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郎实在为我等出了一口恶气!”
“州与州之间的文会,我们房州总是输多赢少,咱们行商时总低人一头,幸好这次有九思,那首《望海潮》实在极好!往后便是再办文会,房州不论输赢,有这首词在也能使其他州黯淡无光了!”
“是哩是哩!”
路边有茶商突然抱着自家包好的茶叶跑出来,硬塞给陆安:“九郎!我这茶也是好茶!今日赠与九郎!吃茶提神醒脑,九郎多饮一饮,头脑清醒,来日一路高中!”
“哎呀!我记得九郎你时常来我家吃猪牛羊鸡的肝肺!还有蹄爪!请九郎将这些东西拿去吧!”
街边做熟食的老汉也手脚麻利地把自家熟食打包好,送到陆安面前。
大薪文风极盛,文人的事不止是自己的事,上到士族,下到商贩,乃至平民百姓都会去关注。曾有举子连年不中,本地人见了他还会窃窃私语,甚至还有百姓直接当面笑其才学不行,嘲问他何日登榜。
而受茶商与老汉启发,其余小贩商贾也不甘落后。
“九郎!核桃补脑!你多吃点!”
“还有我!蜜饯也补脑!我这儿有!”
“夏日炎热,九郎吃点黄瓜去去燥火!”
“我这山药补肾!”
“我这莲子安神!”
陆安连连道谢,一时街道壅塞,人影晃动,徘徊不去。
却听街边酒楼二楼,有人招呼:“陆九郎,某准备了一桌席面,贺你大胜,可愿赏光?”
陆安抬头一看,却是第五旉。
那大总管倚栏笑看她,垂下的眸子里愈显幽深,明显宴无好宴。
当然,隔着两层楼,陆安也看不到他的眼神和表情,但稍微猜想一下,就知来者不善了。
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事避不过去。
陆安下车上楼,到了楼上却见申王坐于主位,手里拿着那首《望岳》以及《望海潮》在细细品读,一见她上来,便爽朗一笑,起身相迎:“九思!你可算回来了!我实在想你,便也忍不得你归家洗漱休憩了。”
陆安看了一眼第五旉,又看了一眼“申王”,笑了一下,过往些许疑虑在此刻豁然通明。
原来此人不是申王,竟是大薪官家!
不曾想这大薪官家,竟也学那汉武帝刘彻,顶着亲戚名头在外四处行走。
便也不声张,只恍若未觉,以寻常模样相待。
“原来是大王设宴。”陆安拱手:“大王厚爱,安受宠若惊。”
柴稷一把揽住她的手,和她把臂入席。听她这么说,便笑道:“此举倒非是我所想,乃是乾静(第五旉的字)提议,说九郎大胜而归,正该设大宴提气,放在军中便是以振军心。”
陆安面色不变,只笑着谢过大总管。
第五旉也笑着回应。
一桌人三种笑,心思各不相同。
第五旉亲自去吩咐人上菜,出门的那一刻,笑意淡了下去。
他还是疑心陆九郎非是原装,而想必出身也不高,不然谁家会舍得把他送过来。
可以富贵一试。
试他面对豪奢是习以为常,还是行止拘谨。
试他餐举礼仪是否得体,还是错漏百出。
第55章
房州多山, 猎户多,野味也多,寻常酒楼都能备有熊掌虎爪。
陆安入座, 便有妓女上前,端着漆托,款款下腰:“郎君请用茶。”
士大夫宴会有妓相陪是风流韵事,陆安心里对这种行为十分不适, 但此时自己尚未掌权, 也只能先忍下去。
陆安一看这茶盏——嚯!这黑釉茶盏不是成都博物馆里摆放给人参观的那个兔毫盏吗!
她认识!
宋朝人常用兔毫盏来点茶、斗茶,他们认为此盏最能体现点茶、斗茶的效果。
却听大总管款款言道:“此乃油滴盏,又称金汁玉液碗……”
才刚开口,便见陆安轻“咦”一声, 略略扬眉,而后便不再有动静了。
聪明人无需过多言语, 第五旉立刻就知道对方是认出了这盏并非油滴盏, 没有戳破也是在给主人家面子。
看来对方要么是真的陆九郎, 要么是其原先所在的家庭也并不贫困, 他见过和用过兔毫盏。
第五旉认为是后者。
没事,兔毫盏没有用,那还有琉璃碗。
第五旉不动声色, 只是亲去布菜。
碗碟筷子, 一套共七七四十九样器物, 全以琉璃制成,光彩夺目, 极尽豪奢。
这样一套琉璃制品, 足以震撼任何没有见过世面的薪人。
——第五旉还有私心,这样华彩的碗碟, 哪怕是见过世面的世家子弟,普一见面,怕也未必不会露出惊叹神色,只要陆安有一点为此动容,他就能大做文章。
却没想到,陆安见这一桌琉璃碗碟,不仅没有惊叹,甚至有一丝……期待落空的失望?
