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真嗯了声:“你再睡会儿,我去楼下活动活动身子,时间差不多了,再来叫你。”
说完,不等引儿回应,寻真便开门出去了。
四处张望,周遭一片静谧。
至栏杆边,寻真微微探身,倚着栏杆向下看去。堂内,店小二正手持扫帚清扫地面,其中两张桌上,几碗清粥和几碟小菜还冒着丝丝热气,显然是刚用过饭不久。
寻真揣着几个铜钱,打算下楼也点碗粥吃。
走到楼梯口,鬼使神差转头,望向她隔壁的房间。
谢漼昨晚不会真住在她的隔壁吧?
寻真有些好奇。
她做贼似的往两边望望,四下没人,便踮着脚快速溜进隔壁房间。
隔壁房间跟她们房间布局差不多,床也贴着墙,只是方向相反。
也就是说——
她昨晚睡的那张床,跟隔壁间的,仅仅只隔了一面墙?
房间干净得让人眼前一亮,只有床褥留下微微褶皱的痕迹,寻真又去看了其他房间,就她隔壁这间最干净。
是……谢漼吗?
寻真迟疑着,伸出了手。
“……娘子?”
寻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一哆嗦,手一松,布枕掉到地上。
她转过头,与店小二四目相对。
店小二瞧着她,满脸惊愕,嘴巴张了张,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寻真连忙捡起布枕,拍了拍几乎不存在的灰尘,然后丢到床上,讪讪笑了笑。
因为过于尴尬,寻真根本想不出什么说辞来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
她直接跑了。
卯时,引儿跟寻真离开客栈,先后上了马车。
引儿疑惑地问:“……那店小二。”
寻真:“店小二怎了?”
引儿:“总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们……”
寻真耳根有点红,从包袱中拿出糕点,分给引儿,道:“别管他……那家店的东西太难吃,先吃点垫垫肚子,等到了镇上,再吃好的。”
寻真昨晚没睡好,车马颠簸间,困意阵阵袭来,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店小二正在大堂擦拭桌椅,掌柜的算完最后一笔账,合上账本,忽然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几分八卦,道:“嘿……方才刚走的那位公子,你可记得?……我在这多年,可从未见过生得那般俊的。那气质,那派头,啧啧……一看便非凡俗。听他口音,似是往东都去的,莫不是哪家公侯府里的少爷?”
店小二本就憋了一肚的话,方才客人还未走,便不好嚼这舌根,此刻再也按捺不住,随手扔下手中抹布。
他朝柜台走去,道:“掌柜的,我方才瞧见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儿……”
掌柜问:“可是跟那公子有关?”
店小二连连点头,凑到掌柜耳边,声音极小地说:“我刚才上去收拾屋子,你猜我瞧见了什么?……刚走的那两位娘子中的一个,竟然拿起那公子睡过的枕头,放在鼻子跟前闻呢!”说完,不住地咂嘴,“看这两个娘子的做派,应是从京都来的……都说京都文风昌盛,女子多文雅、端庄守礼,今儿个竟碰上这般奔放的女子,当真是开了眼!”
掌柜:“那两位娘子看着皆是守礼之人,怎会做出你说的这等荒唐事?你可莫要胡编乱造,坏了娘子的清誉。”
店小二脸涨红,跺脚说道:“我怎会编排这等事?我当时就在那房里,亲眼所见,看得真真儿的!”
