情有可原。
她一马当先的走到前头进了汽车班,正好看见了躺在椅子上,正闭着眼听收音机的张驾驶员。
“嗯——”张校长拳头抵在唇边重重咳了声,张驾驶员慢悠悠地站起来,没瞅见站在身后的她,反而是第一眼看见了江甜果。
“江老师,”他先和人打了声招呼,又看见其他人:“还有几位嫂子,你们是来坐车的?”
不怪他叫不出其他三位的名字,实在很多家庭哪怕到了级别,要搭人情坐小汽车他们也是舍不得的,所以张驾驶员不熟悉这三个面生的嫂子们,情有可原。只能先这样笼统地称呼了。
“是,”江甜果冲他笑笑,“我们要去市里一趟,时间急,麻烦你载一程。”
俩人自然的一问一答,让早在心里打好腹稿的孙校长,一下哽住了。不过也用不着她开口了,张驾驶员已经利索的开出来一辆车,招呼着她们上去。
“小江老师容易晕车,来坐前边。”
晕不晕车这件事张驾驶员不清楚,但能在司机班干的都是个顶个的圆滑人,哪能察觉不出来这四人潜伏的暗潮汹涌,还是拉开些距离,也算是变相护着江老师。
江甜果笑了笑,记住这份心意。
路上张驾驶员试图活跃气氛,可惜没几个人想回答。快到目的地时,他问,“嫂子们晚上大概几点能回来,我好提前来接,省得你们往回走了。”
瞧他这副主动的样子,坐在后排的冯老师和孙校长,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尤其是冯老师——
这年头驾驶员算个高技术工种,又端着部队里的铁饭碗。用人家一次,都得陪着好话,他们啥时候见过张驾驶员这么积极贴心的样子。
向来管去不管回的车子,居然也能再去码头接人了。这么好的待遇,俩人真是头一回见。
冯老师看江甜果这幅事事特殊的与众不同,真是恼火的现在就想让她吃点苦头
她要是丢了工作,那场面……,冯老师的眼神从外头极速后退的景物移开,晦暗不明的盯着江甜果的背影,内心只希望车子再快些,她有些按耐不住了!
——
到市里再转上班车,一行人往第一中学去。孙校长先问门卫,找数学教研组的组长周老师。
门卫说周老师刚出去了,让她们先去里面等着。于是就往里走,数学教研组的办公室里,正坐着个年轻的老师。
他们推门进入,孙校长似乎和这位同志有几分交情,进去就喊着,“小同志,还记得我不?前天是我来拿的数学卷子。”
“是你呀,”年轻老师是有点印象,“你今天来是……?”
“你还记得跟着卷子一块给了我份答案不?”孙校长把手里的卷子和答案纸都递过去,“麻烦你帮忙看看,这两样是不是配套的,是不是周组长亲手留下的?”
年轻老师一头雾水的接过来,片刻后给出肯定,“是啊,这就是我从周组长桌子上拿的,啥问题?”
“行了同志,谢谢你。”孙校长不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看向江甜果,“你人也来了,话也问清楚了。听到了吧,卷子和答案都是对的上的,你总不能比出题人还了解题目吧?”
“行了,小江老师,啊不对,以后就不用叫你小江老师了。回去收拾收拾东西,从学校滚蛋吧。”冯老师迫不及待接上了话,此时此刻,她非常庆幸接下这个赌局,能让江甜果从学校滚蛋,哪怕是来回再跑十趟,她都觉得血赚!
“年轻人就是太浮躁,总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其实有时候是该踏踏实实做人做事。”孙校长给这事下了定义,冯老师不怀好意的扫过来,刘老师也咬紧嘴唇,轻轻拉住了江甜果的胳膊。
“你们这是……”四人小话剧给年轻老师看的一愣一愣的,没忍住问出来。
“没事,”江甜果安抚地对刘老师笑了笑,拿起卷子,指着压轴的最后一道大题对年轻老师说,“劳烦您再给看看,这道题的答案真是这样吗?”
谁想到人家根本就不愿意看,只说,“周组长白纸黑字都在这写着了,你总不能对出卷人的答案有意见吧?”
这样的话都出口了,江甜果还不甘心,要在这继续等着,一副不见着人不罢休的姿态。
冯老师却根本不愿意:“谁家里不是一摊子事,陪你来这一趟就已经是够给面子的了,还想咋着,在这等到天荒地老,一定得逼着承认你的答案是对的,才算罢休?”
江甜果不说话,只是坐在椅子上,就这么等着。
冯老师心头莫名升起一阵火来,伸手要推搡,被她往后一倾躲了过去,“你干什么?”
她眼神太冷,冯老师先是心虚,又理直气壮起来,“你不回家,我还要回家呢!”
她和江甜果对峙着,眼看进一步的冲突就要爆发,这时一道上了年纪的男声慢悠悠地插进来,“唉,你们在这是干啥呢?”
“周组长,你可算回来了!”年轻老师和孙校长同时惊喜出声。
孙校长和看见救星了一样,连忙拿起东西问他,“我们是军区附属学校的老师,刚考完月考,有道题出现了争议,所以想来问问,这是不是您给卷子配的答案?”
“是啊……,”周组长皱着眉头翻了翻,到嘴边的话却突然拐了个弯,“不对呀,你们拿的怎么是这套卷子?”
他抬头看向年轻老师,“小王,你给人家拿错了!”
