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员外郎不想说, 他完全没想到第五旉会拿这件事做筏子。
好歹毒的心思!
屏风后人影晃动,但终究还是没有走出来。
第五旉也不是真的需要魏乾谅回答,他只需要师出有名, 然后:“来人啊!”
一群小太监走了进来。
第五旉松开手,慢悠悠地站起来,起来时还不忘拾起那一叠纸:“魏员外郎不孝父母,污浊风气, 打他二十大板, 以儆效尤。”
说完,扬长而去。
身后是板子打肉的声音,还有魏乾谅的哀嚎和痛骂声。一开始还有力气骂,打到后面就只有哀嚎了。
*
在柴稷眼里, 陆家,还有九思一直都没有提过这个婚约, 还不知会不会愿意履行, 在此等情形下, 魏乾谅一直在那里舞陆九郎是他佳婿, 实在让柴稷厌恶。
陆安不知道魏家作妖,更不知道第五旉体察圣意,出来收拾了原身的渣爹。
她一心吃火锅, 甚至因为火锅的香味, 吸引来了一个学子。
那学子全名殷阁, 也是此次省试的考生,学识渊博, 人也聪慧, 对于儒家经典研读颇深,还精通道学与名学。他为火锅而来, 却与陆安相谈甚欢,两人一见如故,当场谈了《论语》,说了《毛诗》,又延伸到《左氏春秋》,从句子释意说到个中义理,句句是妙解,道道是深思。
殷阁也十分震惊。眼前学子瞧着年纪应当是比他还小几岁,却是掩卷能诵,熟识儒学不算,还精通玄学——也就是《周易》与老庄。
而且这方面的精通是他自愧不如的那种。
两人越谈越兴奋,惺惺相惜,相见恨晚,而陆安的学生们懵逼地坐在一边,感觉好像把他们的谈话听进了耳朵里,又好像什么都听不懂,仿佛被两个天才隔开了。
殷阁:“我此次省试考的是经义科而非诗赋科,选的是大经《周礼》,兼《仪礼》《易》这两本中经,兄台呢?”
陆安告诉他:“我选的是诗赋科,本经择的是《易经》。”
殷阁“哎呀”一声,叹道:“兄台怎选了诗赋科,大薪在诗之一道已至末路,少有拿得出手的,比之唐诗差了不止一截。”
陆安当然知道,隔壁世界唐诗宋词这个称呼多响亮,反过来看,其实就是指宋诗不如唐诗,苏东坡的词名震千古吧,苏东坡的其他文章震古烁今吧,但他的诗比起词来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而纵观整个宋朝,再没有诗人能达到唐时李杜的高度。
陆安正要说话,就听殷阁又说:“当然,我不是说兄台的诗不行,而是……兄台怎偏偏撞到了那陆九思!”
陆九思本人:“嗯?”
殷阁不知他面前人就是那“陆九思”,只是叹道:“本来兄台对经义了解之深,在经义科必能夺得魁首,可诗赋科……那陆九思之诗,已达李杜高度,这怎么比得过?若你是只要能榜上有名便可以的性子也就罢了,但我瞧兄台亦是心有傲气。”
殷阁觉得真不是他小瞧面前这位兄台,他自己还不如这位兄台呢。只因那陆安陆九思的实力实在令人恐惧。
——那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怎会随便作一首诗就是流传千古的佳作?
“尤其是那两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写得真真是好,将离别写成凯歌,实在让天下学子提气。不瞒兄台,此前新旧党争,朝政被搅成一团脏水,今日你上台将我政策全部推翻,明日我上台将你政策全部推翻,分不清魑魅魍魉。我本已对朝堂失去信心,只觉入了官场便是前路茫茫,可当时听得陆九思此诗,感受到其中的豪迈与壮志,我才如当头棒喝。”
“纵它宦海浮沉,处处风波恶又如何,只要怀着‘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襟抱,区区云山万里算什么!区区流言蜚语、小人算计、前路荆棘又算得了什么!我自不愁知己。”
殷阁说到这句诗时整个人都慷慨激昂了起来,一改此前的沉稳情态,眼底灵光湛湛。
说完后,他看到新认识的兄台含笑看着他,也是说:“我也是这般觉得的。”
走吧!向官场走去,若是心有抱负便没什么可怕的!
不论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那也证明了你曾来过这人世间。
“史书一笔当有我。”她这般说着,只有寥寥几句,不如殷阁那样长篇大论,但殷阁突然有一种感觉,眼前人必定能做到。
“好!”旅店外突然传来喝彩声:“九郎君心志远大,实在令人赞叹!”
众人回头,却见一个内侍笑看他们,这内侍非是第五旉,第五旉还在罗织罪名惩罚魏乾谅给官家出口恶气呢。
内侍行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男人,他把男人拉到陆安身前,自己也自来熟地凑到陆安面前:“九郎君,房州一别,许久未见,君可安好?”
‘九郎君……’
殷阁眼皮一跳,扭头看陆安,面色一下子奇异了起来。
陆安拱手道:“陆某十分安好。不知中使前来……可是官家有事吩咐?”
“是大好事!”内侍笑着一指那男人:“九郎君猜猜这是谁?”
陆安打量了一下,发现对方衣着干练,袖子、衣角、鞋面这些地方却都带着灰尘的痕迹,好似长久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已经习惯了,便没有想过去清理。便道:“莫非是宫中匠人?”
内侍惊叹地笑起来:“九郎君确实十分敏锐,他确是宫中匠人,或者说他是内东门司的勾当官,官家知晓京中喧吵,郎君又无宅院在京,特择一地赐予郎君,令他前来,为郎君规划庭院。”
其他人:“!!!”