纵然这个失望转瞬即逝,但柴稷和第五旉也注意到了。
二人:“……”
这不就尴尬了?
柴稷默默瞪了第五旉一眼。
此刻他感觉自己特别像是试图向富贵人家的娘子展示财力的穷书生,本意是想请娘子放心,他绝对不会让她过苦日子。
他信心满满摆出一箱金子,小娘子莞尔一笑,实际上,人家嫌弃你太俗,人家的金玉首饰做工精细,什么锤鍱工艺,什么制成金片,什么錾刻方法,什么联珠纹、缠枝卷草纹,你听都没听过,见都没见过。
——好好一个皇帝,竟被衬成了土包子。
不过……陆家私底下竟然如此豪奢?其子孙面对一套琉璃餐具竟也视若无睹?
柴稷眉头一皱,神色略有异样。
当然,他的贤才是没有问题的,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君子,怪只怪陆家家风不正!
第五旉仍在布菜。
但方才被官家那么一瞪,此刻他也不好再多做什么——身为太监,他唯一需要倚仗的就是帝心,他和那些文人不同,他一应权力都系于皇帝,一旦帝心有失,他会比那末流小官都不如。
接下来面对陆九郎,他得小心行事了。
毕竟此人……简在帝心。
光是想想这四个字,第五旉便绷紧了身。
以他熟知的官家心性,陆九郎很有可能是唯一进入帝心的那人,此次若不成,他便不再针对陆安了。不然,容易翻船。
第五旉心下稍定,认真布菜。
布了樱桃煎,是蜜饯,将那樱桃以梅水相煮,去了核,捣印成花钿那般轻薄,再用半斤蜜煮制。
樱桃煎的做法并不复杂,复杂的是其中不论是樱桃还是半斤蜜都价格昂贵,寻常人吃不起。
但陆安只吃了两口就不吃了。
柴稷好奇:“九郎不喜吃甜食?”
陆安摇头,道:“吃腻了。”
国产樱桃在现代20块一斤,她穿越前已经吃过很多了。这樱桃煎说得再花里胡哨,那也是樱桃味。
柴稷:“……”
他一个皇帝都不敢说吃腻了樱桃。
心里又默默记下陆家一笔。
当然,他的骊龙之珠不属于陆家,已在帝心进行了切割,勿扰 (^▽^)
第五旉又布了雪霞羹,是素羹,以芙蓉花、豆腐、胡椒与姜制成,成菜后,因其是红白双色交错,色泽诱人,若雪霁之霞而得名。
其虽然有胡椒,但由于胡椒用量少,外加大薪海运发达,的确属于物美价廉的素菜,倘若陆安不熟悉此物,只因其加了胡椒就故意流露惊叹,反而用力过猛。
第五旉看了一眼陆安,“陆九郎”尝了一口那雪霞羹,赞其鲜美,面上却没有一丝一毫对胡椒的在意。
看上去……应当是对菜肴中加胡椒已然司空见惯了。
第五旉又布上蟠桃饭作为主食,其以桃肉与稻米一同蒸煮,没有太多值得称道的地方。
桌上自然不止有素菜,还有鸡、豚、鱼、虾、驼峰和熊掌,一大桌菜,食色生香。
第五旉的视线在那驼峰和熊掌上边扫过,不动声色。
——能被送来陆家作交换的人,哪怕是大家族子弟,也必然不受宠爱,这样的人,一见到肉食,未必比寻常百姓强上多少。
但士大夫是不能在宴席上哐哐吃肉的。
——大薪士大夫和宋朝士大夫一样,于饮食上追求的是艺境清雅,也就是喜爱素食。当然,文化人把素食叫“清新之食”。
他们对士大夫在餐桌上盯着肉吃的行为所不耻,嫌弃其不够风雅。
然后,第五旉就看到了一个多食素食的陆九郎。
对方偶尔才动两筷子肉菜,而且还不吃那种虽然食材珍贵,但明显过于油腻的肉菜,一派士大夫风范。
他想象中的贪吃肉食的举动根本没有。
就算目光偶尔扫到驼峰和熊掌,也只是略带好奇,但视线一触碰到上面油膏,便立刻把视线移开,明显不爱油腻。
只看这个举动,第五旉便知道,对方过往所处的环境绝对不缺肉食。
对驼峰和熊掌好奇也很正常,很多士大夫家中根本不会备这些菜,因为太不雅致了。
第五旉遗憾地垂下眼,立于一旁——他一个太监,在此次宴会中不配上桌。