无论店小二如何信誓旦旦,掌柜的始终不相信他的话。
虽这店偏,但来来往往的客人也见过不少,若是男子有此等怪癖,做出这种事,店小二倒能理解,可亲眼见到女子这般行为,他当时惊得目瞪口呆,还以为自己看错。
心中只叹,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什么样的女子都有。
谢漼一行人一路从濠州归京,日夜兼程,只用了七日便到了京都。
正午时分。
谢漼自马上跃下,抬手解下马鞍旁的马褡子,从中取出一个朱漆方匣。
匣子里装着一些精致的小玩意儿,是他在归途中,经过集市时,在一个不起眼的摊位上发现的。
摊上卖的是陶制的手工艺品,给小儿玩耍之物,谢漼便给谢璋挑了几样,又想起寻真,她说不定也会对这些小玩意儿感兴趣,便买了许多。
谢漼手持方匣,往府中走去,一路向西。
府中的家仆们见他归来,一个个神色各异。
因谢漼一连赶路了七天,身体疲惫,心中又挂念着人,脚步匆匆,便未留意到家仆们异样的神情。
行至半途,谢漼似是突然想起什么,脚步顿住,朝西边望去。
倒是忘了。
自寅时便策马启程,一路上风沙漫天,烈日高悬,酷热难耐,早已汗湿重衣。
贴近了闻,定是能闻到些许异味。
这般模样,如何能见真儿?
还是先沐浴更衣,再过去。
想至此,谢漼转身,朝着静远居走去。
谢漼归来的消息很快传到承安耳中。
承安赶到院中。
喘着气,正好追上谢漼。
“……爷。”
二人立在静远居院门口。
谢漼抬眸,望向承安。
见承安形容憔悴,面色如土,眉眼间聚着浓重的阴霾,整个人萎靡不振,毫无生气。
谢漼便问:“府中发生了何事?”
承安张了张嘴,喉间干涩,似是被烟火熏了般,发不出一丝声响。
爷将他留在府中,不就是让他护住姨娘吗?
可姨娘……
谢漼见他这般模样,并不追问,往里看去,院中正在清扫的仆人们,纷纷停下手中活计,朝他看来,目光中满是异色。
谢漼心中陡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再看向承安,谢漼额上隐隐浮现一层汗珠。
声音便重了些:“府中到底发生何事?”
承安眼中泛起泪光,“扑通”一声跪地,垂着头,哽咽道,“爷,姨娘、姨娘——”
谢漼俯视他,语气分外冷沉:“她怎了?抬起头来,看着我说。”
承安抬起头,对上谢漼冰凉的目光,吓得浑身一颤,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姨娘……”
“没了”二字还未说出口,谢漼已转身,疾步离去。
承安直愣愣地跪在地上,好一会儿,一旁的男仆将他拉起,他这才如梦初醒,双手撑地,起身。
双腿麻了麻,承安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谢漼越走越快,逐渐消失在承安的视野中。
承安深吸一口气,顾不上腿上的不适,抬腿便追。
从静远居到清挽院,若慢行,需一刻。
谢漼此刻大步疾行,约半刻就能到。
远远地,谢漼转过一处弯道,站在小径上,看见那一处焦黑的院子。
这一瞬,脑中轰然作响,一片空白,整个人定住,好似被抽去了脊梁,动弹不得。
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院中的。
周围一片死寂,这座曾经那么鲜活的屋子如今被烧得面目全非。
还有……
尸臭味。
谢漼这一年多在濠州救灾,闻多了这味道,一瞬便辨别出来。门虚掩着,谢漼一直盯着那处,却没有抬步走过去。
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正午的阳光很烈,这一刹,照得他眼前出现重影。
他好似产生了幻觉。
恍惚间,看到有人打开那扇焦黑的门,朝他奔来。
真儿,我回来了。
谢漼张开了手臂,感受到那虚影撞到身上。
那重量已到了身体无法承受的极限。
谢漼被撞得朝后仰去。
心脏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痛。
里面的某一处,正剧烈地抽搐着。
方匣坠地,那里面的陶制玩偶一个个落下来,摔得粉碎。
承安看到谢漼朝后仰倒,吓得当场出了一背的冷汗。
后脑着了地,那可就完了。
他几乎是飞一般的速度冲过去,以身当肉盾,将谢漼接住了。
承安大喘了口气,把谢漼放在平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