官家亲赐地基,还叫勾当官来给九哥/九思/先生/兄台来为他规划庭院?!
这冲击来得太快太刺激了,在场其他人一时间消化不来,差点被刺激得晕过去。
那可是勾当官!
那可是宰相要奏牍也得经过内东门司之手的勾当官!
虽然内东门司的职责里也蕴含着修造之事,但那是给内中修造的,谁家皇帝会让他们来给一个大臣——不,应该说还是考生,尚未入官场的“臣子”建府邸!
官家你也不怕被御史台那群乌鸦弹劾死!
——因为大薪的御史台多有乌鸦聚集,所以许多人也将御史称为乌鸦。虽然各种小道消息都在明示暗示,主要是因为御史风闻奏事,俗称捕风捉影,不需要证据就能去弹劾官员,唧唧哇哇像乌鸦一样,官员烦得要死,就把他们叫乌鸦了。
勾当官上前一步,拿出设计图来,铺在桌上:“九郎君请来此看,这是在下为郎君思索的府邸构造。”
“整栋府邸坐北朝南,正中间这条线乃中正线,正南正北,郎君府邸从后门到中门乃至前门的门缝都在这条线上。这在风水术语上便叫作子山午向。”
“官家言郎君喜好独处,不爱着人伺候,在下便只为九郎君设了前中后三院及东西而侧院。前院最大,中院较小,但有一横向广场来供郎君随意布置,后院则有郎君的寝房与一座小园林。”
“听闻郎君爱看书,东侧院此处房间为郎君藏书之所,此处小角是仆役居所,可就近为郎君打理书房。”
“右侧院侧放畜栏与草房,郎君的马驹便能养在此处了。”
“后院除了郎君寝房,还有东西厢房,是为客房还是作为其他用处,自然有郎君自己安排。”
“郎君对自身安危极为看重,官家特许郎君于四墙角上建角楼,以作瞭望。”
“郎君的门楣上应当雕刻一些饰物,我这儿有好几样图案,还请郎君挑选。”
“还有楼梯所用木材,在下以为松木楼梯于行走时会更舒服一些,郎君以为?”
“至于各处承重柱和房梁,官家说用最名贵的木材,由他私库出,在下这儿有好多种思路,还请郎君进行挑选。”
“各处院中道路用的石子路,在下是如此铺设的……”
“活水自然也要有……”
“还有假山……”
“对了,险些忘了说,草房有两间,一间床厕,一间蹲厕,郎君不喜床厕便可去蹲厕,不喜蹲厕,亦可至床厕。”
勾当官滔滔不绝说着自己的设计思路,其他人已经瞳孔地震地震再地震了。
好骄奢淫逸的府邸。
好盛宠的恩赐。
连草房都……官家,你想得可真周道啊!
这还不算,内侍在陆安点头同意府邸这么建之后,便道:“庭院造好之前,官家另寻了一处温泉宅子,赐予郎君。郎君如今可有时间,能否与奴婢走一遭,认认路?”
陆安有考虑在场其他人的想法,思索着要不要另约一个时间,但众人——从陆家人到学生,再到她新认识的考生,立刻像是被棍子捅开的马蜂窝,呼啦啦就想往外蹿。
“先生,去看看吧!”
“是啊先生!”
“我好奇,先生!”
“其实我也……”
既然他们都不在意火锅没吃完,陆安便也顺势应了下来,一群人便跑去看温泉宅子了。
第118章
温泉宅子是一个很典型的闹中取静的宅子。
宋讲文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 赞不绝口:“真的半点听不到外界的喧哗声了。”
若是考生都能在这样的宅子里备考,绝对事半功倍。
陆安打开窗,看了看院中风景, 也对这个宅子很满意,便向内侍表达了对官家的感谢,请他将感谢带回给官家。
内侍露出神秘地笑:“九郎君莫急,还有一处地方你还没看。”
然后就把陆安带到了宅子的书房里, 其他人被他要求不能跟过来:“这个宅子其他地方官家都不曾改动, 只这一处……”
陆安在书房里看到了两个靠墙放置的大书架,粗略一眼,架上之书浩如烟海。
陆安终是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这些书都是官家为某准备的?”
内侍点头,又道:“这两个书架上的不是书, 是目录。那边那面墙上的才是书籍。”
陆安随着内侍指的方向看过去,另一面墙上也放了两个大书架, 左边的书架摆满了书, 右边的书架是空的, 应当是为方便她放上自己的书。
内侍接着说:“书架上是常见的书, 那目录是把宫中藏书阁的目录抄了一份,郎君若有想看的书,将书名抄下来, 递进宫去, 当日便会有人送书过来。是副本, 所以郎君留多久都可以,留到不想留了, 家中放不下了再还书也可以。官家说, 一切都看郎君意愿。”
陆安瞧着那两柜子的目录,眼睛不由得亮了。
心中也不免生了暖意。
不管这个时代如何, 不管她多讨厌皇权社会,柴稷此人的确对她很好。
陆安上前去随意抽了一篇目录,只一看,面上便显了犹豫之色:“这是……”
内侍看了一眼,笑道:“这确是只有官家以及特定部门才能随意翻阅的内容,还望九郎君保密。”
陆安翻看的东西是一些私密数据的目录,比如每一年的全国户籍资料、耕地资料、军队情形,还有以往的每一份君臣奏对,甚至还有各处海图,有大薪海船制作工艺,有船上装载武备资料……这些东西可不是一两本书就能囊括的,那是放在皇宫藏书阁里,论吨计算的国家之珍。
“官家说,九郎君是要做大事的,他这个官家别的不会,但学一学秦孝公,不拖郎君后腿,郎君要做什么,他便在郎君身后给予支持便是。”
陆安已然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