“不是您交代拿办公桌上那一张?”年轻老师觉得冤枉。
“那可能是有人给我办公桌扒乱了,把这张废卷带上来了。怪我没在上头做个记号。”周组长迷迷糊糊的挠了挠头,又说,“废卷就废卷吧,其实这张也就是字潦草了些,最后一题没改。你们要是用了,到时候给这题少赋点分,也没多大影响。”
“什么是没改?”冯老师脸色不妙,问得小心。
周组长从桌子里又抽出来一张卷子,摊开了让他们看,两道压轴题虽然题型很相似,但题干给出的条件却有详有略。显然是本次考试用的这张,题目难度更大一些。
“那……,这两道题的答案。”孙校长的喉咙有些干涩。
“那肯定是不一样的。”
终于,柳暗花明又一村!
江甜果都已经做好出题人也是个草包,跟他死磕到底的准备,没想到现在的进程倒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她赶紧从包里翻出自己的演草纸,激动的手都在抖,“您看看答案是这个不?”
周组长接过,随意扫了一眼,接着眼神变得认真:“啊,是这个,这是你算出来的?”
江甜果用力点头,冯老师浑身一抖,不可置信。
周组长浑然未觉身陷修罗场,自顾自地夸着:“可以呀,年纪轻轻有点本事,你是教初中一年级的?”
江甜果笑笑,“没有,我是教小学一年级的。”
“这……”周组长没说话,旁边的年轻老师忍不住惊呼,“你们学校老师质量这么高的吗?”
这道题他有印象,当初磨了一下午都没做出来,现在却被一个小学一年级的老师给解了,果然是高手在民间呀。
这话没法接,四个人脸上都很尴尬,江甜果赶紧转到下一个话题。
她既然来这一趟,就是要给自己正名的,于是说,“能不能麻烦您,把正确答案再写一遍,我回去改卷子好用。”
“?”
周组长虽然看不出来他们四个人在搞什么,但是能隐约感觉到是在互相别着一股劲,而根源就在自己知道误出的题上。正好他挺欣赏这个小姑娘的,于是没说不行的话,直接坐下拿起笔,把答案纸上最后一题用红笔打了个大大的叉,然后在下面补上了新的答案。
“这样可以了吧。”
“多谢您!”江甜果拿着这张答案纸,和自己的草稿纸放在一起,好像是珍重地拿住了名誉。
她们又坐船回去,这一路上冯老师闷闷地一言不发。到码头时,没想到有辆军绿色的小汽车在等着,走过去看,居然还是张驾驶员在里面。
江甜果走过去,笑着敲了敲窗子,问:“在这等谁呢?”
她们在第一中学耽误的时间有些久了,已经错过了回来的班车,本来都已经做好下了船走回去的准备,谁想到还有意外惊喜。
“当然是等嫂子们了。”张驾驶员嬉皮笑脸的回,虽然江老师说了不用等。但收了人家往日的烟和糕点,他自然得有回报。
“我没见着嫂子们从班车上下来。怕你们回来还得多走一趟路,索性过来等等看,没想到还真让我给等着了。”
“张驾驶员有心了。”刘老师夸了一句,先坐上了车,其他人紧随其后。
冯校长还是有点不甘心,吭哧吭哧憋了半天问出来一句,“秦政委今天没用车吗?”
“是,这两天没什么外出活动。”张驾驶员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哪怕她自己点出了身份身份,也没别的态度。
孙校长顿时就无言了。
学校大办公室里,不少老师都已经批改完了卷子,然而没一个人走,更没一个人舍得走。全都自觉地留下,等着看热闹。
等到看见走进来的四人组里,冯老师迟疑又沉重的步伐时,众人就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江甜果把答案纸递给在座的一位数学老师。
她先发出一声惊呼,不敢置信的又抬头看了看黑板,“这是,谁改的?”
怎么改完的答案和江甜果算出来的一模一样,小黑板上的粉笔字还没擦呢。
“出题的临城一中数学教研组周组长改的。”江甜果说出了全称,更有权威。
“那江老师做的就是对的呀!”跟她相熟的郭老师连忙开口,带上一波节奏为她正名。
刘老师又帮着解释,众人这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种种实锤的真相,听得围观群众叹为观止,一时间看着江甜果,满是佩服。
毕竟能在被所有人都否定质疑时,还坚持自己的观点,这样的心性真是难能可贵。再看冯老师,只觉得好笑,真是个爱跳脚的蠢人。
正名做完了,第二件事是该收回奖励,江甜果淡淡的目光落在冯老师身上,“来吧,到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你是自己收拾东西还是我来帮你收拾?”
“你一定要这样?”冯老师恨恨的看着她。
“我怎样?赌局是我定的,条件是你提的,当时敢答应,现在没胆子履行?”
今天的学校可真是热闹坏了,严师长下了班,在家等了好半天不见闺女回来,也想看看她平日的工作状态,于是就走来了学校,谁知道正巧目睹了这场大戏。
眼看着冯老师要耍赖,孙校长还不作为,江甜果一时奈何不了她,严师长顺势从角落的椅子上起身走过来。
因为他坐的隐蔽,四人组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来了。一下子又是尴尬,又是慌乱。
严师长开口了,“今天反映出一个问题,你们二位的思想被教条主义和本本主义给束缚住了。盲目迷信权威,失去自己的判断,这不是一位合格的革命战士。”
“今天小孙,还有……”
他看着冯老师,不太认识的样子,闺女提醒他,“这是冯老师,齐志军的媳妇。”
“对,还有你,明天写份检讨交上来,我看完后要贴在家属院门口的告示栏上,警示你们,也警示所有人,不要再犯这种错误!”
“师长这处罚有点太重了吧!”孙校长接受不了丢这么大的人,试图求情,然而却被严师长更严厉的话堵了回来。
“不这样,你们还要顽固愚昧到什么程度。孙云,你这些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