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太子低头问了一句:“娘子可要回家?”
于清浅巴巴地点头。
太子没说什么,只是握住腰间剑柄,突然抽出长剑对准人群,肃穆的脸上散发一丝冷气:“让开。”
人们看到锋锐的长剑果然吓住,又被他的气势震住,纷纷让开一条道来。
刚才那几个人也意识到自己逾越了,声音戛然而止,不敢再言。
这位可是高不可攀的神人,他们这样的蝼蚁,刚才竟然理所当然地向神人提要求,果真魔怔了。
刚才大概神人太过平易近人,他们看到希望,竟然如此无礼地索要答案,好在神人没有怪罪他们。
于清浅跟着太子畅通无阻地走了很长一截。
人群似乎出奇的沉默。
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发闷,又走了几步,她偷偷往后瞅了眼,只见刚才求助的几人十分颓丧。
其中一位老汉白了头发,满脸沧桑。
她忍不住悄悄查了下,发现他才刚过三十,妻儿四人全部不见,有两个被山贼杀死,还有两个被山贼转卖,只剩自己孤家寡人,找了整整十年。
回过头,准备再往前走,她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出步子。
太子见身后没了声音,停下脚步,眼眸微眯:“娘子?”
却见于清浅突然倒回去,对刚才求助的那几人说:“你们的事我刚才都听到了,回去定会告诉我爹,过段时间来于府找我。不过你们也别报希望……”
话没说完,几人却欣喜若狂:“真的?多谢于娘子!多谢于娘子!”
于清浅继续说:“你们也可以试试别的法子。”
几人疑惑:“什么法子?”
“咳,”她摸了摸鼻子,“今日不是中元节么,若要问丢失之人,听闻在花瓣形的河灯中写下那人的姓名和籍贯,再侍奉香火,会有路过的鬼神指路。”
她假意东张希望一番,凑近几人,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几人也认真地凑过头来。
“听闻去年有位夫人在花瓣河灯中写下丢失孩子的姓名、籍贯和其他信息后,第二日去捡回河灯,竟然发现一张纸条,你们猜上面写了什么?”
几人一愣:“写了什么?”
却见于清浅惊道:“竟然写了丢失孩子的去向!”
几人面面相觑:“……”
这真的不是神人自编自导么?
于清浅笑道:“你们也可以试试,或许运气好就找到了。那位夫人还在花瓣河灯上放块萝卜,烧了三柱香,想必就是这样感动鬼神的。”
“切记,子时是鬼门大开的时辰,过了这个时辰,千万不要外出,小心冲撞鬼神。”
几人:“……”
对视一眼:“多谢娘子,我们记住了。”
见状,于清浅总算可以轻快地离开,这样既不用担心这些人全去于府被她爹发现,又可以没心理负担地帮助他们,完美。
她轻快地来到太子身边:“殿下,我们走吧。”
“对了,得把那几个拐子和小孩也带走。”
太子面色复杂地看着她:“好。”
于清浅轻轻松松地离开,却不知道刚才自认很小的声音,由于心口一致,已经变成心声广播出去了。
人群中,不少人眼前一亮。
当晚,这些人赶回去将此事告知自己认识的、丢了人而苦寻不得的人家。
没多久,京城约莫一半丢了孩子、妻子、或丈夫,从而支离破碎的人家,此刻如同鱼儿找到水源,黑暗中找到灯火,无不充满希望。
……
丑时,凌晨两点。
一个蒙着脸的黑衣人偷偷躲过巡逻卫队,穿过无人的街道,摸到河边。
正是于清浅。
她随身带着笔墨,不知那几个带着三柱香的花瓣河灯在哪儿。上游离家近,她打算从上游找到下游。
等走到空无一人的河边,她怀疑自己老眼昏花,揉了揉眼。
只见无数个花瓣河灯正以缓慢地速度往下游去,上面无一例外都有三柱燃烧着的香,十分壮观。
只这里看到的,至少上千只。
于清浅:“……”
“………………”
于清浅郁闷半响,倒也没走。
随意找了个地方坐着,又随意捞起一只花瓣河灯。
【刘翠喜,丙午年生,走失一年……嗯,在齐州历城县一柴姓富户家做丫鬟。】
借着月光,又烧起一只蜡烛。她拿起自制炭笔,用左手在纸条的背面如是写道,随即将三只香抽了拔掉,又将河灯放回河中,让它自由流向下游。
紧接着又捡起另一只河灯。
她看不到的是,黑暗中,无数双充满希望和渴求的眼睛正看着她,如同朝圣。
第46章 她就是鬼神本神金刚芭比于清浅
不知不觉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于清浅写得眼冒金星,看着还有长长一排的河灯,十分郁闷。
她确实有些疑惑,她夜前和那几人讲的事情其实是真实发生过的。
记得前几年的一次中元节,她无意中听到一位夫人和丫鬟交谈。说有位道人告诉她,在河灯上焚香,写下丢失孩子的生辰八字,明日再来看就能得到孩子的去向。
想也知道那道人是骗钱的,不过最终那妇人真得到了孩子的去向,只不过这内容是她写的,深藏功与名罢了。
于清浅纳闷,那次妇人真找到了孩子,也没见大家跟着仿照,这次怎么这么多仿照的?
