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范岂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奇妙之感。
平日里熟稔于心的圣人之道,竟能如此派上用场。
“……总之,克嫉贤妒能、随波逐流之弊,非一朝一夕之功,需持之以恒,笃志践行。若能修心养性、立定志向、结交良友、日省吾身。久久行之,德业必有进益,庶几可入君子之林,臻于至善之境也。”
范岂讲完,望着那泛着微光的池塘,竟有些失神。
许久,他松了一口气,胸中都舒畅了些许。
寻真基本都记下来了。
寻真起身,学他刚才的姿势,拱手行礼。
这人是进士,应该是个官吧?
怎么喊?
大人?先生?
寻真想了想,道:“多谢范公子为我解惑,不知公子可还有空,能否再为我指点一二?”
范岂:“自然有空,姑娘但有所问,在下无所不答。”
寻真小跑过去,经过范岂时,他身子不由一僵,片刻后才回过神来,赶忙往旁边避让了几步。
寻真看了看外面,没人。
速战速决吧!
寻真把枯草杆拨回原位,然后看向范岂。
“公子勿怪,若是让旁人瞧见你我这般情形,恐怕难以解释清楚。”
不过这旮沓,一般人也不会过来。
范岂只瞧着她,动了动唇,却没说话。
寻真也不耽搁,直截了当问道:“这第二问是,‘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当此浮世,人多尚言……”
……
不知过了多久。
寻真将范岂讲的一一记下。
收好东西,寻真看看范岂。
这人还蛮好的,讲得很细,语速比谢漼慢多了,她可以完整地把整段话记下来。
寻真拱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这三问,已困扰我多日,多谢范公子相助。”
范岂忙也回礼。
寻真笑了笑,拎起小包袱,里面还剩了点小零食。经过范岂身侧时,捧了一把过去。
“公子接着。”
范岂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了一手的小零食,看她一眼,眼神飞快地飘开。
寻真:“那我先走了,这里留给你。”
“姑娘。”
寻真扒着草杆,回头望。
他脸上的红晕已经退却,眼神认真。
“姑娘还未告知在下芳名,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寻真想了想,道:“我叫小楼。”
范岂:“娄?可是娄宿之娄?”
“小楼昨夜又东风。”
“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楼。”
原来是小楼姑娘。
第28章 “嫉妒”
寻真拨开枯草杆,指了指方向:“哦对了,范公子,茅厕从这往右拐,再直走就到了。”
范岂一愣,继而脸轰的一下变得滚烫:“我不是……”
只那身影轻盈,似鹿如兔,很快便消失在视野中。只留下范岂一人呆呆站在原地。
范岂跨过草杆,举目四望,周遭一片寂静,竟无一人的踪影。
他一时恍惚,还以为自己误入一片天外之地,刚刚经历的种种宛如一场奇遇。
范岂回到池塘,草地上遗留着一片被压出的痕迹。
他望着那一处,不禁心生怅然。
寻真回到院子。
怎么席摆到她这里了?
寻真好奇问道:“今天什么日子啊?”
月兰与引儿立在一旁,神色颇为忸怩,目光闪躲,不敢直视寻真。
月兰:“方才下人送来的,奴婢也不知是什么日子。”
寻真点点头,看了眼桌上的菜。
月兰一一指出,向寻真解释食材和做法:“这是光明虾炙,这是水晶龙凤糕……金乳酥、五生盘、升平炙、御黄王母饭……”
比如五生盘,用了羊、猪、牛、熊、鹿五种动物的肉,取其最精瘦之处,切成细丝,调味后生食。
寻真有些接受无能,她跟古代人还隔着巨大的饮食鸿沟!
寻真跳过了几盘奇奇怪怪的吃食,指了七八样,让月兰装成小盘送到屋里,其余的就给丫鬟们吃。
其实寻真倒想坐下来跟她们一起吃,大伙儿坐一桌吃饭多热闹。
只是就算寻真提出了,月兰也不会同意。
还不如回屋,丫鬟们也更自在些。
寻真站在桌边,夹起一块甜品。
甜品名唤玉雪琼酥,用糯米烹制而成,形似玉兔,周身裹着糖霜。
入口软糯香甜。
寻真品尝着,想起刚才那人。
那人说他是去年中的进士……不就跟谢漼同一届?
寻真:“……这些菜是府上的哪个厨子烧的?”
好多菜品寻真从没见过。除却那几道奇奇怪怪的菜,其他都挺好吃的。
月兰:“听说是咱们府中请了望仙楼最好的厨子呢。”
寻真:“忘先?哪两个字?”
月兰:“乃是望舒之望,仙人之仙。这望仙楼可是咱东都城最出名的酒楼呢,百姓皆以一年能在此楼吃上一回为愿。且每逢佳节,包间便极难定上,一席难求,有些景致绝佳的特殊包间能售出千金呢!”
寻真看向下一盘菜,也是道甜品,叫做**云鸽。
菜品小巧精致,以奶冻雕琢而成,宛如白鸽振翅欲飞。
寻真取了小叉,叉起一只小鸽子形状的奶冻放入口中。
奶香浓郁,口感细腻,好吃。
寻真有些尴尬地问:“忘叔……又是哪两个字?”
月兰道:“屈原《离骚》中曾言‘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便是此中的望舒二字。”
寻真只背了《离骚》重点段落。
这两句不在考点里。
怎么感觉,月兰的文化水平比她高好多……
她不才十五岁?
月兰提过,以前她也在谢漼书房伺候,这么一想,文化水平高也有原因,谢漼那人貌似对手下要求挺高的。
不过,虽然月兰会背的诗比自己多,但她不懂勾股定理、正弦定理、基本不等式、机械能守恒定律、闭合电路欧姆定律、法拉第电磁感应定律、勒夏特列原理、盖斯定律、元素周期律、细胞代谢原理、基因的分离定律和自由组合定律……寻真脑海里过了一遍考点,暗自点点头,心里平衡了。
月兰见寻真沉默,想了想,又道:“姨娘,这‘望’字,亦是‘望洋兴叹’之‘望’。”
这次寻真总算知道了。
望仙。
是这两个字。
寻真又叉了个小鸽子,面上流露出几分向往,感慨般说道:“望仙楼,听名字就是很厉害的酒楼呢,什么时候能去现场吃一顿就好了,开个包厢,再喝点小酒,多爽。”
月兰心想,姨娘这念想应是实现不了的。
且不提妾室身份特殊,不便随意出门走动,即便要出门,也非得经夫人和爷点头应允不可。况且姨娘竟还想着在外头饮酒作乐,这等念头实在是有些离经叛道。
依着爷的脾性,定然不会准许姨娘独自外出。
再者,姨娘出身本就低微,若是抛头露面,在外行走,还不知要招来多少闲言碎语,被外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戳尽脊梁骨呢。
月兰:“姨娘若是想吃,可以求爷将望仙楼的大厨请到府中,来给姨娘做呀。”
寻真:“……哦哦。”
心想,等以后出去,一定要去望仙楼大吃一顿!
薄暮冥冥,残阳如血。
范岂下了值,牵马徐行,自署衙而出,途经含光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