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是要去河里?江甜果心中思忖,既然守在门口无果,不如试试别的途径。
一条清澈的小河蜿蜒穿村而过,河滩上的碎石硌着脚底,三个光膀子的少年正在推推搡搡、嬉笑打闹。
最小的那个攥着裤腰直往后缩:“长贵哥,俺娘要是知道了……”
“怂包!”叫长贵的少年一个猛子扎进河里,水花溅起足有三尺高,“就你这胆量,趁早跟妮子们跳皮筋去吧!”
已经下水的两个哥哥,泡在凉爽的河水中,惬意地长舒了一口气,一边催促他:“不是你自己说在屋里热得待不住,我们才带你过来的,到了又不敢,是不是故意耍人?”
男孩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下了水。他住在镇上,家里就他一个孩子,平时父母管得严,极少让他下水,结果成了旱鸭子,只能在靠近岸边的地方扑腾。
乡下的孩子生性狂野,刚开始旁边的两个哥哥还有耐心扶着他,没过多久,两人就一个猛子扎进河里,不知游到何处去了。他只好独自在浅水区扑腾,不一会儿也玩得兴起,自己慢慢往深处游去。
“啊——”
江甜果刚到河边,就听到水中传来一声惊呼,她的心猛地一揪,定睛一看,只见河水中一个小男孩正在拼命挣扎,嘴巴刚露出水面,瞬间又沉了下去。另外两个稍大的男孩在几米开外,也在水中时沉时浮。
糟糕,三个人居然都溺水了!怎会如此?
河里还有几个小孩,看样子是想游过去营救小伙伴。
江甜果扯着嗓子厉声喝止:“别过去,上岸去喊大人来救人!”
小孩们心急火燎地上岸,一溜烟跑走了。江甜果望着眼前这危急的情形,迅速在心中权衡利弊。
转瞬之间,她做出了决定。她脱掉身上用于防晒的长衫,扔在岸边,又脱下鞋子,而后踏入河中。
所幸河水不算深,而她水性还算不错。她先游向两个稍大的孩子,摸索到他们冰凉的脚踝,还有如蛛网一般缠绕的水草。
江甜果用力扯开水草,获救的两个孩子立刻双腿一蹬,去救弟弟。可那个溺水的孩子已然完全沉了下去,两个哥哥咬牙潜下去把他捞了上来,回岸的时候却在水里泡得太久,也渐渐体力不支。
江甜果拼尽全力,将三个孩子一同推上了岸,自己也已然彻底精疲力竭。
结束了吗?还没有。
两个大孩子状况还好,呛出几口水后,便能坐起身来,可小的那个就不太乐观了,虚弱地躺在那里,胸口几乎不见起伏,已然陷入昏迷。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村里的人赶来了。
吴勇夫妻俩一把抱住气息微弱的小儿子,使劲拍了拍他的脸蛋,却毫无反应。
旁边有人说:“这是呛水了,赶紧拍出来。”
随着话音,男人蒲扇般的巴掌“啪啪”落在儿子后背上,溅起的水珠混着唾沫四处飞溅:“兔崽子醒醒,毛都没长齐还学人下水。”
重重拍了好几下,怀里的孩子依旧毫无反应。
村里的赤脚大夫接过孩子,把他倒过来用力拍了拍,依旧不见成效。
“赶紧送医院吧,再晚孩子的命可能就保不住了。”
“你们这儿去市里的医院至少要两个小时,要不,让我试试?”江甜果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她撞开围观的村民,不再多作解释,掰开孩子青紫的嘴唇。三十次按压,两次渡气……第三轮按压时,身下突然传来微弱的呛咳。
混着泥沙的河水从孩子嘴角涌出。
“醒了,孩子醒了!”
四周骤然爆发的惊呼声中,她抬头撞上吴勇通红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后怕、惊疑,还有那终于开始动摇的坚冰。
“妹子,你没事吧?”吴勇媳妇叫住想悄悄离开的江甜果。
这下大家才发现,原来从河里把三个孩子救上来,又把吴家的小儿子从死亡线拉回来的,居然是个女人,还是个怀孕的女人。
这也太厉害了,啊不对,孕妇没事吧?
于是刚刚借来的拖拉机也不用还回去了,赶来的队长做主,先把江甜果送去医院检查检查。
“人家可是救了你儿子,亲儿子,你就这样?”队长跟在后头,推了傻愣在那的吴勇一把。
整个村子都姓吴,所以他不仅是生产队队长还是吴勇的表伯,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更何况,自家人知道自家人,吴勇和媳妇结婚五年多才得个孩子,两口子为了要个孩子折腾作难,他都看在眼里。
要是今天孩子没救上来,怕是这个家也散了。就这,吴勇作为一个男人,对救命恩人还一点表示都没有。
大队长提点他:“路上买点厚礼,一会儿去医院检查吃药的钱你都得掏。”
吴勇神不守舍的点头。
“带着孩子一块去,救命之恩,得认个干亲,这是礼数。”
“嗯?”吴勇喉咙里溢出一声疑惑,“这……,认干亲就不必了吧,等会儿我给人封个188,不,200的红包。”
他想起江甜果复杂的来意,实在不想粘这个烂摊子。他宁愿多掏点钱,也不想沾上半分情分。
二百块,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大队长惊于他的大方,但还是忍不住多嘴一句。
“勇子,咱做人得凭良心,有钱还钱,有恩报恩,你自己心里得明白。”
说着大队长一摆手,本来打算跟他一块去医院看看的,转身也进了屋。
吴勇回了家,从放钱的匣子里拿出来了一叠钱,又去供销社买了麦乳精和奶粉。到了医院,把江甜果和自己孩子检查的费用交齐。
磨磨蹭蹭,居然到病房的时候天都黑了。
吴勇进去的时候,双人间的病房里其乐融融,他媳妇在“麻烦”的床边削苹果,好大儿在另一边,支着脑袋眼巴巴的听人家讲故事。
吴勇突然进来,像是打破祥和气氛的锤子,屋里的人都顿了片刻。
谁也没想到最先发难的居然是他媳妇,女人眼风一扫,“现在才来,你这么大个人不会是没找着路吧?”