定是她刚才把这事讲给那几人听,现场人多,叫他们传出去的。
【嘴巴漏风的家伙,要了老命了,京城有这么多走失人口吗?!】
心中不断吐槽,但她也没停下手中的炭笔,暗暗充当中元节的“鬼神”。
这一刻,和从小到大的某些时刻一样,她产生一种突如其来的使命感。
于清浅嫌弃地摸了摸脸上的黑布:【这造型也太丑了,下次换个黄金雕花面具和金丝抹胸战袍吧,嘿嘿嘿嘿……】
看着写不完的河灯,她从左手执笔换到右手,从字迹端正到潦草,从小心翼翼捡起河灯到一路写一路丢,端叫一个快速且狂躁。
【吾子董必安……运气不错,在京城雍县冯家做书童。】
【我外祖母的远房表妹的外孙的丈夫……阿这,这亲搁得太远了吧!在顺化郡安化县的采石场劳役。】
【其母凌夏月,半年未归……已逝,埋尸京郊黑山。】
【小厮。】
【丫鬟。】
【龟奴。】
【已逝。】
【……】
于清浅以堪称神速的手速奋笔疾书、埋头苦写,一次抱好几只河灯,全部拔掉香火,写完一只丢回去一只。
【救命,写不完,根本写不完!】
岸上。
人们躲在树林中,沿岸的酒楼、民宅、街巷中,看着那道黑暗中亮如白昼的天幕,听着震耳欲聋的声音,一个个犹如等待宣判的羔羊。
客栈二楼,一对商人夫妻悄悄掀开窗户,看着天幕中的女孩,
妻子热泪盈眶,死死抱着丈夫:“惠姐儿就在京城做丫鬟!太好了,赎回来,老爷,我们将她赎回来!”
商人回抱住妻子:“夫人,明日就去接人,为夫一定给惠姐儿千金小姐的生活。”
也有那每日街头卖饼的妇人,看着天幕中被奸人害死的丈夫,一手死死捂住孩子的眼睛,另一只手却捂住了自己的嘴。
“呜……呜……”她尽量不对孩子哭出声,却还是忍不住溢出了一点哽咽声。
孩子被蒙住眼睛,好奇地说:“娘,我刚才好像看到爹爹了,他不是不要我们了吗?现在终于回来,娘以后就不用这么辛苦地卖饼了。”
妇人久久没有说话。
她一直以为丈夫欠了一屁股债,丢下妻儿跑路了。原来所谓的债主从来就是杀害丈夫的凶手,他的“债”也是伪造的,想逼自己当他的小妾。
这次点燃河灯,本想找到那个抛妻弃子的死鬼丈夫自己还钱。却没想到丈夫从来就没丢下她和孩子。
她悲哀地露出几声哽咽。
同一时刻,河岸各处。
有人喜极而泣,有人迸发希望,有人埋头痛哭,更多人还在忐忑不安地等待。
一颗大树后。
太子定定地看着河岸上、边走边埋头苦写的于清浅。
和别人看到的世界不同,他抬眼望去,不时看到浅金色光芒在空中划出一条条长线。
东南方、西北方……
一整晚,上千条细如发丝的金光从四面八方、全国各地而来,一条接着一条,划过黑夜,通过天幕汇入神人的身上。
犹如一条条流星、十分绚烂。
太子自己都不知道,他看她的眼神熠熠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