吴勇面子挂不住,手抵住唇轻咳了一声,“你先出去,我有话和她说。”
“干啥?有啥是我不能听的,就在这说。”救人的事发生之前,吴勇媳妇对江甜果,是和自家男人坚定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但救人之后,她秉持着最朴实知恩图报的道理,必须和恩人站在一条战线上!
吴勇没办法,顶着三个人的视线,不太自然的走过去,把手里拎着的礼物放在小桌上,要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实的红包。
“谢谢你今天救了我家孩子,这是我们做家长的心意。”
江甜果看都没看他拿出来的东西,只是说,“吴队长,你知道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吴勇想都没想摇头,“钱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加。”
第92章 相逢
至于其他的, 却是一句承诺也不肯给。
她定定地看着吴勇,目光似淬了冰的刀刃,一寸寸刮过他躲闪的面庞。男人在她的注视下节节败退, 终于无法再坦然站在她面前, 侧身避开了视线,躲向窗边。
江甜果疲惫地合上眼皮,整个人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 无力地靠在床头。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僵持的气氛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两人紧紧束缚。直到吴勇媳妇带着儿子回来, 手里提着今天的晚餐——一份全荤的盒饭和一碗红糖卧鸡蛋。
身体是自己的,江甜果不会因为跟别人置气就为难自己。
中午她冒险下河, 虽然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但医生严肃警告过, 接下来的日子必须好好休养, 不能着凉、不能动气、不能劳累,就拿对保护动物的态度养着自己。
所以哪怕提不起胃口, 她给吴家的小儿子分了一些饭,然后强逼着自己一口一口全部吃完。
吴勇媳妇见她能吃饭, 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留下儿子在屋里,自己则推搡着男人出了病房。
一出门, 她的脸色瞬间变了,和善的脸一垮, 是风雨欲来的架势。
她语气中压着怒火:“吴勇,之前你不肯告诉我,现在你必须说清楚, 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吴勇皱了皱眉,不耐烦地回道:“你知道有什么用?”
话音未落,他的头上就挨了一记爆栗。熟悉的疼痛唤醒了吴勇的记忆,自家媳妇的脾气过去可是比他还要暴躁,只是这几年有了孩子才收敛了些。
“我就问你,帮人家的忙会对咱家有坏处吗?”她逼问道。
“应该……不会吧。”吴勇迟疑了一下。
“那会害到别人吗?”她继续追问。
“可能吧……”吴勇有些烦躁,摆了摆手,“你别管了,这事儿不是咱们能插手的。”
“管不起你就滚!别来了,这人情我自己还!”吴勇媳妇气得直跺脚,一把将他推到楼梯口,自己则气呼呼地回了病房。
江甜果已经躺下休息了。今天的过度劳累让她几乎一沾床就睡着。
第二天,她一觉睡到八点多才醒。吃完早饭后,医生来检查了她的情况,表示她可以出院了。吴勇媳妇让她再住院观察两天,但江甜果无论如何也待不下去了,坚持要出院回家。
她不能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吴勇媳妇心里过意不去,买了一大堆东西,还想往她兜里塞红包。江甜果一样都没收,多余的话也没说,仿佛昨天的事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插曲。
只当是在路上救了个无关紧要的小孩,救完两家人就桥归桥路归路,各不干涉。
从医院回军区没有直达车,江甜果得先到市里再转车,漫长的乘车时间耗费了大半天。等她终于回到熟悉的家属院时,已经是头重脚轻,脑袋晕乎乎的。幸好她在楼下碰到了王春花,把她扶着上了楼。
“这是咋回事?”陈阿婆见她这副模样,心疼得不行,“不是说去公社看病吗?咋昨天晚上都没回来,也不托人带个信儿,真是急死人。”
“昨天临时出了点意外。”江甜果面色沉沉,不愿多提。她问两人有没有林寒松的消息。
尽管有许卫国一直在打听,但他们对政治部和被关押在政治部里的林寒松,所知道的少之又少。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王春花只能这样安慰她。
江甜果惨白着脸点点头,拜托陈阿婆,如果看到钱改凤回来,第一时间通知她。
——
政治部里,约定的两天时间已到。乔主任自认为给了林寒松足够的喘息和反思时间,已经仁至义尽。然而,当他验收成果时,面对的却是几张空白的稿纸。
“你这是要负隅顽抗,对抗到底了?”乔主任一拍桌子,冷冷地盯着他。
林寒松反问道:“两天时间,那我身上的罪名你们调查清楚了吗?是该定罪还是放我走,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个准话?”
——
江甜果的短暂休息没持续多久,家门就被敲响了。陈阿婆听清楚来意后,赶紧把她叫醒。原来是有外人来找,需要她出去接人。
会是谁呢?江甜果心里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连忙问来人是谁。
传信的嫂子只是匆匆扫了一眼,挑重点说道:“男的,三十来岁,个子挺高。”
这个形容……难道是吴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